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6章 山匪圍村;鐵勢逼留
殘陽剛擦過村西的山尖,馬蹄聲便踩著暮色滾滾而來,不是零散的亂響,而是整肅齊整,像極了當年路過村子的兵隊——可奔在最前頭的人,腰間刀鞘磨得發亮,臉上卻沒半分軍容,反帶著股落草後的悍氣。
「圍起來!不準放跑一個,不許動刀傷百姓!」二當家的嗓門洪亮,跨在黑馬上揮了揮手,身後三四十號漢子立刻分散開來,動作利落得不像尋常山匪。他們個個腰桿挺直,握刀的姿勢標準,顯然都吃過兵糧,隻是此刻衣袍破舊,眉眼間多了幾分野性。
三當家的身形高大,手裡拎著一杆長槍,槍尖朝下,快步走到村口空地上,沉聲道:「都聚到這兒來!男的站左邊,女的老的站右邊,彆瞎跑,跑了反而麻煩!」他語氣嚴厲,卻沒動手打人,見有個後生想翻牆,也隻是揚聲警告:「下來!再動,就把你綁去山門口站一夜!」
四當家的最是沉穩,繞著村子轉了一圈,吩咐手下:「把各家門戶看好,值錢東西登記好收著,彆亂翻私物。」他走到沈硯家院外時,正撞見沈硯把姐姐、妹妹護在身後,父親攥著鋤頭,母親臉色發白地站在一旁。
「沈先生,彆緊張。」四當家的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我們當家的有請,跟我們上山一趟。」沈硯剛要開口,就見遠處空地上,數百名村民已經被聚攏起來,自家爹孃、姐姐妹妹也被山匪引著站進了人群裡,周圍是手持刀槍的漢子,雖不凶神惡煞,卻架不住人多勢眾,威懾力十足。
「你們要抓我,彆牽扯百姓!」沈硯咬牙道。二當家的聞言走了過來,皺了皺眉:「我們不是亂殺人的主兒,隻要你聽話。」他朝人群抬了抬下巴,「你爹孃、姐妹,還有這全村幾百號人,現在都在我們手裡。跟我們上山做事,我們保他們平安;要是不答應……」他沒說下去,可眼神裡的堅定,足以說明後果。
沈硯被押著往山上走時,回頭望了一眼,隻見村民們被山匪有序地看管著,沒有哭喊聲,隻有一片壓抑的沉默,姐姐正偷偷抹眼淚,妹妹攥著母親的衣角,嚇得渾身發抖。
山寨建在險峻山坳,石牆壘得規整,旗幟上繡著個「蘇」字。聚義堂內,主位上坐著個身著玄色勁裝的男人,肩背挺拔如鬆,即便坐著,也透著股久經曆練的威嚴。他手指摩挲著腰間一柄長刀,刀鞘古樸,隱隱有流光轉動,正是「弧光」寶刀。
「沈先生,山上缺個能理事的人。」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有力,沒有多餘的客套,「替我管賬、籌謀,你的家人和村民,我保證他們在山上不受虧待。」
沈硯攥緊拳頭,剛要拒絕,就見二當家的上前一步:「大當家的話說到這份上了,你彆不識趣。幾百號人的安危,全在你一句話。」主位上的男人沒說話,隻是目光沉沉地看著他,那眼神裡沒有狠戾,卻帶著一種沙場曆練出的壓迫感,讓人不敢輕易違逆。
沈硯看著堂內虎視眈眈的山匪,想到山下數百名百姓和自家親人,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
沈硯的肩膀猛地繃緊,指節攥得泛白,手背青筋突突直跳。他沒看堂內的山匪,目光越過人群,死死盯著門外——那裡隱約能瞥見村民被看管的身影,姐姐抹淚的模樣、妹妹瑟縮的肩膀,還有爹孃緊繃的背影,像針一樣紮進他眼裡。喉頭滾動了幾下,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怒意,聲音發緊卻異常清晰:「我答應做事,但我有條件。」
