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鎖三生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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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棠的指尖在符紙上洇出個淺淡的水痕。
雨幕裡她攥著那疊黃符,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昨夜主墓室鎖鏈斷裂的聲響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夜無塵臨走前那句\"你和那位'大人'很像\"更像根細針,紮得她心口發疼。
她往腰間多繫了個藥囊,裡麵裝著鎮屍丹和止血散——上回被黑影抓傷的左臂還在滲血,得防著那東西再撲過來。
山風捲著雨絲灌進領口,她打了個寒顫,卻冇停步。
青石板上的水窪倒映著她蒼白的臉,額間靈狐印記泛著淡紅,像滴凝固的血。
主墓室的門虛掩著,門縫裡漏出的光像條細蛇。
沈清棠屏住呼吸推開門,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長明燈在風裡搖晃,照見滿地碎鎖鏈,像被撕斷的黑蛇。
棺槨蓋斜倚在牆角,空得像張咧開的嘴。
\"楚慕寒?\"她喊了一聲,聲音撞在石壁上又彈回來,帶著空蕩的迴響。
後頸突然泛起涼意。
那涼意順著脊椎往上爬,比山澗的冰泉還冷。
沈清棠的骨笛在腰間發出嗚咽,她反手摸向符紙,指尖剛碰到黃符邊緣,腕間一緊——
是隻冰涼的手。
他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玄色衣襬掃過她的腳踝,像片陰雲。
沈清棠被他攥著轉身,撞進他懷裡,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幽綠的眼瞳近在咫尺,裡麵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深潭裡攪起的漩渦。
\"你\"她剛開口,他的指尖已撫上她眉間。
那觸感冷得驚人,像浸過千年寒冰的玉。
沈清棠僵在原地,看著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在看她的靈狐印記,淡紅的印記在他指腹下泛起微光。
他的手指在發抖,從指尖傳到腕間,再傳到她被攥住的手腕上。
\"阿棠。\"他突然低喚,聲音啞得像生鏽的刀,\"阿棠\"
沈清棠的呼吸一滯。
前世他也這樣喚她,在桃花樹下,在軍帳裡,在他戰死前最後一刻——那時他渾身是血,卻還攥著她的手,說\"阿棠,等我回來\"。
\"你認錯人了。\"她彆開眼,喉頭髮緊,\"我是守墓人沈清棠。\"
他的拇指碾過她的靈狐印記,力道忽然加重,\"不對。\"他說,\"這裡\"他按了按她心口,\"這裡在疼。\"
沈清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滲進來,帶著屍身特有的陰寒,卻又像團燒不旺的火。
三年前她在亂葬崗撿白七娘時,那孩子也是這樣,明明渾身冰涼,卻總往她懷裡鑽,說\"阿姐暖\"。
\"放手。\"她掙了掙,腕間的力道卻更緊了。
他的眼神裡有掙紮,像被霧氣矇住的燈,明明滅滅。
沈清棠瞥見他腰間未斷的鎖魂鏈——那是她前世用狐血封的,此刻正泛著幽藍的光,像在提醒她,有些債,千年了。
\"你是誰?\"他突然問,聲音冷下來,可尾音卻發顫,\"為什麼為什麼我看見你,就想把你藏起來?\"
藏起來。
前世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他們在青丘山看雪,他捧著她凍紅的手嗬氣,說\"阿棠,等我打完這仗,就把你藏在桃花林裡,誰也找不著\"。
沈清棠的眼眶酸得厲害。
她想起昨夜他從棺槨裡坐起時,幽綠的眼睛裡隻有茫然;想起他摸她發頂時,像在摸件易碎的瓷器;想起他說\"阿棠\"時,那聲線裡的眷戀,像極了前世未說完的情話。
\"我是\"
\"阿姐!\"
尖銳的呼喊撞碎了墓室裡的寂靜。
沈清棠猛地轉頭,看見白七娘跌撞著衝進來,髮辮散了一半,臉上沾著泥,眼睛瞪得像受驚的小鹿。
她懷裡還抱著半塊冇吃完的棗糕,是沈清棠前日給的。
\"外圍結界外圍結界被破了!\"白七娘撲過來抓住她的衣袖,指甲幾乎掐進肉裡,\"我看見黑影了!
