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成了媽媽的情敵 新郎,新娘,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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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是在她還冇坐穩的時候響起來的。
婚禮進行曲第一聲落下,整個宴會廳的燈光“刷”地暗了幾度,隻剩舞台中央一束白光,像一把利落的刀,從天花板直直切下來。
顧念晚被推著,坐在最後一排靠邊的位置。
她身上還是那件皺巴巴的白t恤和牛仔褲,鞋上沾著從出租車踩下來的灰,拖著一個裝不進行李寄存的舊行李箱。
周圍都是穿禮服、噴香水的人,她像一塊被扔錯地方的石頭。
“小姐,後麵要開始錄像了,麻煩坐著不要亂走。
”酒店禮儀小姐禮貌又疏離地提醒了一句。
她“哦”了一聲,指尖還捏著手機。
螢幕上,最後一條聊天記錄停在兩小時前——【宋叔叔:到了發我一聲。
】她發了。
顯示“已送達”,然後就是漫長得冇有儘頭的沉默。
顧念晚指尖有些發冷。
她知道自己不該來。
一個男人在睡過她之後消失不見,隻給她發一個酒店定位——正常人都會把這當成警告,而不是邀請。
可她還是來了。
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是:要問清楚,要討個說法。
可真站在這裡,心裡那點理直氣壯全都冇了,隻剩下一團黏糊糊的慌張。
“各位嘉賓,歡迎來到——”主持人的聲音從音響裡滾出來,經過層層揚聲器,把每一個字都打磨得圓潤而喜慶。
顧念晚聽不進去他在說什麼,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
她的視線被迫落在前方巨大的led屏上。
螢幕背景是海。
不是普通的海,是昨晚那片海的顏色——深到快要黑掉的藍,被夕陽鍍了一層薄金,浪花在燈光下一圈圈翻湧,像有人在她記憶裡殘忍地按下了“回放”鍵。
她喉嚨一緊,下意識抓住行李箱的把手。
昨晚,她在這片顏色的海邊,把自己交給了一個叫宋臨川的男人。
今天,這片顏色被搬進了他的婚禮現場。
這算什麼?紀念?還是炫耀?“——下麵,有請今天的新人閃亮登場!”主持人聲音一提,現場掌聲驟然炸開。
燈光再次暗下,所有的光線都被收攏到宴會廳入口的那道拱門上。
玻璃門緩緩打開。
男人從光後走出來。
顧念晚幾乎是在第一秒就認出來的。
哪怕他換掉了昨晚那件略微隨意的襯衫,穿上剪裁筆挺的黑色西裝,繫上銀灰色領帶,把所有不羈都收起,隻留下成熟、剋製、完美——她仍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是她昨天還靠著入睡的肩膀,是在昏暗房間裡低聲問她“開心嗎”的嗓音。
宋臨川。
她的“宋叔叔”。
他邁上紅毯的步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像完全掌控節奏的商人:沉穩、篤定,像從來不會出錯。
兩側賓客站起身來,掌聲、祝福聲、起鬨聲混在一起。
“宋總今天真帥。
”“沈總好福氣啊。
”有人在耳邊感歎。
“宋總”兩個字,再次砸在她耳邊。
顧念晚後背一陣發涼。
昨晚她隻是隱約覺得“宋叔叔”很有錢,很忙,很厲害——但那都是抽象的。
她從冇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樣一個場合,看見他站在所有人仰望的聚光燈下。
更冇想過,他站在那裡,是以“新郎”的身份。
她喉嚨裡像卡了一塊冰,怎麼也咽不下去。
“不會是他。
”她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否認。
“隻是名字一樣而已,宋姓又不少。
”“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那麼多。
”各種荒唐的念頭像一隻隻紙片,在她腦子裡亂飛,把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塞得滿滿噹噹。
直到男人停在紅毯中央,稍稍抬眸。
燈光打在他側臉,勾出冷白的輪廓。
那是昨晚俯身下來吻她時的角度。
他眼尾那顆小小的痣,清清楚楚。
所有自欺欺人的紙片,在這一瞬間被徹底點燃。
是他。
就是他。
顧念晚指節用力到發白,手機殼被她捏得咯吱作響。
她忽然想衝過去,想抓住那個站在光裡的人,問他一句——“你瘋了嗎?”可她動不了。
她從來冇覺得自己的腿這麼沉過,像被釘在地上。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隻能一下一下地往肺裡灌氣,試圖壓住胸口那股要炸開的窒息感。
“下麵,有請我們今天最美的新娘——”主持人刻意拉長了尾音。
宴會廳另一側的門被緩緩推開。
一抹白色從那道縫隙中溢位來,像一道傾斜的月光。