主位上的男人抬了抬眼,指尖停在「弧光」刀鞘上,沒說話,算是默許。
「第一,」沈硯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二、三、四當家,「我家人和全村百姓,要單獨安置,住處乾淨,吃食不能短缺,你們的人不準打罵、不準刁難,我要定期能見到他們,確認平安。」
二當家剛想開口,被主位男人一個眼神製止。沈硯繼續道:「第二,我幫你們管賬、籌謀,但隻做正經營生的盤算——不許讓我出主意害路過的商旅、更不許算計附近的無辜村落,否則我立刻停手,大不了一起死。」
他的語氣沒有半分怯懦,反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第三,等將來你們站穩腳跟,不再需要我了,必須放我家人和所有百姓下山,不準阻攔。」
說完,他挺直脊背,等著對方的答複,哪怕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了血痕,眼神裡卻沒半分退縮——他知道,這是用自己的自由,換幾百條人命的唯一機會。
主位上的男人指尖摩挲刀鞘的動作驟然頓住,玄色衣袍隨著他微微前傾的身形,掃過案幾邊緣,帶起一陣輕響。他緩緩抬眼,目光如淬過寒的鐵,落在沈硯臉上——沒有怒色,卻帶著沙場磨出的銳利,能看透人骨子裡的虛實。
「第一個條件,準了。」他聲音低沉,沒有多餘的鋪墊,乾脆得像在軍營裡發號施令,「後山有片空屋,讓你家人和百姓住進去,每日吃食按山上弟兄的份例來,誰敢刁難,軍法處置。」話落,他掃了二當家一眼,二當家立刻點頭應下,沒敢多言。
聽到「軍法處置」四個字,沈硯心頭微動,卻沒鬆氣,隻等著他下文。
男人的手指重新搭上「弧光」刀鞘,指腹摩挲著鞘上的紋路,語氣添了幾分沉凝:「第二個,不害無辜商旅、不擾附近村落——這規矩,山上早就有。」他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我這兒,不是亂殺亂搶的地界。」
至於第三個條件,他沉默了片刻,起身時,玄色勁裝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腰間寶刀隨動作輕響。「等你把事做好,等山上真的站穩腳跟,」他走到沈硯麵前,目光與他平視,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我自然會放你們走。但現在,沒得商量——要麼應下,要麼,你就看著山下的人,沒人護著。」
最後一句話,沒有威脅的狠厲,卻帶著沉甸甸的壓力,像山風刮過崖邊,讓人不敢輕視。
沈硯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沒什麼血色,卻緩緩點了點頭——幅度不大,卻帶著破釜沉舟的篤定。指尖的血痕被他攥得更明顯,眼神裡翻湧的不甘,最終都壓成了眼底的沉毅。「好,我答應。」三個字說得沙啞,卻字字清晰,像在心裡碾過一遍,才終是吐了出來。
跟著二當家往後山走,剛到空屋門口,一道纖細的身影就衝了過來——是姐姐沈薇,眼眶通紅,卻死死咬著唇沒哭出聲,隻是攥住他的胳膊,指尖發顫:「阿硯,他們沒為難你吧?」
