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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歸田:種花引仙途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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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在泥濘中發出沉重而粘滯的呻吟,每一次顛簸都像是要將這輛破舊的青篷馬車徹底撕裂。車簾早已被連日來的風雨打濕得沉重不堪,無力地垂落著,隻偶爾被狂風掀起一角,泄進一線天光,映出車廂內幾張疲憊到極點的臉。

李昭兒蜷縮在鋪著厚厚棉褥的車板上,身上裹著春桃臨時買來的粗布棉被。那被麵粗糙,帶著一股陳年的黴味和劣質染料的刺鼻氣息,與她記憶中棲梧殿裡熏著名貴香料的錦被雲泥之彆。然而此刻,這粗糲的觸感,這渾濁的氣味,卻讓她感到一種近乎貪婪的踏實。每一次顛簸帶來的痠痛,都清晰地提醒著她:她活著,她在遠離那座黃金牢籠的路上!

龜息散的藥力如同跗骨之蛆,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氣。骨頭縫裡都透著痠軟,五臟六腑彷彿移了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細微的疼痛。喉嚨乾澀灼痛,連吞嚥口水都如同刀割。但她的精神卻異常亢奮,像被點燃的野草,在風雨中頑強地燃燒著。她透過車簾的縫隙,貪婪地捕捉著車外飛掠而過的景象。

不再是整齊劃一的宮牆,不再是光可鑒人的金磚禦道。窗外是起伏的丘陵,裸露著深褐色泥土的田野,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石板小徑,還有遠處影影綽綽、籠罩在煙雨中的村落輪廓。灰濛濛的天空下,儘管一切都顯得樸素、粗糲,甚至有些破敗,卻充滿了勃勃生機。田埂上,有戴著鬥笠、披著蓑衣的農人弓著腰勞作;道旁,幾株野生的桃樹在風雨中頑強地綻放著點點粉白,花瓣被打落一地,混入泥濘,卻依舊倔強地宣告著春的存在。空氣裡不再是沉鬱的龍涎香氣,而是雨水、泥土、草木、甚至隱約的牛糞混合在一起的、複雜而真實的田野氣息。

自由!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帶著土腥,帶著潮濕,帶著萬物生長的野蠻力量,毫無遮掩地湧入她的肺腑,沖刷著她被宮廷熏香浸潤了十年的感官。李昭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泥土的微腥湧入胸腔,嗆得她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眼淚都湧了出來,嘴角卻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起。真好!這真實的、帶著痛感的、屬於活人的氣息!

春桃和夏荷一左一右緊張地護著她,不斷用溫水濕潤她乾裂的嘴唇,用乾淨的布巾擦拭她額頭的虛汗。兩人同樣形容憔悴,眼窩深陷,臉上沾著泥點,頭髮散亂地貼在額角,昔日宮中一等大宮女的體麵蕩然無存。但她們的眼神,卻和李昭兒一樣,閃爍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光亮,一種破釜沉舟後的堅定。

“小姐,再忍忍,老周說,再有兩日,就能到青石鎮了。”春桃的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疲憊,卻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李昭兒點點頭,喉嚨裡隻能發出模糊的“嗯”聲。她的目光越過春桃的肩膀,落在車轅上那個沉默趕車的老者身上——老周。父親李修遠當年在京城經營綢緞莊時的心腹,也是李家在京城暗處最可靠的力量。他穿著半舊的蓑衣,鬥笠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飽經風霜的臉,隻露出緊抿的、刻著深深法令紋的嘴角和握著韁繩、骨節粗大、佈滿老繭的手。馬車在他的駕馭下,在崎嶇泥濘的官道上儘可能平穩地前行,避開深坑,繞過險處。他幾乎不說話,隻在需要補給或更換馬匹時,用簡短沙啞的指令吩咐春桃夏荷下車去辦。這份沉默的可靠,像一塊磐石,在這風雨飄搖的逃亡路上,給了她們最後的安全感。

風聲、雨聲、車輪碾過泥濘的噗嗤聲、馬匹粗重的喘息聲,構成了逃亡路上單調而緊張的交響。偶爾經過城鎮,老週會刻意選擇最偏僻的路徑,避開官府的盤查點。春桃和夏荷也早已換上了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衫,臉上甚至刻意抹了些灰土,遮掩過於白皙的膚色和宮中養出的氣質。她們學著市井婦人的樣子,粗聲大氣地說話,討價還價,買些最便宜的乾糧和清水。每一次與外人接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人看出端倪。李昭兒則被嚴嚴實實地藏在車廂最深處,如同一件不能見光的珍寶。

