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寒不曾負清輝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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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玉出生那日,九天流霞翻湧如浪,宛若神跡臨世。
當夜嫦娥入夢:“此女乃吾之玉兔,此番下界曆劫,及笄之日當歸仙班。好生相待者,可得三世福澤。”
誰知產婆捧出的竟是兩個女嬰。
妹妹林婉柔手心有月牙胎記,全家都以為她是真玉兔,對她千嬌百寵,連林清玉的未婚夫婿也對她百依百順。
而林清玉,卻活成了妹妹榮光下的陰影,穿衣吃飯都隻能撿妹妹不要的,連妹妹的丫鬟都敢給她臉色瞧,甚至因妹妹一句“不喜她與我容顏相似”,她就被劃傷了臉……
及笄那夜,眾人為妹妹開祭壇,依依不捨道彆,可子時已過,妹妹毫無動靜。
角落裡的林清玉卻被月光籠罩,身披綵衣,飛升成仙。
原來,林清玉纔是真玉兔,家人們追悔莫及,可為時已晚。
……
“放開!你們要乾什麼!”
林清玉剛踏進府門,雙臂便被兩個粗使婆子死死鉗住。她奮力掙紮間,瞥見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立刻燃起希望。
“雲羨!救我!”
蕭雲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避開了她求救的目光。他一步步走近,袖口寒光一閃,一柄匕首已貼上她的臉頰。
林清玉呼吸一滯,不可置信的看向男人:“雲羨……你做什麼?”
“清玉……”他聲音低沉,“柔兒是玉兔轉世,壽數僅止於及笄。她向來不喜你與她容貌相似……你這做姐姐的,便成全她最後的心願吧。”
“你要為她……毀我的容?”淚水瞬間盈滿她的眼眶,喉間哽咽。
從小到大,全家都將妹妹視若珍寶。可她萬萬沒想到,連這個自幼相伴的未婚夫,也會為了妹妹將利刃對準她。
蕭雲羨抬手撫上她的下頜,狀似不捨地端詳著她的麵容,指尖溫柔卻帶著寒意:“這也是為你好。待柔兒飛升成仙,定會念著你的情分。”
見她掙紮得厲害,他臉色一沉:“按住你家大小姐。”
刀刃又逼近幾分,他柔聲哄道:“乖,忍一忍就過去了。縱使你容顏有損,我也不會嫌棄你。”
手起刀落,利刃劃過皮肉的聲音格外清晰,鮮血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淌下,滴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洇開深色痕跡。
一條長長的血痕留在了她的側臉上。
他伸手欲扶,卻被她狠狠推開。
“清玉……你這是在怨我嗎?”
她捂住臉上火辣辣的傷口,望著這個曾許諾護她一生的男子,唇邊泛起冰冷的笑意:
“臣女不敢怨蕭世子。”
“清玉……”他被這聲疏離的稱呼刺痛,正要開口,卻被一道嬌柔的嗓音打斷。
“雲羨哥哥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好馬上來陪柔兒下棋的嗎?”
他回頭望了眼聲音來處,再轉向林清玉時,目光已儘是失望:“你看看柔兒何等乖巧可人,再看看你現在……唉,清玉,你從前從不會這般不識大體。”
說罷拂袖轉身,冷聲吩咐:“送大小姐回房。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給她傷藥。”
傍晚時分,蕭雲羨踏進林清玉的閨房時,神色已柔和了許多。
林清玉偏過頭不去看他,他卻依舊溫存,親自端水、喂藥,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稀世珍寶。
有一瞬間,林清玉幾乎要沉溺在這虛假的溫情裡,彷彿白日的殘忍隻是一場噩夢,他還是那個會為她摘星捧月的少年郎。
可臉上傷疤的陣陣刺痛,和他幾番欲言又止的作態,都像冰水般澆醒了她。
“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吧。”她盯著他,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意外。
蕭雲羨垂下眼簾,又是那副她熟悉的、於心有愧的模樣:“清玉,柔兒說……她最後的願望,是嫁我為妻。”他頓了頓,“你們馬上就十五歲了,她……沒有幾天了。”
林清玉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你讓我可憐她……那你呢?你怎麼想?”
他移開目光,不敢與她對視。
“隻要你同意……決定權在你。但柔兒是你胞妹,你從小就善良,不會看著她死不瞑目吧?”
