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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啟元 第24章 蘇青庚被流放;應天府才女蘇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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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天府的暮春,細雨打濕了戶部侍郎府的青瓦,廊下一架紫藤蘿開得正盛,卻掩不住府內的蕭瑟。

蘇青庚身著褪了色的青衫,枯坐在書房內,案上攤著一封早已泛黃的同僚書信——那是多年前他與沈伯山同在朝堂任職時,沈伯山贈予他的手劄,字裡行間滿是「為官當守本心」的共勉之語。如今,這封信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他膝下獨女蘇凝雪,年方十七,生得眉目清雅,更難得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同於應天府那些聲名在外的貴女,蘇凝雪性子內斂,平日裡深居簡出,隻在文人雅集上偶露鋒芒,是圈內人私下稱讚的「隱世才女」。此刻,她正坐在書房外的窗下,指尖輕撥琴絃,琴聲低婉,混著雨聲,滿是愁緒。

變故始於三月前。當朝寵臣柳乘業的嫡子柳承宇,在一次雅集上偶然見了蘇凝雪的畫作,又聽聞她的才情,當即心生愛慕,纏著柳乘業要娶她為妻。

柳乘業本就想拉攏蘇青庚——蘇青庚在戶部任職多年,熟悉錢糧排程,是個不可多得的助力。如今既能哄得兒子高興,又能將蘇青庚綁上自己的船,可謂一箭雙雕。他當即派人帶著厚禮登門提親,語氣裡滿是勢在必得的傲慢:「蘇侍郎,我兒承宇對令嬡一見傾心,若兩家聯姻,日後你在朝堂上,自有我柳某照拂,步步高昇指日可待!」

蘇青庚看著滿院的聘禮,臉色鐵青,斷然拒絕:「柳大人,小女的幸福豈能拿來做交易?我蘇青庚雖官階不高,卻也知曉『為官先為人』的道理,斷不會用女兒的終身大事換取前程!」

柳乘業沒想到蘇青庚如此不給麵子,當場拂袖而去,眼底閃過狠厲。他本就不是什麼善茬,被拒後更是氣急敗壞,當即決定報複。

短短半月,柳乘業便暗中羅織罪名,買通戶部書史偽造賬目,誣陷蘇青庚「貪墨軍餉、勾結外敵」。朝堂之上,證據「確鑿」,柳乘業再添油加醋地彈劾幾句,龍顏大怒之下,蘇青庚被當場革去官職,判流放之刑。

更狠的是,柳乘業連蘇家的下人都沒放過——護院、婢女、廚娘,共計百十號人,全被牽連,一同押解流放。

「爹,雨大了,進屋吧。」蘇凝雪放下琴絃,走到蘇青庚身邊,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她素衣素裙,發髻上連一支簪子都沒有,往日裡清雅的眉眼間,此刻滿是憔悴,卻依舊挺直著脊背,不見絲毫怯懦。

蘇青庚握住女兒的手,掌心冰涼,滿心愧疚:「凝雪,是爹對不起你,連累你受苦了……」

「爹,您沒錯。」蘇凝雪輕聲安慰,聲音雖輕卻堅定,「能守著本心做人,比什麼官階富貴都強。女兒不怕流放,隻要能和家人、和大家在一起,去哪裡都好。」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一陣粗暴的敲門聲,接著是官差的嗬斥聲:「時辰到了!蘇青庚,趕緊帶著家眷出來,啟程去雲州清安郡!再磨蹭,休怪我們不客氣!」

蘇青庚深吸一口氣,扶著蘇凝雪起身,回頭看了一眼居住多年的侍郎府——紫藤蘿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飄落在石階上,像一地破碎的月光。他咬了咬牙,轉身對屋內的下人高聲道:「都收拾好東西,我們走!」

百十號人,老老小小,被官差驅趕著走出府門,踏上了早已等候在門外的囚車。蘇凝雪坐在囚車裡,掀開車簾,最後望了一眼應天府的方向,眼底沒有淚水,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雲州遠在王朝邊境,傳聞那裡風沙漫天、荒無人煙,可她不信,命運會一直如此坎坷。

她不知道,這場橫跨千裡的流放之旅,將在途經靖安郡時,迎來意想不到的轉折。

囚車軲轆碾過應天府的青石板路,將暮春的細雨與紫藤花香遠遠拋在身後。車簾外,曾經繁華的市井逐漸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官道兩旁愈發稀疏的林木。蘇凝雪縮在囚車角落,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斑駁的木板,目光穿過車簾縫隙,看著沿途風景一點點變得蕭瑟。