那是一個女人的婚紗裙襬。
紗層疊得很厚,拖在身後,沿著紅毯一路鋪開。
裙襬邊緣綴著細小的珠子,隨著步伐一顫一顫,折射出細碎的光。
顧念晚的視線,像被某種力量牽著,從男人的肩頭一點點上移,越過那截被西裝擋住的手臂,落到那隻挽在他胳膊上的——女人的手。
那隻手很白,很瘦,手背有細細的青筋,指節漂亮,卻不算年輕。
不是少女的柔軟,是多年握筆、握方向盤、握權力留下的痕跡。
那隻手,搭在宋臨川的臂彎裡。
她挽著他,從光裡走出來。
賓客們自發鼓掌,現場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興奮地舉起手機拍照,還有人壓低聲音感歎:“沈總真是……拿得出手啊。
”沈總。
又一個熟悉的稱呼。
顧念晚的耳朵突然“嗡”了一聲。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聽錯了。
但主持人的聲音很好地幫她打破了最後一點僥倖。
“——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新人,宋臨川宋總,和我們最美的新娘,盛泰集團董事長——沈青嵐女士!”每一個字都被音響放大,清晰地砸進她耳朵裡。
沈青嵐。
她母親的名字。
有人在她前排起鬨:“沈總太年輕了!這哪像有那麼大女兒的人。
”笑聲此起彼伏。
顧念晚的胃像被狠狠扯了一下。
她知道這名字。
從小到大,所有關於“媽媽”的記憶,除了零星的畫麵,就剩下這三個字——印在報紙頭版的財經人物專訪裡,印在新聞網站的首頁推送裡,印在盛泰集團那棟大樓的資料冊裡。
她曾在外婆的小電視裡看過一次采訪,畫麵不太清晰,信號還帶雪花,采訪裡的女人坐在鏡頭前,淡淡地笑,說:“公司是我先生留下的,我隻是替他打理好。
”那一刻,她站在電視機前,捏著遙控器,忽然有點分不清——這是她媽媽,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沈總”。
後來,她乾脆不再看。
她隻記得一個大致的輪廓:背挺得筆直,頭髮永遠梳得一絲不亂,說話不疾不徐,笑起來卻總給人一點距離感。
就像窗外那棟高樓,看得見,卻摸不著。
而現在——那個隻存在於新聞裡的名字,被主持人的麥克風高高舉起,和“新娘”兩個字並排站在一起。
沈青嵐,新娘。
母親,新娘。
顧念晚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抬頭。
那對新人已經走上紅毯,離她遠遠的,卻又近得要命。
男人側著身,像是在溫柔地等身邊的女人跟上自己的步伐。
女人挽著他的手,腳步穩而優雅,頭微微仰著,肩線漂亮,腰線被婚紗收得極細,整個人像一支被精心雕琢過的白色雕像。
她臉上罩著一層薄紗。
紗不算厚,卻剛好擋住細節,隻留下一層模糊的輪廓。
顧念晚本可以假裝——假裝那隻是個名字巧合的陌生人,假裝那不過是另一個叫“沈青嵐”的女人。
可身體的記憶先於理智。
那是她五歲那年,站在客廳門口,看見的背影。
那是葬禮後,母親轉身離開時的肩膀。
那是這麼多年,她閉上眼睛都會浮現的、那個決絕的姿態。
從她把顧念晚丟給外婆,推開那扇門起,這個身影就刻在了她的骨頭裡。
所以哪怕隔著婚紗,隔著燈光,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她仍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是她。
真的是她。
那個親手把她丟下的女人。
現在穿著一身白紗,挽著她昨晚還抱著她說“生日快樂”的男人,從紅毯那頭,朝她走來。
顧念晚背脊一點點發涼。
她想笑。
想笑自己有多蠢。
她以為昨晚那間海邊酒店,是命運給她的一點補償,是她十九歲的人生裡,第一次被溫柔托住的瞬間。
結果不過是一場現實提前排練好的笑話。
今天纔是正式演出。
昨天那杯紅酒,那支蛋糕上的蠟燭,那些輕聲的“晚晚”“今天你主角”——原來隻是舞台側幕裡的燈光。
真正的主舞台,真正的聚光燈,還在等著這對新人走上去。
她不過是被捎帶上台前的一塊道具。
掌聲越來越大。
有人拿起禮炮,對著天花板“砰”地一聲,彩紙雨落下來,紛紛揚揚,纏在她頭髮上,掉進她領口裡,帶著一點噪音和難聞的火藥味。
宋臨川和沈青嵐已經走過半條紅毯。
主持人在一旁煽動氣氛:“大家再熱烈一點——掌聲再大一點——”顧念晚覺得世界像被按了靜音。
周圍所有聲音都在往遠處退,隻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另一個場景。
那時候,她也是這麼站在角落裡,看著母親在葬禮人群中接過那麪包著黑紗的旗,表情冷得像一塊石頭。
有人對她說:“小朋友彆哭了,你媽媽現在要堅強一點。
”她當時擦著眼淚想:那不是我的媽媽。
那隻是一個叫“沈青嵐”的人。
可是現在,眼前這個被叫做“沈總”的新娘,終於、乾乾淨淨地,把這兩個身份重疊在了一起。
——她的母親。
——宋臨川的新娘。
紅毯儘頭,舞台邊緣。
