基因暗碼:血色螺旋 第552章 鏽蝕的齒輪
新城監獄的夜晚,有一種獨特的聲響——不是寂靜,而是數百人的呼吸、夢囈、輾轉反側,以及遠處崗樓上哨兵規律的腳步聲,混合著鋼鐵結構的輕微嗡鳴,構成一種低沉的、永不間斷的背景音。在這聲音的包裹下,白天的喧囂與爭執漸漸沉澱,化為每個人心頭沉重的負擔。
鮑玉佳躺在窄硬的鋪位上,眼皮沉重,卻毫無睡意。白天的場景在他腦中反複上演:魏超那愚蠢的炫耀,危暐令人作嘔的優越感,馬文平煽風點火的陰險,以及張帥帥那聲飽含痛苦與憤怒的低吼。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最終彙成他自己那句冷靜卻錐心的話:“忘了本分,丟了初心,坐在什麼位置上都會摔下來。”
他想起了新城場站那片廣闊的停機坪。記憶中的畫麵異常清晰:盛夏的烈日將水泥地烤得滾燙,空氣因高溫而扭曲。一架戰機剛剛降落,引擎的轟鳴尚未完全消散,巨大的熱浪撲麵而來。地勤人員像忙碌的工蟻般圍了上去。穿著厚重防火服的油料車精準地靠攏,魏超那樣的油料兵在車旁操作,汗水順著額角淌下,在滿是油汙的臉上衝出一道道痕跡。不遠處,導航連的塔台在陽光下閃著白光,裡麵的官兵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雷達螢幕,確保下一架次的安全起降。
那時,他作為偵察兵參加聯合演習的保障任務,站在場站邊緣,看著這一切,心中充滿的是對這套龐大而精密係統運轉有序的讚歎。每個崗位,從提著扳手擰螺絲的機械師,到戴著耳機發布指令的導航員,都是這係統中不可或缺的齒輪。他們各司其職,保證了戰鷹的翱翔。
可如今,這些齒輪不僅脫落了,而且鏽跡斑斑,互相指責著誰當初更“光亮”。魏超隻記得自己手握油槍時那點可憐的“權力感”,卻忘了戰鷹的安全起降同樣係於導航連那精準的坐標;危暐隻記得塔台的高度和資料的機密,卻忘了沒有地勤包括油料兵的保障,再先進的飛機也隻是廢鐵。他們都無限放大了自己那個齒輪的作用,甚至將其視為可以謀取私利的工具,卻徹底忘記了整個係統的共同目標。
“本分……初心……”鮑玉佳在心中默唸著這兩個詞。他的本分是什麼?是偵察兵的敏銳和忠誠,而不是利用偵察技能去為虎作倀,窺探隱私。他的初心是什麼?是保家衛國的熱血誓言,而不是在工商銀行裡因為一枚私刻的公章就惶惶不可終日,最終被拖入犯罪的泥潭。他想起了陶成文,那個新城場站的假軍官,或許也正是忘記了軍人的本分和初心,才走上了貪墨之路,最終也成為了這個巨大漩渦中的一環。
隔壁鋪位傳來張帥帥壓抑的歎息聲。鮑玉佳知道,這個年輕的士官也一定在經受著良知的拷問。張帥帥的憤怒,與其說是對魏超等人的鄙夷,不如說是對他自己曾經動搖和懦弱的痛恨。他差點就成了武京偉手中的刀,去傷害一個並未主動害他的人。那種後怕,遠比任何外在的威脅更令人恐懼。
而在監舍的另一頭,魏超大概已經鼾聲如雷。他的夢裡,或許還是那個可以偷奸耍滑、吹噓炫耀的油料股士官,簡單的頭腦讓他無法理解太複雜的悔恨。危暐則可能還在輾轉反側,咀嚼著張帥帥和鮑玉佳的話,家庭的變故和自身的墮落,或許在某些時刻也會像毒蟲一樣啃噬他虛榮的內心,但更多的,大概是怨天尤人和不甘。
梁露蜷縮在女監區的鋪位上,白天男犯那邊的爭吵她聽得不甚明白,但她能感覺到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氣氛。她想起了自己在新兵連時,班長說過:“部隊是個大熔爐,進來是塊鐵,出去要成鋼。”她現在好像還是一塊生鏽的鐵,被扔在了這個角落裡。她不太懂什麼油料股、導航連,她隻記得,有一次她發燒,戰友把她的崗哨站了,還偷偷給她留了病號飯。那種溫暖,在這個冰冷的地方,再也感受不到了。
夜深了。監獄的探照燈光柱偶爾掃過高窗,在牆壁上投下快速移動的慘白光影,如同掠過的幽靈。這場由部隊崗位引發的爭論,看似無聊膚淺,卻像一根探針,深深紮入了每個人心中最不願觸及的痛處——他們不僅背叛了法律,更背叛了那段曾經塑造他們的軍旅歲月,背叛了那個體係中關於責任、榮譽和集體的基本準則。
他們曾是國防巨輪上一個個微小的齒輪,雖然位置不同,卻共同維係著運轉。然而,貪婪、虛榮、懦弱或是愚蠢,讓他們先後生了鏽,脫離了原位,有的甚至變成了卡死其他齒輪的障礙。最終,整艘巨輪將他們作為殘次品剔除出去,拋入了這法治的廢料場。
高牆之外,新城場站的跑道燈依然會在夜間亮起,指引著真正的戰鷹歸航。而高牆之內,這些鏽蝕的齒輪,隻能在無儘的黑暗中,反複摩擦著失敗的記憶,發出令人齒酸的聲響。救贖或許存在,但首先要承認自己已然鏽蝕的事實,並願意承受刮骨療毒般的痛苦,纔能有重新打磨成型的可能。長夜漫漫,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黎明,似乎還遠未到來。而認清自己為何從“齒輪”淪為“廢料”,是邁向黎明的第一步,也是最艱難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