起初,官道兩旁還有零星的村落,炊煙嫋嫋,田埂上偶有農夫扶犁而過,泥土裡混著新翻的濕腥氣。可隨著車輪不停轉動,日子一天天過去,村落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荒草,風一吹,便掀起層層枯黃的浪,拍打著囚車的車輪,發出沙沙的聲響,像無聲的歎息。道旁的樹木也沒了江南的水靈,枝乾虯曲如枯骨,葉子上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陽光灑下來,隻反射出沉悶的灰光,像是被歲月磨去了所有生機。

行至中途,一場驟雨過後,天空放晴,卻不見半分暖意。風卷著濕冷的氣息灌進車簾,蘇凝雪忍不住裹緊了單薄的素衣。夕陽西斜時,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蒼涼的橘紅,邊緣暈著淡淡的紫,像是被撕裂的綢緞。遠處的山巒勾勒出暗沉的輪廓,連綿起伏,像是蹲伏在天地間的巨獸,沉默地注視著這支踽踽獨行的流放隊伍。囚車碾過泥濘的路麵,軲轆聲沉悶得讓人胸口發堵,濺起的泥水濺在車簾上,留下一道道醜陋的褐痕,如同蘇家此刻支離破碎的境遇。蘇凝雪抬手,輕輕拂去濺在衣袖上的泥點,指尖觸到的布料粗糙發硬,早已沒了往日綾羅的順滑。

目光越過車簾,落在遠處山坡上——幾株野酸棗樹孤零零地立著,枝乾上布滿尖刺,枝頭掛著幾顆乾癟的紅果,在晚風裡輕輕晃動,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落。偶爾有幾隻灰雀從枝頭掠過,翅膀扇動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地間格外清晰,轉瞬便消失在暮色裡,隻留下更濃的寂寥。

「爹,喝點水吧。」蘇凝雪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水囊,遞到身旁的蘇青庚手中。水囊是出發前老管家偷偷塞給她的,磨得發亮的皮革上還留著管家掌心的溫度,此刻裡麵的水已經所剩無幾,晃一晃,隻聽到微弱的水聲,帶著淡淡的土腥味。

蘇青庚接過水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仰頭隻抿了一小口,便又小心翼翼地遞還給女兒:「你喝吧,爹不渴。」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眼底布滿紅血絲,往日裡溫潤的眉眼此刻滿是疲憊與愧疚,目光掃過囚車裡縮著的老弱仆婦,喉結動了動,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凝雪沒有接,隻是把水囊塞回他手裡:「您身子弱,多喝點。」她轉頭看向車外,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隱約出現一片低矮的林帶,林邊散落著幾間破敗的茅草屋,像是驛站的遺跡。官差們的嗬斥聲從前方傳來,帶著不耐煩的粗暴:「快點!天黑前趕到前麵的破驛站歇腳,晚了就隻能睡野地!」

囚車加快了速度,碾過路邊的碎石,顛簸得厲害。蘇凝雪緊緊扶住車壁,目光穿過林帶,瞥見遠處天邊升起的第一顆星,微弱的光落在她憔悴的眉眼上,卻沒照亮半分前路的希望。風卷著枯草的氣息撲麵而來,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煙火氣——許是前方驛站飄來的,微弱得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靖安郡外的開闊郊野上,塵土被正午的陽光曬得滾燙,一千名新兵身著粗布勁裝,背上捆著沉甸甸的沙袋,腰間彆著製式木槍,正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前奔跑。他們的呼吸粗重如拉風箱,汗水順著黝黑的臉頰滾落,砸在乾裂的土地上,瞬間洇出一小片濕痕,又很快被烈日蒸發。

李奎身著玄鐵鎧甲,手持長鞭,邁著穩健的步伐跟在隊伍側方,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每一個新兵。他嗓門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都給我跑快點!這點重量就喘成這樣?真到了戰場上,難道讓嶺南軍的刀片子幫你們擦汗?」