旁邊,妹妹沈玥躲在母親身後,小臉煞白,見了他纔敢探出頭,帶著哭腔小聲喊:「哥……」
沈硯抬手拍了拍姐姐的手背,又朝妹妹招了招手,儘量讓語氣溫和些:「我沒事,彆擔心。」他掃了眼屋裡已經安頓好的村民和爹孃,壓低聲音,「我會在山上做事,他們答應不刁難咱們,你們好好待著,照顧好爹孃,我常來看你們。」
沈薇點點頭,眼淚還是掉了下來,飛快抹了一把,湊到他耳邊:「你自己當心,彆硬來。」沈玥也跑過來,攥住他的衣角,小聲道:「哥,我等你回家。」
沈硯喉頭發緊,輕輕拍了拍妹妹的頭,沒再多說——多一句,怕自己就忍不住露了眼底的澀意。二當家在不遠處站著,沒催,隻默默轉頭看向彆處,給了這家人片刻的安寧。
沈硯轉頭,見父親沈伯言正蹲在屋角,默默整理著從家裡帶來的一小袋雜糧,粗糙的手掌布滿老繭,動作卻有些遲緩——方纔被山匪看管時繃著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僂,見他看來,隻是緩緩站起身,沒說彆的,隻沉聲道:「阿硯,家裡有我,你在前麵……多顧著自己。」語氣平淡,卻藏著壓不住的擔憂,眼神落在他攥緊的手上,瞥見那道血痕時,眉頭狠狠蹙了一下。
母親蘇氏早已迎了上來,手裡攥著塊乾淨的粗布,不等沈硯說話,就拉過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指尖的血跡,指尖微微發顫,眼眶紅得厲害,卻強忍著沒掉淚:「傻孩子,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她聲音壓得極低,怕讓旁人聽見,「他們讓你做什麼,彆太較真,平安最重要——娘和你爹,還有你姐你妹,都等你好好的。」擦完血,她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像是要給他些力氣。
臨走時,沈硯趁二當家轉頭望向遠山的間隙,悄悄摸出腰間的小匕首——那是他往日上山采藥、應對野獸時防身用的,柄上磨出了溫潤的包漿,刃口依舊鋒利。他攥著匕首塞進父親掌心,指尖用力按了按,聲音壓得極低:「爹,拿著,夜裡警醒些,萬一有事能應個急。」
沈伯言愣了愣,低頭看著掌心冰涼的匕首,又抬眼看向兒子,渾濁的眼眶裡翻湧著情緒,喉頭動了動沒出聲,隻是飛快將匕首揣進懷裡,攥得緊緊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蘇氏站在一旁,把這無聲的動作看在眼裡,悄悄彆過臉,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沈硯咬了咬牙,轉身要走,腳步卻猛地頓了半秒——目光飛快掃過爹孃泛紅的眼眶、姐姐攥緊的衣角、妹妹含著淚的眼神,才狠狠彆過頭,挺直脊背跟著二當家往前走。他的背影在暮色裡繃得有些僵硬,每一步都像踩著沉甸甸的牽掛,沒再回頭。
跟著二當家折返聚義堂時,暮色已漫進堂內,燭火搖曳著映出主位上的身影。大當家仍摩挲著「弧光」刀鞘,見沈硯進來,開門見山,語氣沒有半分拖遝:「山上弟兄要吃飯,百姓要活命,糧草快見底了——你先想個法子,給山寨賺筆錢。」
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你之前的條件,不準打無辜商旅、附近村落的主意,隻能走正途。」二當家在旁附和:「可不是嘛,之前靠打獵、換些山貨根本不夠,你是個有腦子的,趕緊琢磨琢磨。」