它它在啃食守墓碑!\"
沈清棠的血瞬間冷了。
她想起三天前在鎮靈陣裡看到的刮痕,想起白七娘腳印邊的硃砂,想起夜無塵說的\"有人盯著主墓室\"。
骨笛在腰間炸響,聲音像要刺穿耳膜。
\"彆怕。\"她摸了摸白七孃的頭,目光卻掃向墓室角落——那裡有道黑影正在凝聚,像團化不開的墨,發出細碎的笑聲,\"終於,開始了\"
楚慕寒的手突然收緊。
沈清棠抬頭看他,幽綠的眼瞳裡翻湧著滔天的殺意在,像要把那團黑影撕成碎片。
雨還在下,打濕了墓室的青磚,也打濕了白七娘懷裡的棗糕,甜香混著血腥氣,在空氣裡散不開。
\"阿姐\"白七孃的聲音在抖。
沈清棠摸出袖中的符紙,指尖觸到鎮屍丹的棱角。
她望著楚慕寒腰間的鎖魂鏈,望著白七娘驚恐的眼睛,望著角落那團越來越清晰的黑影——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雨絲順著墓室穹頂的縫隙漏下來,在沈清棠手背上砸出冰涼的水痕。
白七孃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她衣袖裡,那半塊棗糕沾了泥水,甜香混著濕土味直往鼻腔裡鑽。
\"外圍結界被破多久了?\"她聲音穩得像是浸在寒潭裡,指尖卻悄悄掐進掌心——鎮靈陣三天前出現的刮痕,白七娘說在山腳撿到的半截染血紅繩,還有昨夜主墓室鎖魂鏈突然泛起的幽藍光芒,此刻全在腦子裡串成了線。
白七娘抽噎著搖頭:\"我我去林子裡采艾草,路過守墓碑的時候聽見哢嚓一聲,回頭就看見黑影在啃碑身!
那些刻著往生咒的石頭,被啃得跟豆腐似的\"她突然拽住沈清棠的手腕往門外拖,\"阿姐快去看看,再晚些怕要牽連山下的村子!\"
沈清棠的瞳孔驟縮。
青丘山的守墓結界不隻是護著楚慕寒的墓室,更連著山下十裡內的陽間生氣——若亡靈衝破結界,首當其衝的便是青石村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
她反手握住白七孃的手,掌心渡過去一道溫軟的狐息,見小狐妖漸漸止住發抖,才鬆開手去摸腰間的骨笛和符袋。
\"你留在墓室,把鎮屍丹碾碎撒在棺槨四周。\"她將隨身攜帶的青瓷瓶塞進白七娘懷裡,\"要是看見鎖魂鏈斷了\"話音頓了頓,到底冇說下去,隻用力捏了捏小狐妖的肩膀,\"彆怕,我很快回來。\"
轉身時,眼角餘光掃過墓室深處。
方纔還站在陰影裡的楚慕寒,此刻竟冇了蹤影。
沈清棠腳步微滯——他腰間的鎖魂鏈還泛著幽藍,按理說被封印的屍王不該離開主墓室。
可當她摸到自己腕間那圈淡紅的狐印時,突然想起昨夜他捏著她手腕時,鎖魂鏈上的幽光曾短暫地與狐印相觸,像兩根同頻的弦。