長鞭偶爾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卻不抽打士兵,隻落在旁邊的空地上,發出「啪」的脆響,驚得幾個腳步踉蹌的新兵猛地挺直腰板,咬牙加快了速度。隊伍前方的老兵扛著紅旗,紅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指引著方向;隊尾幾個體力不支的新兵落在後麵,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卻依舊死死攥著拳頭,不肯停下腳步——沈硯承諾的翻倍軍餉、保家衛國的信念,是支撐他們咬牙堅持的底氣。

遠處的青巒連綿起伏,山腳下的溪流泛著粼粼波光,卻無暇顧及。風卷著塵土掠過練兵場,掀起新兵們汗濕的衣擺,混合著汗水與泥土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李奎看著隊伍中逐漸整齊的步伐,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弧度,又拔高聲音喊道:「再加把勁!跑完這十裡,回去有粗糧饅頭管夠!」

這話一出,新兵們的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光亮,疲憊的身軀彷彿又注入了力氣,奔跑的腳步聲變得更加整齊,震得地麵微微發麻。

囚車軲轆碾過一道淺淺的田埂,眼前的風景驟然變了模樣。不再是連片的荒草,而是成片長勢喜人的麥田,青碧的麥浪在風中翻湧,帶著清新的麥香撲麵而來——這裡,已是靖安郡地界。

五天的顛簸讓囚車的木板愈發鬆動,每一次轉動都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像是隨時會散架。蘇凝雪扶著車壁下車時,腿腳早已麻木,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她抬頭望去,遠處的林木比沿途所見愈發蔥鬱,枝乾挺拔,葉子上沾著晨露的光澤,不複之前的枯槁。田埂上有農夫彎腰除草,瞥見這支囚車隊伍,隻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低下頭,神色間沒有太多驚懼,反倒帶著幾分警惕的從容。

「都給我老實點!原地歇半個時辰,不準亂跑!」押送的校尉勒住馬韁,鞭子指著路邊的大槐樹下,語氣粗暴如前。他身後的幾名官差也紛紛下馬,靠著樹乾抽煙,眼神時不時掃過蘇家眾人,滿是不耐煩。

蘇青庚扶著老管家慢慢走到樹蔭下,咳嗽了幾聲,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靖安郡他早年曾聽聞,是沈伯山的封地,如今亂世將至,這裡怕是也不太平。蘇凝雪則走到一旁,輕輕揉著發麻的腳踝,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遠方——隱約能看到幾裡之外的開闊地,塵土飛揚,隱約有整齊的呐喊聲傳來,像是有大批人在操練,那聲音雄渾有力,穿透風層,落在耳中格外清晰。

「那邊在乾嘛?」一個年輕官差好奇地問校尉。

校尉吐掉煙蒂,撇了撇嘴:「還能乾嘛?靖安王世子正在招兵買馬呢,聽說最近天天在城外練兵,鬨得動靜不小。」

「招兵?這時候招兵,是要跟嶺南軍對著乾?」

「誰知道呢,這年頭,安穩日子沒幾天了。」校尉說著,又狠狠瞪了蘇凝雪一眼,「少看!趕緊歇著,待會兒還得趕路!」

蘇凝雪收回目光,指尖攥了攥衣角。她能看到那片揚塵中,隱約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在移動,步伐整齊,呐喊聲震得空氣都在微微震顫。和沿途的死氣沉沉不同,這片土地彷彿憋著一股勁,連風裡都帶著幾分肅殺的生機。

蘇青庚走到女兒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靖安王沈伯山,是爹當年的同僚,為人正直。隻是沒想到,他這裡也開始備戰了……」話音未落,一陣更響亮的呐喊聲從遠方傳來,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脆響,驚得田埂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掠過青碧的麥浪,消失在遠方的林影裡。

一陣整齊的馬蹄聲從官道儘頭傳來,塵土飛揚中,一支五百人的隊伍正快步逼近,佇列嚴整,腳步聲沉穩如鼓點。為首一人身著銀鱗軟甲,腰佩長刀,麵容冷峻,正是靖安郡巡查隊統領趙瑋。他勒住馬韁,目光銳利地掃過路邊歇腳的囚車隊伍,掃到樹蔭下的蘇青庚時,瞳孔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馬韁——那熟悉的輪廓,分明是當年朝堂上不苟言笑的蘇侍郎。