緊張如同無形的繩索,時刻勒緊著她們的神經。後方似乎總有看不見的追兵,每一次馬蹄聲由遠及近,都讓她們屏住呼吸,手心冒汗。直到那馬蹄聲又由近及遠,消失在雨幕的另一端,緊繃的心絃纔敢稍稍鬆弛。死亡的陰影並未真正散去,它盤旋在頭頂,如同這江南連綿的陰雨,濕冷地滲透進骨髓。但逃離的決心,如同車廂角落那盞搖曳的、微弱卻不肯熄滅的油燈,支撐著她們在恐懼中咬牙前行。

兩日後,雨勢漸歇。天空雖依舊陰沉,但厚重的雲層裂開了幾道縫隙,漏下幾縷稀薄卻珍貴的陽光。空氣濕漉漉的,帶著泥土和青草被雨水反覆沖刷後特有的清新氣息。

馬車終於駛離了寬闊的官道,拐上了一條更加狹窄、鋪著不規則青石板的鄉間小道。車輪碾過石板,發出有節奏的“咯噔”聲,不再像在泥濘中那般掙紮。路兩旁,不再是望不到邊際的田野,而是出現了錯落有致的白牆黛瓦民居。房屋大多不高,牆根爬滿了濕漉漉的青苔,屋頂覆蓋著烏黑的瓦片,被雨水洗刷得發亮。有些院牆上探出幾枝粉白的杏花,或是翠綠的芭蕉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小橋流水出現了。清澈的溪水從石拱橋下潺潺流過,撞擊著岸邊的石塊,發出悅耳的泠泠聲。岸邊垂柳依依,新抽的嫩芽如同碧玉,長長的枝條幾乎要拂到水麵。幾隻麻鴨在溪水裡悠閒地遊弋,偶爾發出“嘎嘎”的叫聲。遠處,是連綿起伏、被薄霧籠罩的青色山巒,如同水墨畫中暈染開來的背景。

江南!這就是她的江南!李昭兒的心跳驟然加速,幾乎要從喉嚨裡蹦出來!她掙紮著想要坐起,被春桃和夏荷小心地扶住。她貪婪地將臉貼在冰冷的車壁上,透過那道縫隙,近乎饑渴地注視著窗外飛掠而過的、熟悉又陌生的景緻。濕冷的空氣湧入鼻腔,帶著水汽的清涼和草木的芬芳,瞬間喚醒了沉睡在記憶深處的所有感官!是這裡!就是這裡!那溪水的聲音,那垂柳的姿態,那白牆黑瓦的輪廓,那氤氳在空氣中的濕潤水汽……與深宮之中無數次午夜夢迴的場景,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

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那不是悲傷的淚,是遊子歸家,終於觸摸到故土塵埃時,靈魂深處迸發出的、無法抑製的狂喜與酸楚!她回來了!曆經生死,跨越千山萬水,她終於掙脫了那黃金的枷鎖,回到了這片生她養她的、帶著泥土芬芳的土地!深宮十年,如同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此刻,夢醒了,她赤腳踏上的,是真實的、溫熱的故土!

青石鎮越來越近。鎮口那棵巨大的、據說已有百年樹齡的老槐樹,如同一個沉默而忠誠的衛兵,虯結的枝乾伸向天空,新生的綠葉在雨後顯得格外鮮亮。樹下,幾個穿著蓑衣、扛著農具的鄉人正駐足閒聊,好奇地打量著這輛陌生而破舊的馬車駛入小鎮。

馬車在老槐樹前稍作停頓。老周低沉沙啞的聲音傳來:“小姐,到了。”

他利落地跳下車轅,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確認冇有異常,才示意春桃夏荷下車。

李昭兒在春桃和夏荷的攙扶下,艱難地挪下馬車。雙腳踩在濕漉漉、帶著微涼觸感的青石板路上,那真實的、帶著大地支撐力的觸感從腳底直衝頭頂,讓她眩暈了一瞬,幾乎站立不穩。她貪婪地呼吸著小鎮的空氣,混雜著炊煙、潮濕木頭、新鮮蔬菜和淡淡水腥氣的味道,是如此的鮮活,如此的……家!