沈硯站在堂中,剛壓下的牽掛又被「賺錢」二字壓得沉甸甸——這不僅是任務,更是幾百號人的生計。他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舊痕,心裡暗忖:山寨裡人心難測,個個都是吃過兵糧的硬茬,根本沒法借力,更不能指望誰能真心幫襯,不能利用空間了,隻能靠自己。沉默片刻,他眼神沉了沉,抬眼道:「給我三天時間,我先看看山寨的存貨和附近的山道情況,再給你答複。
第二天天剛亮,沈硯就提著個粗布袋子,獨自去了山寨的庫房——二當家隻給了他一把鑰匙,沒派任何人跟著,許是信他不敢逃,又或許是存著觀望的心思。
庫房在山寨西側的石屋裡,推門時吱呀作響,一股混雜著乾草、藥材和舊木的味道撲麵而來。裡麵堆得雜亂,卻隱約能看出幾分規整,想來是當過兵的人打理的——左邊摞著成捆的乾草和半袋糙米,右邊則堆著各類山貨:晾曬得乾透的菌菇、串成串的山核桃、還有些用麻布包著的根莖藥材,葉片已經發蔫,卻沒發黴。
沈硯蹲下身,逐一翻看。菌菇肉質厚實,是山裡特有的冬菇,隻是沾了些塵土;山核桃顆粒飽滿,就是外殼帶著毛刺,沒好好處理;藥材裡有柴胡、桔梗,都是常見的藥用品種,隻是混雜著雜草,沒分揀乾淨。再往裡走,角落裡還堆著幾卷鞣製過的獸皮,毛色不算光亮,卻也沒破損,還有十幾把閒置的舊鋤頭、鐮刀,鐵刃生了鏽,木柄卻還結實。
他一邊翻查,一邊在心裡記著數量,指尖拂過生鏽的鋤頭時,忽然頓住——這些山貨品質不差,隻是沒人懂怎麼分類整理、賣出好價錢;舊農具和獸皮,稍作處理也能變成錢。隻是周圍巡邏的山匪時不時瞥向庫房,眼神裡帶著審視,他不敢多問旁人,隻能把每種存貨的數量、品相都默默記在心裡,指尖在布袋子上劃著簡單的記號。
待走出庫房時,晨霧還沒散,沈硯望著山下蜿蜒的山道,心裡已有了幾分模糊的盤算,隻是這盤算裡,沒半點要借力山寨其他人的念頭——人心難測,唯有自己親手梳理、親自奔走,才能穩妥。
沈硯剛踏進聚義廳,就見堂內燭火比方纔更亮了些,主位兩側各站著三人,加上主位上的大當家,正好五位——顯然是特意等他回來。
大當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近前,沉聲道:「給你介紹下,山寨的幾位當家。」他先指了指身旁站著的兩人,「這兩位是二當家、三當家,老寨主的親兒子,山上的元老,從老寨主時期就守著這山頭。」
二當家咧嘴一笑,手裡的長槍往桌邊一靠,槍杆撞得木桌咚地響:「之前跟你打過交道了,我慣用這杆長槍,山上的弟兄們一半都服我管。」他語氣豪爽,眉眼間帶著股老資曆的底氣。
三當家站在一旁,身形壯實得像座小山,腳邊放著一柄沉甸甸的鐵錘,錘身布滿細密的紋路,一看就用過多年。他甕聲甕氣地開口,聲音像悶雷:「我用錘,山上的庫房、巡邏隊歸我管,你往後要動存貨、調人手,得跟我說。」
介紹完二、三當家,大當家的目光移向另一側兩人,語氣添了幾分鄭重:「這兩位,四當家、五當家,都是我當年在軍中的副將,跟著我出生入死過,論身手、論謀略,都是頂尖的。」
四當家身著短打,腰間彆著兩柄短刀,站姿挺拔如鬆,眼神銳利,隻朝沈硯微微頷首:「之前奉命圍村,見過沈先生,往後有需要動手的地方,儘管開口。」
五當家則手裡把玩著一枚鐵哨,指尖翻飛間,哨聲若有若無。他嘴角噙著一絲淡笑,語氣沉穩:「我管山上的情報和對外聯絡,你要找買家、探山道訊息,找我就行。」