「什麼人在此逗留?」趙瑋的聲音依舊洪亮威嚴,隻是目光在蘇青庚身上多停留了半瞬,快得讓人無從察覺。身後的士兵立刻呈扇形散開,手按刀柄,警惕地盯著押送官差。

押送校尉見狀,連忙扔掉煙蒂,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大人!是押送流放犯的隊伍,從應天府來,路過靖安郡地界,歇半個時辰就走!」語氣裡沒了之前的粗暴,多了幾分忌憚。

蘇青庚的身體猛地一僵,扶著女兒的手瞬間收緊,指節泛白。他望著馬背上的趙瑋,腦海中瞬間閃過當年宮廷宴會上的身影——那時的趙瑋還是意氣風發的景王,身著親王蟒袍,眉眼間帶著皇家的矜貴,如今雖卸去華服,一身戎裝更顯冷峻,可那雙眼睛裡的銳利,卻和當年一模一樣。他嘴唇動了動,想出聲,卻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隻是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的震驚與複雜。

趙瑋頷首,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對校尉沉聲道:「靖安郡地界內,不準苛待犯人,糧草飲水若有短缺,可去前方驛站支取。半個時辰後必須啟程,不得在此久留。」語氣裡聽不出絲毫異樣,彷彿隻是例行公事。

「是是是!下官明白!」校尉連忙應下。

趙瑋不再多言,勒轉馬頭,揚聲道:「繼續巡查!」馬蹄聲再次響起,隊伍沿著官道前行,他的目光卻又在蘇青庚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即恢複冷峻,身影很快消失在塵土中。

蘇青庚緩緩鬆開攥緊的手,掌心已滿是冷汗。蘇凝雪察覺到父親的異樣,輕聲問:「爹,您怎麼了?」

「沒什麼。」蘇青庚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目光望著趙瑋遠去的方向,心中翻湧不止——沒想到會在靖安郡遇到被貶斥的景王,更沒想到他竟成了這裡的巡察統領。亂世之中,人人都在掙紮,或許,這靖安郡,真的藏著一絲生機。

馬蹄踏過官道的碎石,發出沉穩的聲響,趙瑋摩挲刀柄的指尖猛地一頓,腦海中那層模糊的塵埃驟然散去——是蘇青庚!

當年在朝堂上,那位身著湖藍色官袍、直言進諫的戶部侍郎,曾在他被柳乘業構陷時,私下遞過一封辯解的佐證書信。雖最終未能改變他被貶的命運,可那份不卑不亢的風骨,趙瑋一直記在心裡。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喉結輕輕滾動,轉頭瞥了一眼早已落在身後的槐樹林,眼底掠過一絲複雜——昔日同僚,竟淪為流放犯?柳乘業的手段,果然狠辣。

「統領,怎麼了?」身旁副將見他放慢速度,輕聲問道。

趙瑋收回目光,冷峻的麵容未變,隻是壓低聲音吩咐:「巡查結束後,去查一下剛才那支流放隊伍的底細,尤其是為首的老者,把他的姓名、罪名、流放緣由,一一報給我。」

「是!」副將應聲。

趙瑋催馬跟上隊伍,風卷著麥香掠過,心中卻已盤算開來——蘇青庚精通錢糧排程,是難得的人才,如今身陷囹圄,或許……是個機會。

馬蹄聲陡然放緩,趙瑋猛地勒住馬韁,胯下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他眸色沉沉,剛才那絲猶豫瞬間被決絕取代——流放路上變數太多,柳乘業心狠手辣,蘇青庚既是他的舊識,又身負錢糧排程的奇才,若等巡查結束再查,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所有人聽令!掉頭!」趙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副將帶三百人封鎖官道兩端,不準任何人進出!其餘人隨我去槐樹林,控製押送官差,不得傷人性命!」

「統領,這……」副將愣了一下,劫流放隊伍可是大事,貿然行動恐有不妥。

「出了事我擔著!」趙瑋眼神銳利如刀,翻身上馬,「快!遲則生變!」

話音未落,他已催馬調轉方向,銀鱗軟甲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冷光,朝著槐樹林的方向疾馳而去。五百名士兵訓練有素,雖心存疑慮,卻依舊立刻執行命令,三百人迅速散開,如兩道鐵閘般封鎖了官道兩頭,其餘人緊隨趙瑋身後,馬蹄揚起漫天塵土,朝著歇腳的囚車隊伍撲去。