她抬起頭,望向小鎮深處。記憶中的街巷有些模糊,但大致輪廓還在。老周在前引路,春桃夏荷一左一右緊緊攙扶著她,幾乎半架著她往前走。她穿著最普通的粗布衣裙,頭髮隻用一根木簪鬆鬆挽著,臉上毫無血色,步履虛浮,像個久病初愈、投親靠友的弱女子。這落魄的偽裝,完美地掩蓋了她曾經傾國傾城的容顏和貴妃的威儀。

“李墨”李昭兒在心底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臨時取的名字,帶著一種新生的決絕,“記住,你是李墨。京城父母雙亡,家道中落,無依無靠,體弱多病,前來投奔青石村的表叔表嬸。”

這是她們在逃亡路上反覆推敲、幾近完美的身份。一個身世飄零、孤苦無依的遠房孤女,帶著兩個忠仆,來江南投親,最是合理,也最能減少旁人的探究與憐憫。深宮貴妃李昭兒,已隨著那場精心策劃的“落水”,永遠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青石村很小,幾條縱橫交錯的青石板路便是主乾,兩旁是低矮的店鋪和住戶。米鋪門口堆著鼓囊囊的麻袋,雜貨鋪的老闆娘正倚著門框嗑瓜子,打鐵鋪裡爐火熊熊,傳來叮叮噹噹富有節奏的敲擊聲。他們的到來,引起了些許注意。幾個坐在自家門口小板凳上擇菜或縫補衣裳的婦人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這三個風塵仆仆、形容憔悴的外鄉女子,目光在李昭兒過於蒼白美麗、即使病弱也難掩清麗的臉龐上多停留了片刻,彼此交換著眼神,低聲議論了幾句“可憐見的”、“長得真俊”、“病得不輕”,但很快又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情。小鎮的日子平淡,外鄉人的到來雖新鮮,卻也掀不起太大波瀾。憐憫有之,好奇有之,但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終於,在一條相對僻靜、隻容兩人並肩而行的小巷儘頭,一座略顯陳舊、卻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的院落出現在眼前。白牆有些斑駁,露出裡麵青磚的底色,雨水沖刷的痕跡如同歲月的年輪。烏黑的瓦片覆蓋著屋頂,幾處瓦縫裡冒出幾簇頑強的瓦鬆。院牆不高,爬滿了鬱鬱蔥蔥的常青藤,在雨後顯得格外鮮亮。一扇半舊的木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一塊小小的、邊緣已被蟲蛀的烏木牌,上麵刻著兩個筆力遒勁卻已有些模糊的字——“李宅”。

這就是她的家!十年了!李昭兒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近鄉情怯,巨大的渴望和一種莫名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她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停滯了。她死死地盯著那扇門,彷彿那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春桃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輕輕叩響了門環。

“篤、篤、篤。”

清脆的叩擊聲在寂靜的小巷裡顯得格外清晰。

門內很快傳來腳步聲,帶著一絲疑惑:“誰呀?”

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道縫隙。一張飽經風霜、佈滿深刻皺紋的婦人臉龐出現在門後。是李母!她的頭髮已花白了大半,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在腦後,身上穿著半舊的靛藍色粗布衣裙,腰間繫著圍裙,手上還沾著些麪粉。她疑惑地看著門外的三個陌生女子,目光掃過春桃夏荷,最後落在被她們攙扶著的、臉色蒼白如紙的李昭兒身上。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了。

李母渾濁的眼睛先是茫然,隨即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刺中!她臉上的疑惑瞬間僵住,如同冰封的湖麵。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李昭兒的臉上,從她蒼白得冇有一絲血色的肌膚,到她挺秀的鼻梁,再到那雙因為虛弱和激動而微微睜大的、如同蓄滿秋水的眼眸……那雙眼睛!那眉宇間依稀的輪廓!

“哐當!”

李母手中抓著的一個小簸箕,毫無征兆地脫手墜落,砸在青石門檻上,裡麵幾顆鮮嫩的豆子滾落一地。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猛地晃了一下,扶住門框才勉強站穩。她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如同秋風中最後的枯葉,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聲音,像是被巨大的驚駭扼住了咽喉。渾濁的老眼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下,沖刷著她佈滿皺紋的臉頰。她死死地盯著李昭兒,那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巨大的恐懼,以及一種瀕臨崩潰的、撕心裂肺的狂喜!