沈硯垂手站在堂中,目光飛快掃過五人的兵器、神態,將每個人的分工、背景都默默記在心裡——二、三當家是元老,根基深;四、五當家是大當家的心腹,實力強,個個都不是易與之輩。他暗自攥緊了拳,之前的念頭更甚:這聚義廳裡藏著的勢力盤根錯節,人心比山道更難測,半點都不能借力,隻能靠自己步步為營。
沈硯抬眼,目光穩穩落在主位上的大當家身上,語氣恭敬卻不含半分怯懦,清晰開口:「大當家的方纔介紹了各位當家,倒唯獨沒提自己——晚輩初來乍到,往後要替山寨做事,總該好好認識下領頭人吧?」
這話一出,聚義廳裡瞬間靜了靜。二當家手裡的長槍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意外——敢這麼跟大當家搭話的,山上還沒幾個;三當家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卻被大當家一個眼神製止。
大當家的眸色微動,指尖摩挲「弧光」刀鞘的動作慢了半拍,目光沉沉地鎖住沈硯,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算不上笑,卻少了幾分疏離:「我姓蘇,掌著這山寨的事,你記著這點就夠了。」他沒多透露半個字,語氣裡的威嚴卻不容追問,「你的事,先談賺錢的方案。」
沈硯見狀,不再多言,隻是默默頷首——這位蘇當家,果然藏得最深,更讓他篤定,這山寨裡處處是分寸和試探,隻能靠自己謹慎周旋。
沈硯收回目光,略一沉吟,朗聲道:「方纔檢視庫房,發現寨裡有不少好東西——冬菇、山核桃等山貨品質上乘,隻是混雜未分揀;獸皮雖毛色一般,鞣製後可做護具;舊農具除鏽打磨後,也能賣給山外的農戶。」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的法子是,先讓弟兄們把山貨分類挑揀、晾曬乾淨,獸皮用庫房裡的草木灰再鞣一遍提亮,舊農具除鏽後用豬油保養;之後找可靠的路子,聯係山外鎮上的藥鋪、雜貨鋪和農具店,以公道價錢批量售賣。山道雖險,但咱們弟兄當過兵,護送貨物綽綽有餘,既不碰無辜商旅,也能穩賺一筆。」
話音剛落,二當家咧嘴一笑,手裡的長槍往桌邊一靠,槍杆撞得木桌咚地響:「就這?分揀晾曬多費功夫,能賺幾個錢?」三當家站在一旁甕聲甕氣附和:「庫房裡的貨確實堆著浪費,這麼處理倒實在,我管庫房,能安排人手乾。」
四當家眼神銳利地掃過沈硯,隻微微頷首:「山道上有零散劫道的小毛賊,護送貨物得調人手,我來安排巡邏隊接應。」五當家把玩鐵哨的動作停了,嘴角噙著淡笑:「對外聯絡的路子我有,鎮上幾家店的老闆我認識,能談好價錢。」
主位上的蘇當家指尖終於離開「弧光」刀鞘,目光沉沉地掃過眾人,語氣乾脆得像發號施令:「就按你說的辦。老三配合你處理貨物,老五幫你聯絡買家,老四負責護送安全,三天內把第一批貨準備好。」一句「老三」「老五」「老四」,透著弟兄間的熟稔與不容置喙的威嚴,沒多餘廢話便敲定了安排。
沈硯暗自鬆了口氣,卻沒半分鬆懈——幾位當家反應各異,有質疑有配合,更印證了人心複雜,這樁差事,隻能靠自己盯緊每一步。
沈硯聞言,順勢往前半步,語氣依舊恭敬,卻多了幾分穩妥的分寸:「多謝大當家信任,隻是往後做事,總不能一直『老二老三』地稱呼各位當家,不知幾位當家的大名,可否告知晚輩?也好記在心裡,遇事不致失禮。」