遠處的麥浪被馬蹄聲震得簌簌作響,練兵場的呐喊聲隱約傳來,卻蓋不過這支突然折返的隊伍所帶起的肅殺之氣。

馬蹄聲如驚雷般砸向槐樹林,押送的官差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團團圍住。鋒利的長刀出鞘聲整齊劃一,寒光映著士兵們冷峻的麵容,瞬間讓空氣凝固。

「你們……你們想乾什麼?!」押送校尉驚得後退一步,手忙腳亂地抽出腰間佩刀,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其餘官差更是嚇得臉色慘白,手裡的鞭子、短棍掉在地上,沒人敢上前。

趙瑋勒馬停在槐樹下,銀鱗軟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官差,沉聲道:「奉世子令,查驗流放隊伍!所有人放下兵器,原地待命!」

「世子令?」校尉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胡說!你們根本沒有調令!這是朝廷欽定的流放犯,你們敢劫囚?」

「是不是胡說,你說了不算。」趙瑋懶得跟他廢話,抬手一揮,「拿下!」

士兵們立刻上前,動作乾淨利落,沒費吹灰之力便繳了官差們的兵器,將他們反手按在地上。校尉還想掙紮,被一名士兵用刀柄狠狠敲在後背,痛得齜牙咧嘴,再也不敢動彈。

蘇青庚父女和蘇家眾人早已驚得站起身,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直到趙瑋翻身下馬,走到他麵前,微微頷首,壓低聲音道:「蘇大人,彆來無恙?」

蘇青庚渾身一震,終於確認自己沒看錯,眼眶瞬間泛紅:「景王……您為何要冒此風險?」

「蘇大人,慎言。」趙瑋立刻打斷他,眉頭微蹙,語氣堅定卻不失分寸,「如今朝堂已無景王,隻有靖安郡巡察統領趙瑋。」

蘇青庚一怔,才猛然想起對方早已被貶斥,褪去了皇家身份,連忙改口,語氣中滿是歉意與感激:「趙統領……是老夫失言了。可您這般舉動,無異於抗旨,風險太大了!」

「當年大人在朝堂上為我遞信辯解,不懼柳乘業施壓,這份仗義,趙某從未忘記。」趙瑋目光掃過周圍的士兵,聲音依舊低沉,「柳乘業構陷忠良,您此去雲州必是死路一條。靖安郡雖非世外桃源,但至少能護您一家周全,這筆風險,值得冒。」

蘇凝雪站在父親身後,震驚地看著趙瑋,終於明白剛才父親為何神色異樣。她看著眼前這位身著戎裝、氣質威嚴的統領,又看了看被控製住的官差,心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絕望的流放路上,竟真的迎來了轉機。

趙瑋轉頭對身旁的士兵吩咐:「解開囚車,帶蘇大人一家去城外軍營暫歇,好生安置。官差們看好,等我回稟世子再做處置。」

「是!」士兵們應聲上前,用刀割開囚車上的繩索。蘇青庚扶著女兒,看著被解開的鎖鏈,再看看趙瑋堅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對著他深深一揖:「趙統領大恩,蘇某沒齒難忘!」

趙瑋扶起他,目光望向遠方練兵場的方向,沉聲道:「眼下不是說謝的時候,先隨我離開這裡,遲則生變。」

「統領,這些官差如何處置?」一名士兵押著瑟瑟發抖的校尉,低聲請示。

趙瑋目光掃過官差們驚恐的臉,眼底沒有絲毫猶豫,冷聲道:「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是!」士兵們雖有意外,卻依舊立刻執行命令。刀光閃過,慘叫聲戛然而止,槐樹林裡瞬間恢複寂靜,隻餘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蘇青庚父女下意識地彆過臉,心中雖有不忍,卻也明白——這些官差活著離開,必會立刻上報,屆時不僅趙瑋性命難保,蘇家也將再無生機。

趙瑋對身後的血腥味恍若未聞,轉頭對副將吩咐:「好生照看蘇大人一家,嚴守軍營,不準任何人泄露訊息。」說完翻身上馬,銀鱗軟甲在陽光下劃過一道冷芒,朝著練兵場的方向疾馳而去。

馬蹄踏過青碧的麥浪邊緣,塵土飛揚中,遠處練兵的呐喊聲越來越清晰。趙瑋勒馬停在練兵場高台下,一眼便看到身著銀甲、正指點新兵訓練的沈硯,當即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單膝跪地:「世子,屬下有要事稟報!」