“昭……昭……”

破碎的音節從她劇烈顫抖的唇齒間艱難地擠出,卻怎麼也拚湊不出那個完整的名字。巨大的情感衝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隻能死死地用手摳著門框,指甲深深陷入木頭裡。

這時,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聞聲從裡屋快步走了出來。“怎麼了?誰來了?”

是李父!他穿著半舊的青布長衫,袖口還沾著些泥土,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花鏟,顯然剛纔正在後院侍弄花草。他臉上帶著慣常的平和與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但當他的目光越過李母顫抖的肩膀,看清門外那個被攙扶著、臉色慘白、淚流滿麵的年輕女子時——

“噹啷!”

李父手中的花鏟也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中,猛地僵在原地!那張佈滿歲月溝壑的臉,瞬間褪儘了所有血色,變得和李昭兒一樣慘白!他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李昭兒的臉!震驚、茫然、難以置信……最後化為一種巨大的、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的痛楚和狂亂!他的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如同狂風中的枯樹,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粗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小巷裡迴盪。

“爹……娘……”

李昭兒再也無法抑製,積攢了十年的思念、委屈、愧疚、劫後餘生的狂喜,如同山洪暴發!她掙脫春桃夏荷的攙扶,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踉蹌著撲向那扇開啟的門,撲向那兩張在夢中出現了千百次、如今卻蒼老得讓她心碎的臉龐!“不孝女……昭兒……回來了!”

她的膝蓋重重地砸在冰冷堅硬的青石門檻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她卻感覺不到痛,張開雙臂,如同歸巢的雛鳥,撲進李母顫抖冰冷的懷裡,又緊緊抓住李父僵硬的手臂。

“昭兒?!我的昭兒?!真的是你?!你冇死?!老天爺啊!這不是夢吧?!”

李母終於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枯瘦的手臂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地將失而複得的女兒摟在懷裡,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她佈滿老繭的手顫抖著、胡亂地撫摸著李昭兒的頭髮、臉頰、肩膀,彷彿在確認這不是一縷幽魂,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兒!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地砸落在李昭兒的發間、頸窩。

“昭兒……昭兒……”李父也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巨大的哽咽和不敢置信。他渾濁的老淚縱橫,顫抖的手想要撫摸女兒的臉,卻又怕碰碎了這個失而複得的幻夢,最終隻是緊緊抓住了她冰涼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傳遞著一種失而複得的、近乎絕望的確認。一家三口在小小的院門口,在散落的豆子和花鏟旁,在春桃夏荷無聲的淚眼中,在老周沉默的注視下,哭作一團。

十年的生離,宛如死彆的刻骨之痛,在這一刻,終於被這滾燙的淚水沖刷、融化。小小的院門內外,隻剩下悲喜交加的慟哭,在雨後濕潤的空氣裡久久迴盪。

不知過了多久,洶湧的情緒才如同退潮般,稍稍平息下來。李父李母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虛弱不堪的李昭兒架進了屋內。春桃夏荷和老周迅速將簡單的行李搬進院子,警惕地關上了院門,隔絕了外麵可能存在的探究目光。

小小的堂屋裡,陳設簡單樸素。一張八仙桌,幾把舊竹椅,牆上掛著褪色的年畫。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樟木味和飯菜的香氣。李昭兒被安置在唯一一張鋪著軟墊的圈椅上。李母緊緊挨著她坐下,一隻手還死死攥著女兒的手,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李父則揹著手,在狹小的堂屋裡焦躁地踱步,眼神如同探照燈,一遍遍掃視著女兒蒼白瘦削的臉龐和身上那粗陋的衣衫,眉頭擰成了死結。

“昭兒……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父的聲音依舊沙啞,帶著驚魂未定的餘悸和巨大的困惑,“宮裡……宮裡不是說……說你失足落水……薨逝了嗎?那陣子……那陣子……”他哽嚥著說不下去,那段接到噩耗的日子,如同地獄,他和老伴幾乎一夜白頭,抱著女兒的舊衣哭乾了眼淚,在鎮外給她立了衣冠塚。如今女兒卻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這巨大的衝擊幾乎讓他無法思考。

李母也緊張地看著女兒,佈滿淚痕的臉上滿是憂慮和恐懼:“是啊,昭兒!這可是……這可是欺君大罪啊!要殺頭的!要誅九族的!”她想到這可怕的後果,身體又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李昭兒看著父母驚恐憂慮的臉,心中酸楚難言。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翻湧的情緒。逃亡路上編好的說辭在舌尖滾了又滾。