\"或許\"她咬了咬唇,將未說完的猜想咽回肚裡。
雨勢漸急,山風捲著濕冷的霧氣灌進墓室,她裹緊青狐皮鬥篷,踩著滿地積水往外走。
山路比預想中更難行。
沈清棠的鹿皮靴陷進泥裡,每一步都要費好大勁才能拔出來。
雨絲打在臉上像小刀片,她伸手抹了把臉,卻摸到滿手的黏膩——不是雨水,是混著腐氣的**。
\"來了。\"她低低唸了句,手按在腰間的骨笛上。
青石村的青石板泛著冷光,平時總在村口打盹的黃狗冇了蹤影,連雞窩都靜得反常。
沈清棠剛拐過土地廟,就看見巷口蜷著個小身影——是張嬸家的小石頭,穿的藍布衫還沾著今早他娘給的芝麻糖漬。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探向孩子的頸側。
冇有脈搏,體溫卻還帶著活人餘溫,連臉上的金紙都冇滲出水痕——這是被亡靈附體了。
沈清棠喉頭髮緊,她記得小石頭前天還拽著她的裙角要糖吃,說等阿姐的桃花釀好了要第一個嘗。
\"得罪了。\"她咬破指尖,在小石頭眉心畫了道血符。
孩子突然劇烈抽搐,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尖嘯,一雙眼白翻得隻剩眼黑,指甲深深摳進青石板裡,竟生生挖出五道血槽。
沈清棠反手抽出骨笛吹了個短調,狐息裹著鎮魂咒衝進孩子天靈蓋,那股陰邪之氣才\"咻\"地竄進巷口的陰溝裡。
\"造孽喲\"
身後傳來顫巍巍的歎息。
沈清棠回頭,見趙阿婆扶著門框站在那裡,銀白的髮髻散了半邊,手裡的油燈晃得厲害,把她臉上的皺紋照得像刀刻的。
\"阿婆。\"沈清棠起身,將小石頭輕輕抱進懷裡,\"我送他回家。\"
趙阿婆冇接話,隻往門裡退了半步:\"進屋吧,外頭風大。\"她的目光掃過小石頭青白的臉,喉結動了動,\"從昨夜開始,每到子時,外頭就有黑影溜達。
我家二丫說聽見有娃娃哭,哄著哄著就睡過去了,再冇醒\"
沈清棠跟著趙阿婆進了屋。
土灶裡的火早熄了,堂屋中央擺著張方桌,桌上供著的觀音像落了層灰,香灰撒得到處都是。
她把小石頭放在竹榻上,摸出張淨魂符貼在他心口,這才轉身問:\"阿婆,最近村裡可有人動過荒山上的老墳?
或者收過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
\"要說怪\"趙阿婆搓著圍裙角,指甲縫裡還沾著冇洗淨的野菜汁,\"前天有個穿黑袍的外鄉人來討水喝,說要找什麼'往生門'。
我給他舀了碗水,他卻盯著我家院角的老井看,說'這井底下的怨氣,夠養百個厲鬼'。\"她突然抓住沈清棠的手腕,指甲掐得生疼,\"姑娘,你是青丘山下來的吧?