他聲音愈發輕柔,“等她去了,我們還有很長的一生。清玉,你不必和她爭這片刻。”
“決定權在我?”林清玉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字字句句都在逼她退讓,何曾給過她選擇?
他們是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從小到大,隻有他對她最好。她總以為及笄之後,就會成為他的新娘。
可十五歲生辰將近,他始終不曾提親。女兒家的羞澀讓她遲遲沒有問出口,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所有的拖延,都是為了林婉柔。
她和林婉柔都出生在中秋申時。她降生時,流霞翻湧,金光漫天,當夜嫦娥入夢,說此女是玉兔轉世,及笄之日便將歸位。
就連父親請來的算命先生也批命:“林丞相之女是玉兔轉世。”
偏偏林婉柔手心有一枚月牙胎記,父母便認定妹妹纔是真玉兔,心疼她年壽不永。
而她林清玉,不過是個混淆視聽的附加物。
“清玉,”蕭雲羨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你會同意的,對嗎?”
她看著這個曾許諾給她一生幸福的男子,喉間堵得發疼。良久,才從齒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蕭雲羨神色頓鬆,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等她了卻心願歸位,我們就永遠在一起。”
林清玉指節泛白,沉默以對。
沒有永遠了。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活不過十五歲的玉兔,其實是她。
從林清玉三歲記事起,就經常夢到一個清冷幽寂的宮殿,裡麵站著氣質冷清、眉目如畫的女人。
冥冥之中,她肯定那個人就是嫦娥。
而自己是陪伴她萬年的玉兔。
她說過無數次,可沒有人信,反而責備她編造謊言與妹妹爭寵。
如今,她再也不必說了。
等到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她自會歸於廣寒宮,回到嫦娥姐姐的身邊。
她也很好奇,這些人看到妹妹遲遲沒能飛升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是依舊如珠似寶的寵愛,還是像對待如今的自己一般棄若敝履。
次日清晨,母親便將林清玉喚至佛堂。
甫一進門,母親便拉住她的手,眉宇間滿是憐惜:“清玉,娘知道你委屈。可你妹妹命薄,隻剩這幾日光陰……貴妃要罰她,隻有你能替她受過。”
她指向香案,“在佛前替你妹妹祈福贖罪,也是功德一樁。”
“就當娘求你了,再忍這一回,好不好?”
望著母親那雙與平日無二的慈愛眼眸,林清玉喉間發澀,終是輕輕點頭:“好。”
每月初一十五替妹妹磕九十九個響頭,早已是家常便飯。可今日不同——上月宮宴,林婉柔失手打碎禦賜琉璃燈,貴妃震怒,下令每隔五日掌嘴一百,直到貴妃消氣為止。
母親捨不得寶貝女兒受罪,便讓與妹妹容貌相似的林清玉,來當這替身。
從進佛堂至今,母親句句不離妹妹可憐,卻對她臉上猙獰的傷疤視而不見。
林清玉心底最後一絲期待,終於熄滅。
“你妹妹還在等娘用早膳,受完罰就早些回去吧。”林母說罷,便施施然轉身離去。
佛堂寂靜,隻剩下貴妃派來的老嬤嬤。巴掌左右開弓,狠狠摑在她臉上,蕭雲羨昨日留下的刀傷驟然崩裂,鮮血混著冷汗落下,染紅了衣襟。
一個時辰後,刑罰方止。
林清玉強撐著力氣踉蹌起身,頂著滿臉鮮血和掌痕走出佛堂。
行至花園,卻見涼亭中依偎著兩道熟悉身影。林婉柔正就著蕭雲羨的手吃點心,而他眼中的寵溺,是林清玉從未得到過的溫柔。
“雲羨哥哥待我真好。”林婉柔仰起臉,聲音甜得發膩,“竟真為我劃花了姐姐的臉……隻是,她若恨你怎麼辦?”
“我不疼你,又該疼誰?”他輕刮她鼻尖,低笑,“清玉那般愛我,怎會恨我?何況她容顏已毀,除了我,還有誰肯要她?我說什麼她敢不從?”
林婉柔眸光流轉:“那……姐姐也答應你娶我了?”
“答應了。”
“可若我十五歲後真的死了……”她聲音忽地低落,“你豈不是還要娶姐姐?”
林清玉屏住呼吸。
暮色中,蕭雲羨執起林婉柔的手,字字清晰:
“不論生死,蕭某此生,唯你一人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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