“爹,娘,”她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冷靜,“女兒冇有落水。那……那隻是女兒設計的一場金蟬脫殼。”她避開“假死藥”等過於驚世駭俗的細節,“女兒在宮中……過得生不如死。”她抬起眼,看向父母,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此刻盛滿了十年積壓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那地方……是吃人的魔窟。表麵光鮮,內裡肮臟。女兒……女兒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如履薄冰,心力交瘁。女兒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做那籠中的金絲雀!女兒想活!想像個人一樣活著!”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泣血,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決絕。李父李母看著女兒眼中那深沉的、幾乎要溢位來的痛苦和絕望,想起她十年前離家時那嬌憨明媚的笑臉,再看看如今她蒼白憔悴、形銷骨立的模樣……巨大的心疼瞬間淹冇了所有的恐懼和疑慮。

“我的兒啊!”李母再次將女兒緊緊摟住,泣不成聲,“苦了你了!苦了你了!娘知道……娘知道你心裡苦……”

李父停下腳步,重重地歎了口氣,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他走到女兒麵前,佈滿老繭的大手,帶著一種沉重而堅定的力量,按在了李昭兒的肩膀上:“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他的聲音帶著哽咽,眼神卻變得無比銳利和堅定,“什麼欺君不欺君!爹不管!爹隻知道,我李修遠的女兒,活著回來了!天塌下來,爹孃給你頂著!這青石村,就是你的家!從今往後,你就是李墨!是我李修遠和你娘林氏,從京城來的遠房侄女!爹孃……護著你!”

擲地有聲的話語,帶著一個父親破釜沉舟的擔當和守護。

李昭兒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她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護著你”,背後意味著父母將和她一起,揹負上欺君滅族的滔天風險!這份沉甸甸的愛與擔當,是她逃離深淵後,接住她的。

當李昭兒——李墨,被春桃夏荷攙扶著,踏入收拾一新的西廂房時,一股混合著陽光、皂角和淡淡樟腦丸的清爽氣息撲麵而來。房間不大,陳設簡單,隻有一床、一櫃、一桌、一椅,但窗明幾淨。木格子窗敞開著,窗外正對著後院。

她的目光瞬間被後院吸引過去。

那是一片小小的、有些荒蕪的園子。靠牆的地方搭著一個簡陋的葡萄架,枯藤纏繞,尚未發芽。角落堆著些農具雜物。靠近廂房窗下的位置,有一小塊被籬笆圍起來的土地,裡麵雜草叢生,隱約還能看到幾根枯敗的花枝,在微涼的春風中瑟瑟發抖。那是……她小時候跟著父親種花的小花圃!記憶裡開滿月季、茉莉、鳳仙花的樂園,如今隻剩下滿目蕭瑟。

一股強烈的酸楚湧上心頭,卻又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和歸屬感。這裡,纔是她的根之所在。那些荒草之下,埋藏著她的童年,她的無憂無慮。

李母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飄著蛋花和蔥花的清湯麪走了進來,眼眶依舊紅著,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意:“墨兒,快,趁熱吃點!先墊墊肚子!娘給你臥了個荷包蛋!”那碗麪樸素至極,清湯寡水,卻散發著無比誘人的、純粹的家的味道,是深宮禦膳永遠無法企及的溫暖。

李昭兒接過碗,滾燙的溫度透過粗瓷碗壁傳遞到手心。她拿起筷子,挑起幾根麪條,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最簡單的滋味,混合著麥香、蛋香和蔥油的香氣,瞬間在口腔裡瀰漫開來,溫暖地熨帖著她冰冷了十年的腸胃,也熨帖著她漂泊無依的靈魂。

眼淚無聲地滴落在碗裡,混著清湯,被她一起嚥了下去。這眼淚,不再是悲傷和恐懼,而是塵埃落定後的安寧,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是終於歸家的、滾燙的暖流。

深宮囚鳳已成過往,貴妃李昭兒已“死”。鄉女李墨的新生,就在這片荒蕪卻充滿生機的泥土裡,在這碗樸素卻飽含深情的湯麪中,悄然開始了。窗外的天色依舊帶著雨後的陰沉,後院的花圃依舊荒蕪,但李昭兒的心底,卻如同被春雨滋潤過的土地,悄然萌發出第一點嫩綠而堅韌的新芽。她要在這裡,用這雙曾撫過琴棋書畫、也沾滿深宮血淚的手,重新開墾屬於她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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