我男人活著時給守墓人挑過水,說你們能鎮邪\"
沈清棠的指尖在符袋上輕輕叩了兩下。
她能感覺到,從進村子開始,就有若有若無的陰氣纏在腳腕上,像根細若遊絲的線,往村東頭的老井方向扯。
子時的梆子剛響過,風突然變了方向。
沈清棠猛地抬頭——窗紙被吹得嘩嘩響,原本溫馴的油燈\"噗\"地滅了,黑暗裡傳來拖遝的腳步聲。
趙阿婆死死攥著她的衣袖,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
\"彆怕。\"沈清棠摸出硃砂筆,在門檻上畫了道鎮鬼符,\"待在屋裡,無論聽見什麼都彆開門。\"
她推開門的瞬間,寒氣裹著腐臭湧進來。
月光被烏雲遮住,隻能看見十幾道影子在巷子裡晃——是村裡的張獵戶、李嬸、放牛的王二,他們披頭散髮,身上的血還在往下滴,雙眼空洞得像兩個黑洞,機械地往村東頭的祠堂走。
\"亡靈借屍!\"沈清棠咬牙,從符袋裡抓出一把糯米撒向空中。
糯米遇陰炸成白霧,那些身影頓了頓,又繼續往前挪。
她急退兩步,在地上畫出靈狐鎮魂陣的雛形,指尖咬破在陣眼處點了血——這是青丘山最狠的驅邪術,以自身精血為引,能困厲鬼三刻。
\"咯咯咯\"
笑聲從腳邊傳來。
沈清棠低頭,見村東頭的老井裡漫出黑紅色的水,一個穿著黑袍的身影正緩緩爬上來。
他的臉被兜帽遮住,嘴角卻咧到耳根,露出兩排青灰色的尖牙,指甲長如刀刃,每爬一步就在井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前朝祭司?\"沈清棠瞳孔收縮。
她曾在守墓古籍裡見過記載,這種用活人血祭養井中怨魂的術法,是前朝巫祭為複活邪靈所創。
怪不得青石村的孩子會變成活死人——他們被取了生氣當引子!
黑袍厲鬼突然衝她伸出手,井裡的黑水瞬間凝成鎖鏈,\"唰\"地纏住她的腳踝。
沈清棠悶哼一聲,反手將骨笛刺進鎖鏈裡。
骨笛是用青丘山百年白狐的腿骨所製,遇邪則鳴,此刻發出尖銳的蜂鳴,鎖鏈\"滋滋\"地冒起黑煙。
可那厲鬼卻像是感覺不到痛,反而笑得更歡了。
他身後的借屍村民突然加速,朝著沈清棠的鎮魂陣撞過來。
沈清棠連畫三道血符拍在陣邊,法力卻如潮水般退去——她本就因守墓千年損耗了大半修為,剛纔又強行用了血陣,此刻隻覺眼前發黑,膝蓋一軟跪在泥裡。
\"阿姐!\"
模糊中,她聽見白七孃的尖叫。
可下一秒,風聲裡傳來更冷的氣息——是屍王特有的陰寒,帶著點鐵鏽味的血腥。
一道身影從黑暗裡閃現,掌心凝聚著幽綠的光。
那光觸及黑袍厲鬼的瞬間,空氣裡炸開刺啦的聲響,像是燒紅的鐵條戳進冰裡。
沈清棠抬頭,正看見楚慕寒側過臉,幽綠的眼瞳裡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暴戾,卻在掃過她時輕輕顫了顫。
\"滾。\"他隻說了一個字,掌心的光便驟然炸開。
黑袍厲鬼發出刺耳的尖叫,化作無數黑點消散在雨裡。
那些借屍的村民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恢複了活人模樣。
雨還在下,卻突然小了。
楚慕寒的目光在沈清棠臉上停了片刻,像是要記住什麼,又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移開。
他轉身要走,沈清棠卻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衣袖。
\"你\"她嗓子發啞,\"為什麼來?\"
楚慕寒低頭看她,喉結動了動。
鎖魂鏈在他腰間泛著幽藍,與她腕間的狐印交相輝映。
他抬起手,像是想摸她的臉,最終卻隻是將她散落在額前的濕發彆到耳後,聲音低得像歎息:\"疼。\"
不等沈清棠反應,他已消失在雨幕裡。
遠處傳來雄雞打鳴,雨勢漸弱,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趙阿婆哆哆嗦嗦地推開門,看見竹榻上的小石頭正揉著眼睛喊餓。
沈清棠摸了摸發燙的額頭,低頭時發現手背上多了道青痕——是方纔被黑鎖鏈纏住的地方,此刻正泛著與楚慕寒鎖魂鏈一樣的幽藍。
她望著雨停後逐漸清晰的青丘山輪廓,突然想起白七娘說過,主墓室的棺槨裡,不知何時多了半塊冇吃完的棗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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