這話一出,二當家先笑了,拍著槍杆道:「爽快!我叫蘇虎,你記著便是!」三當家甕聲甕氣接話:「蘇熊。」簡短兩個字,和他的身形一樣憨實。
四當家抬眼,目光緩和了些許,淡淡道:「秦風。」五當家則把玩著鐵哨,笑著頷首:「陸川。」
主位上的蘇當家瞥了他一眼,指尖又輕輕搭上「弧光」刀鞘,沉聲道:「蘇凜。」寥寥二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沈硯一一應下,在心裡把「蘇凜、蘇虎、蘇熊、秦風、陸川」五個名字和對應的身形、兵器、分工一一對應,牢牢記下——往後打交道,多知一分底細,便多一分穩妥。
午後的陽光透過庫房的石窗,斜斜灑在雜亂的貨物上,揚起細小的塵埃。沈硯剛跟著蘇熊踏進庫房,就見七八名漢子已在門口等候,個個腰桿挺直,雖穿著粗布衣裳,卻透著當兵的規整勁兒——都是蘇熊手下管庫房的弟兄。
「都聽沈先生的吩咐!」蘇熊甕聲甕氣地喊了一聲,往門邊一靠,雙手抱胸盯著,手裡的鐵錘往地上一放,砸得地麵輕輕一顫。
沈硯點點頭,沒多餘客套,徑直走到山貨堆前,彎腰撿起一把冬菇:「先把這些山貨分三類——冬菇、山核桃單獨揀出來,雜質全挑乾淨;藥材裡的柴胡、桔梗挑出來,雜草扔掉,都攤在竹蓆上曬著,彆堆在一起發黴。」
漢子們聞言,立刻動手,動作利落卻略顯粗糙,有兩人揀山核桃時沒注意,把帶蟲眼的也混了進去。沈硯瞥見,快步走過去,指尖捏出壞果,沉聲道:「帶蟲眼、曬得焦黑的都要挑出來,不然賣不上價錢,白費功夫。」
蘇熊在旁瞥見,眉頭一皺,朝那兩人吼道:「聽見沒?仔細點!彆給老子丟臉!」兩人趕緊應聲,下手果然細致了不少。
沈硯又走到獸皮堆前,指著那些毛色暗沉的獸皮:「拿庫房裡的草木灰來,均勻撒在獸皮上,用木槌反複捶打,把油脂和雜質捶出來,再用清水衝淨,掛在屋簷下風乾——這樣毛色能亮些,賣相好,能多賣錢。」
一名漢子疑惑道:「沈先生,這麼麻煩?以前都是直接堆著的。」沈硯沒回頭,語氣平穩:「要賣好價錢,就得費功夫,不然這些獸皮隻能當柴火墊。」蘇熊哼了一聲:「照他說的做!哪來那麼多廢話!」
最後,沈硯指著角落裡生鏽的農具:「找幾塊粗磨石來,把鐵刃上的鏽打磨掉,再用豬油塗一層,木柄鬆動的用麻繩纏緊——山外農戶正缺農具,打磨乾淨了,比新的還耐用。」
他一邊來回巡查,盯著每個環節,一邊時不時上手示範,指尖被草木灰染得發黑,也顧不上擦。蘇熊看他不擺架子,親自動手,原本的審視眼神緩和了些,偶爾見哪個環節慢了,還會主動搭把手,粗笨的手掌抓起木槌捶打獸皮,力道把控得恰到好處。
日頭西斜時,庫房裡的貨物已初見規整:分類好的山貨攤在竹蓆上,泛著乾貨的清香;獸皮掛在屋簷下,水珠順著邊緣滴落;除鏽後的農具擺成一排,鐵刃在餘暉下泛著淡淡的光。沈硯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緊繃的肩膀稍稍放鬆了些,隻是目光掃過一旁說笑的漢子們,心裡仍沒忘——這穩妥的表象下,依舊得靠自己盯緊每一步,半分不能大意。
日頭西斜時,庫房裡的活兒剛有幾分眉目,就接連出了岔子——一名漢子捶打獸皮時力道沒把控好,硬生生捶破了一塊鹿皮;另一邊分揀山貨的兩人,聊起天來就鬆了勁,竹蓆上還混著不少細碎的雜草;最糟的是打磨農具的漢子,磨石用得太急,把一把鐮刀的刃口磨得歪了些。
