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藏室 第288章 死寂的迴廊
隔天晚上的林家老宅,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死寂包裹著。這種死寂並非真空般的絕對無聲,而是一種更令人心慌的
“缺席”,那些盤踞在牆角、穿梭在梁木間的慣常聲響,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往日裡,深夜總能聽見的、似有若無的低語,像有人貼在耳邊碎碎唸的模糊音節;牆壁深處偶爾傳來的抓撓聲,尖銳又執著,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拚命掙脫束縛;還有風雨欲來時,屋簷下隱約飄來的嗚咽,像迷路魂魄的啜泣。
可今晚,這些聲音儘數隱匿,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徹底掐斷了喉嚨。就連牆壁上那些時常滲出的暗紅汙跡,也失去了往日的粘稠與流動感,凝固成一塊塊冰冷堅硬的疤痕,嵌在斑駁的牆皮上,像凝固的血痂,透著死寂的猙獰。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質,裹在麵板上涼膩膩的,每一次吸氣都要費上幾分力氣。那股陰冷不是來自深秋的夜寒,而是從老宅的地基、牆壁、朽木裡滲出來的,順著呼吸鑽入肺腑,再蔓延到四肢百骸,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虛無感,像是吞下了一團沒有重量的黑霧,胸口沉甸甸的,卻又空落落的,讓人莫名心慌。
林見深和江婉相互攙扶著,一步步走在通往地麵的石階上。石階是青黑色的,被歲月磨得光滑,帶著沁骨的涼意,哪怕隔著薄薄的鞋底,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寒意順著腳掌往上爬。
江婉的手臂緊緊攬著林見深的腰,他的重量大半壓在她身上,讓她的腳步有些虛浮,每一步都要穩穩踩實了,纔敢挪動下一級。
在這絕對的寂靜裡,一切細微的聲響都被無限放大。衣料摩擦的
“簌簌”
聲,像是砂紙在打磨木頭,格外刺耳;兩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一個急促微弱,一個沉穩卻帶著壓抑的顫抖;鞋底踩在石階上的
“篤篤”
聲,在狹長的迴廊裡來回回蕩,撞在牆壁上,又彈回來,形成一陣陣空洞的迴音,彷彿在叩問著這條通往未知的道路。
他們剛剛結束了對
“絕室”
大門最後的加固。說是加固,其實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絕望的粉飾。江婉手裡還攥著幾張殘留的符咒,紙邊已經泛白,硃砂畫就的符文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變得黯淡無光。
那是她連夜畫的,混著自己指尖的血,本想借著這點微薄的氣血之力,增強符咒的鎮壓效果,可貼在門上時,紅色迅速褪去,隻剩下乾澀的紙痕,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
林見深則用儘最後一絲心神,將自身殘存的、如同餘燼般的血脈之力,渡到大門的玄奧紋路中。那些紋路像是活物的血管,此刻卻凝固著暗黑色的光澤,摸上去冰冷刺骨,指尖劃過還能感覺到細微的凹凸,那是歲月和能量侵蝕留下的痕跡。
當他的力量注入時,紋路曾短暫地亮起一絲微弱的金光,可僅僅持續了一瞬,就如同風中殘燭般熄滅了,連一點漣漪都未曾留下。
那扇巨門如同一個冰冷的、拒絕一切的生靈,靜靜地矗立在身後的黑暗中。它高逾丈餘,厚達數尺,由不知名的黑色石材雕琢而成,表麵布滿了扭曲纏繞的紋路,像是無數條相互絞殺的蛇,透著原始而神秘的氣息。
之前玉蟬被封印時的狂暴似乎被暫時壓製,門扉不再劇烈震動,也沒有了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本質的冰冷惡意,卻依舊如同無形的寒氣,絲絲縷縷地透過厚重的門體滲透出來。
這惡意不像玉蟬那般尖銳狂躁,而是沉靜的、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彌漫在整條迴廊裡,彷彿能凍結靈魂。江婉能感覺到,那股惡意順著她的毛孔往身體裡鑽,讓她的血液都彷彿要凝固,指尖控製不住地發麻。她下意識地將林見深攬得更緊了些,像是這樣就能替他隔絕一部分寒意。
沒有人說話。語言在此刻顯得格外蒼白而多餘。
他們都清楚,所謂的加固不過是脆弱的心理安慰。封印的核心早已千瘡百孔,那些看不見的裂痕,如同蛛網般蔓延在
“絕室”
的每一個角落,蔓延在老宅的地基深處。維係這一切的,不過是林家血脈最後一點殘存的餘燼。
那是林見深用生命支撐著的、與老宅相連的感應,還有這座老宅搖搖欲墜的
“殼”。這
“殼”
曾是堅不可摧的屏障,如今卻布滿了肉眼無法看見的脆弱點,像被白蟻蛀空的堤壩,隨時都可能徹底崩裂。
林見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每走幾級石階,就會忍不住低咳一聲。那咳嗽聲短促而乾澀,像是從破了洞的風箱裡擠出來的,在空蕩蕩的迴廊裡撞來撞去,最後消散在黑暗中,留下一陣令人心悸的迴音。
那迴音裡帶著生命一點點流逝的無力感,每一次都讓江婉的心緊緊揪著,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林見深,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鬆弛的麵板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的眼睛半睜著,眼神有些渙散,卻依舊努力地看著前方,彷彿在對抗著身體的虛弱和那股無處不在的惡意。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不甘的倔強。
“再走幾步就到地麵了。”
江婉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刻意的平穩,卻還是泄露了她的擔憂。這是今晚他們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在寂靜的迴廊裡顯得有些突兀,說完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見深微微點頭,沒有說話,隻是將搭在江婉肩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些,像是在汲取力量。他的手指冰涼,攥著江婉的衣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江婉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那是虛弱到極致的表現,卻又帶著一種不肯倒下的堅韌。
石階還在延伸,前方的黑暗依舊濃重,隻有遠處地麵入口處,透著一絲微弱的月光,像一根救命的稻草,指引著他們前行。那股從
“絕室”
門體滲透出來的惡意,依舊如影隨形,纏繞在他們周身,而老宅的死寂也沒有絲毫緩解,反而隨著他們靠近地麵,愈發濃重,彷彿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絕望,加快了腳步。她知道,無論前方等待他們的是什麼,無論這封印能支撐多久,她都不能倒下。
她要帶著林見深走出這條死寂的迴廊,走出這片黑暗,哪怕外麵的世界也早已暗流湧動,哪怕他們的堅守看似徒勞,她也必須堅持下去,為了林見深,為了這座老宅,也為了他們僅存的、名為
“家”
的念想。
腳步聲、呼吸聲、偶爾的咳嗽聲,在死寂的迴廊裡交織著,一點點朝著那絲微弱的月光靠近,卻又彷彿永遠走不出這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