有人開始起鬨:“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主持人笑著順勢接過去:“等會兒等會兒,我們稍後還有更精彩的儀式——”他話音還冇落,led屏突然切換畫麵。
原本翻湧的海浪慢慢收攏,變成一張照片——是這對新人在海邊的合照。
陽光很大,海風吹起沈青嵐的頭髮,她側過臉,笑得不像平時新聞裡那樣疏遠,而是帶著一點真正的輕鬆。
宋臨川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眉眼間有種隨意的親密。
跟昨晚的畫麵重疊起來。
昨晚,是顧念晚趴在他的懷裡,看海,看燈光,看他低頭笑。
今天,他換了一個肩膀。
換了一個“主角”。
她突然意識到——連背景都冇換。
那片海,昨天屬於她,今天屬於他們。
所有美好的佈景,原來從來都不是為她搭的。
她隻是偶然闖進鏡頭的路人甲。
有人撞了一下她。
“小姐,抱歉。
”一個端著香檳的服務生匆匆從她身邊走過去。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
座椅被她撞得輕輕往後移了一下,發出難聽的摩擦聲。
前排有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不耐:“後麵的,麻煩安靜一點。
”顧念晚張了張嘴,想說“對不起”,卻發現聲音怎麼也發不出來。
舌頭髮硬,喉嚨乾澀,像是被砂紙反覆磨過。
她隻好重新坐回去。
腿一彎,整個人像泄了氣的氣球。
耳邊忽然傳來主持人的聲音——“接下來,請新郎新娘一起,向在場最重要的家人致謝。
”最重要的家人。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
按血緣,她是沈青嵐的女兒。
按事實,她是被這個女人親手丟下的小孩,是宋臨川昨晚床上的“生日驚喜”。
這兩種身份,都被乾淨利落地排除在“最重要的家人”之外。
她突然想笑。
笑自己多餘。
笑這場奢華到極致的婚禮裡,冇有一處,是為她留下的座位。
舞台上的燈光更亮了。
司儀把話筒遞到沈青嵐手裡。
她接過,唇邊勾起一個很輕的笑。
“謝謝大家今天來。
”她開口。
聲音清晰、穩重,和電視裡那次一模一樣。
彷彿這十幾年,從來冇有一段叫“把女兒丟在城郊”的插曲存在過。
“人生很長。
”她淡淡地說,“很幸運,在失去很多之後,還能遇見一個願意牽著我的人。
”台下掌聲雷動。
顧念晚聽著這句話,胸口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慢慢劃開。
失去很多之後,還能遇見一個願意牽著她的人。
那她呢?她失去的,算不算“很多”?有冇有一個人,願意牽她?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至少站在這間宴會廳裡,冇有。
掌聲漸漸落下去。
司儀笑著說:“那就請我們的新人,一起走向舞台中央吧。
”宋臨川微微側身,把手臂抬高一點,做了個“請”的動作。
沈青嵐握緊他的手,裙襬拖著,和他並肩走向台中央。
顧念晚看著兩個人的背影,一步一步,踩在鋪著玫瑰花瓣的紅毯上。
她突然有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十九歲的顧念晚,還是五歲那個在葬禮上哭到喘不過氣的小女孩。
燈光太亮,照得她眼睛發疼。
她抬手,按著自己的額頭,指尖冰涼。
眼眶卻一點一點熱起來。
她很清楚,這不是哭。
這是某些東西被硬生生扯開的疼。
是整個人被捧起來,狠狠摔在地上的疼。
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在這對新人精心編排的人生裡,她從來不是被考慮的一部分。
她隻是一個被順手利用、順手丟棄的變量。
舞台上的兩個人,終於站定。
司儀高聲道:“讓我們再次恭喜——宋臨川先生,沈青嵐女士!”宴會廳裡,掌聲再一次雷鳴般響起。
顧念晚卻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她甚至聽見了自己體內某個角落,細微而清晰的破碎聲。
那是童話碎掉的聲音。
也是仇恨發芽的聲音。
她盯著舞台中央那一對完美的新人,指尖一點一點收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掌心傳來刺痛。
她卻彷彿終於抓住了什麼。
——原來,世界可以這麼不公平。
——原來,人可以這麼殘忍。
而她,也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從這一刻起,她和那對站在光裡的新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任何“家人”的關係。
他們是新郎,新娘。
而她,是被他們一手推下去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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