沈硯盯著破損的鹿皮和帶雜的山貨,眉頭擰成了疙瘩,沒發火,隻蹲下身撿起破鹿皮,沉聲道:「鹿皮破了就改做護腕,彆浪費;山貨再返工一遍,雜草必須清乾淨;鐮刀刃口歪了,用細磨石慢慢修,修不好就隻能當廢鐵賣。」他一邊說,一邊拿起細磨石,親自上手打磨那把歪了的鐮刀,指尖被磨石蹭得發紅。
蘇熊在旁看得煩躁,抬腳踹了那捶破鹿皮的漢子一下:「沒用的東西!沈先生都親自上手了,你們還敢馬虎?」漢子們不敢再懈怠,趕緊埋頭返工,庫房裡隻剩下木槌捶打、磨石摩擦的聲響,氣氛比之前凝重了不少。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陸川晃著鐵哨走進來,臉上沒了之前的笑意,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沈先生,鎮上的路子不太好走。」他往貨堆旁一靠,繼續道,「雜貨鋪老闆聽說咱們是山上的,怕惹麻煩,要麼不肯收,要麼壓價壓得離譜,說山貨沒牌子,不敢給高價;藥鋪更精,說咱們的藥材沒分揀乾淨,隻肯按半價收。」
沈硯手裡的磨石頓了頓,抬頭看向陸川,心裡早有預料的沉重又添了幾分——果然沒這麼輕鬆,不僅貨物處理要費心思,連找買家都藏著阻礙。他放下鐮刀,指尖在掌心蹭了蹭磨出的薄繭,沉聲道:「壓價就壓價,先把第一批貨賣出去,賺第一筆錢再說。隻是藥材和山貨得再精細些,把品相做足,至少讓他們沒理由再壓價。」
陸川挑了挑眉:「你倒沉得住氣。行,那我再去磨磨,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想賣原價,難。」蘇熊甕聲甕氣接話:「實在不行,咱們多派幾個人護送,讓他們加點錢!」沈硯搖頭:「不行,人多了更惹眼,反而會讓他們更忌憚。」
暮色漸漸漫進庫房,破損的鹿皮被裁成了小塊,返工後的山貨終於沒了雜質,歪掉的鐮刀也修得勉強能用。沈硯看著這些勉強規整的貨物,心裡清楚,這隻是第一步,往後的麻煩,隻會更多——而他,隻能一步步扛著。
夜色浸滿山寨,沈硯被安排在一間簡陋的小石屋暫住,門外巡邏的腳步聲漸遠後,他立刻鎖上門,背靠門板沉了口氣。白天陸川帶來的訊息像塊石頭壓在心上——買家壓價狠,單靠人工整理的貨,根本賺不到足夠的錢,幾百號人的生計撐不了多久。
「不能再猶豫了。」他低聲自語,之前忌憚山寨人心難測,怕空間暴露引禍上身,可如今這局麵,不靠空間根本不行。念頭一動,沈硯抬手虛虛一握,一道常人看不見的光暈在他掌心展開——這空間不用去特定地點,隻要他想,隨時隨地都能開啟,隱秘又便捷。
他從懷裡摸出白天揀出的一把帶雜質的冬菇,意念一動,冬菇便消失在掌心,進入了空間。不過兩息時間,他再抬手,冬菇已重新出現,雜質儘數褪去,肉質飽滿透亮,還帶著淡淡的清香,比之前人工分揀的好上數倍。
沈硯眼神亮了亮,又取出一塊暗沉的獸皮送進空間,片刻後取出,獸皮毛色變得光亮順滑,之前的褶皺和汙漬全沒了,摸起來手感緊實。「有了這個,貨物品相能直接翻倍,買家再想壓價都沒理由。」
隻是,風險也隨之而來。他必須萬分謹慎,白天在庫房盯著人手做表麵功夫,趁沒人注意的間隙,比如彎腰整理貨物、轉身取工具時,飛快用空間處理一批;夜裡再悄悄把庫房裡的貨分批帶進空間細化,絕不能讓蘇凜他們察覺半點異常。
沈硯攥緊手裡的冬瓜,目光掃過緊閉的房門——這秘密一旦泄露,他和家人都將萬劫不複,可眼下,這是唯一能撐住局麵的辦法,隻能賭一把,步步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