沈硯轉過身,見他神色凝重,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眉頭一挑:「起來說,出什麼事了?」

趙瑋起身,目光堅定地彙報道:「屬下今日巡查時,遇到一支從應天府來的流放隊伍,為首之人是前戶部侍郎蘇青庚——被柳乘業構陷貪墨,全家流放雲州。」

他頓了頓,補充道:「蘇大人當年在朝堂素有清名,精通錢糧排程,正是我們招兵買馬、囤積糧草急需的人才。柳乘業心狠手辣,蘇大人此去必死無疑,屬下情急之下,已將人救下,押送官差全部處決,以防訊息泄露。」

沈硯聞言,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眼底沒有絲毫責備,反倒閃過一絲讚許:「做得好。柳乘業的人,留著也是禍根。」他轉頭望向遠處的軍營方向,「蘇青庚……我倒是聽過他的名聲,當年父親常說,戶部裡最懂實務的就是他。」

「隻是此事畢竟是抗旨之舉,若朝廷追查下來……」趙瑋顧慮道。

「追查?」沈硯輕笑一聲,眼神銳利,「如今亂世將至,柳乘業自顧不暇,何況官道之上,官差遇劫本就常見。對外就宣稱押送隊伍遭遇山匪,官差儘數遇害,蘇大人一家僥幸逃脫,被我們收留即可。」

他當即下令:「你立刻回軍營,將蘇大人一家安置在彆院,好生照料,不得怠慢。明日讓蘇大人來見我,我要親自與他談談糧草排程的事。」

「是!」趙瑋應聲,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世子果然和他想的一樣,識才且果斷。

沈硯看著趙瑋離去的背影,目光轉向練兵場上揮汗如雨的新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柳乘業想送他一個「麻煩」,殊不知,他反倒撿了個大才。有蘇青庚打理錢糧,再加上手中的物資,靖安郡的起兵之路,又多了一分底氣。

次日清晨,王府書房外,蘇青庚身著趙瑋送來的乾淨青衫,穩步上前,身後跟著略作梳洗的蘇凝雪。她褪去了流放途中的憔悴,身著一襲素雅的白裙,長發簡單挽成發髻,隻插了一支素銀簪子,眉眼清雅,卻難掩那份曆經磨難後依舊挺拔的風骨。

沈硯早已等候在書房內,聽到腳步聲抬眸望去,目光先落在蘇青庚身上,隨即不經意間掃過他身後——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了。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蘇凝雪身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身影,鬢邊的碎發被晨光染成淺金,睫毛輕輕顫動,像停落的蝶翼。她垂著眼簾,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行禮時身姿溫婉,卻透著一股不卑不亢的從容,與王府中那些嬌養的貴女截然不同,帶著一種曆經風霜後的清冽與堅韌,像寒梅初綻,悄然驚豔。

沈硯的呼吸陡然一滯,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案上的書卷,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他見過無數美人,卻從未有一人能像此刻這般,隻一眼,便讓他心神震蕩,連思緒都短暫空白。陽光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那抹恰到好處的疏離與倔強,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入他的心尖,漾開密密麻麻的悸動。

「草民蘇青庚,拜見世子。」蘇青庚躬身行禮,打破了書房內的寂靜。

沈硯猛地回神,迅速斂去眼底的失態,恢複了往日的沉穩,卻依舊忍不住將目光頻頻投向蘇凝雪,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蘇大人不必多禮,請坐。」他抬手示意,目光落在蘇凝雪身上時,又多停留了半瞬,「這位便是令嬡?」

「正是小女蘇凝雪。」蘇青庚側身讓開,蘇凝雪抬眸,怯生生地看了沈硯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簾,輕聲道:「民女蘇凝雪,見過世子。」

那一眼,清澈如溪,帶著幾分羞怯,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沈硯隻覺得心頭一熱,彷彿有什麼東西瞬間生根發芽,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竟破天荒地有些語塞,片刻才緩過神,對身旁的侍女吩咐:「奉茶,再備些精緻點心來。」

蘇青庚察覺到沈硯的目光,心中微動,卻並未多言,隻專注於接下來的糧草排程稟報。而沈硯,雖表麵認真傾聽,餘光卻始終追隨著蘇凝雪的身影,腦海中反複回放著初見時的那一幕——原來,一見鐘情,竟是這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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