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啟元 第1章 應天雪;龍座寒
大衍王朝,景和二十七年,冬。
應天城連下了三日雪,鉛灰色的雲壓在宮牆頂端,將太和殿的琉璃瓦蓋得隻剩層冷白。禦座上,大衍皇帝趙珩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扶手上的龍紋,目光掃過階下文武百官,那雙眼曾親手剜過親兄的眼、斬過皇叔的頭,此刻落在誰身上,誰便覺後頸發寒。
沒人敢提「立儲」二字。
十七年前,時任端王的趙珩帶著三千死士闖宮,血洗東宮時,連尚在繈褓的侄子都沒放過;逼先帝禪位那日,禦花園的池水紅了整整半月,他那些手握兵權的兄弟、敢直言勸諫的長輩,最終都成了史書上「暴斃」的注腳。如今這位皇帝登基十七載,朝堂早被他殺得服服帖帖,唯有「立儲」一事,成了誰都碰不得的禁區——他不信任何兒子,正如當年沒人信他會乖乖做個親王。
階下的寂靜被內侍尖細的通報聲打破:「啟稟陛下,十三位殿下在殿外候旨,請示安!」
趙珩喉間發出聲冷哼,指尖停在龍紋的獠牙處:「宣。」
十三道身影魚貫而入,棉靴踩在金磚上,積雪融化的水漬洇出點點濕痕。為首的是太子少傅教養的皇長子,封「雍王」,名趙瑾,今年二十五歲,眉宇間帶著刻意裝出的恭順,卻藏不住眼底對禦座的窺伺;緊隨其後的是皇次子「靖王」趙瑜,母妃是寵冠後宮的林貴妃,他穿著一身玄狐裘,手揣在袖中,彷彿隻是來宮中轉了圈;接下來是「瑞王」趙琪、「賢王」趙玥、「榮王」趙琛、「裕王」趙璋、「景王」趙瑋、「惠王」趙琨、「順王」趙璘、「康王」趙頊、「壽王」趙祺、「昌王」趙翊,直到排行最末的十三皇子,封「定王」,名趙宸,年方十歲,瘦小的身子裹在過大的錦袍裡,凍得鼻尖發紅,卻仍規規矩矩地跟著兄長們行禮。
這些兒子,有的是他為拉攏世家所生,有的是後宮爭寵的產物,還有的,他連名字都記不太清。可趙珩清楚,他們每個人身後都站著勢力,每個人心裡都藏著和他當年一樣的野心——隻待他一日駕崩,這應天城的雪,便要再染一次血。
「免禮。」趙珩的聲音不高,卻讓殿內的溫度更冷了幾分,「近日邊境不寧,青陽關送來急報,朔漠人又犯了境。你們誰,願替朕去看看?」
十三位皇子瞬間噤聲。雍王垂著頭,手指絞著玉帶;靖王裝作整理衣袍,避開皇帝的目光;連平日裡最敢說話的三皇子瑞王,都隻盯著地磚縫裡的積雪。誰都知道,青陽關是絕地,去了要麼戰死,要麼被朝中的主和派構陷,怎麼都是個死。
趙珩看著兒子們的模樣,忽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太和殿裡回蕩,帶著徹骨的涼:「一群廢物。朕當年像你們這般大時,早已提著刀闖過敵營……」
他的話沒說完,殿外忽然傳來內侍慌張的通報:「陛下!兵部急報——前兵部主事沈仲山,因『通敵』罪貶往雲州,其家眷行至滄州境內,遇山匪劫掠,其子沈硯……恐已身亡!」
趙珩的目光頓了頓,沈仲山?那個當年敢當著他的麵,說「朔漠不滅,不可議和」的硬骨頭。他揮了揮手,語氣淡漠:「死了便死了,一個罪臣之子,也值得來報?傳朕旨意,沈仲山即刻啟程,不得在滄州停留。」
雪還在下,落在太和殿的屋簷上,無聲無息。禦座上的皇帝沒再看兒子們,目光望向殿外的風雪,彷彿在回憶十七年前那場宮變的血。而千裡之外的滄州古道上,一輛青布馬車正陷在積雪裡,車簾被寒風卷得獵獵作響。
車轅上,老管家福伯正紅著眼眶給車夫遞薑湯,聲音發顫:「先生還不知道小公子……唉,這一路山匪剛走,小公子就燒得人事不省,要是……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咱們怎麼對得起先生?」
車夫剛要接話,車廂裡忽然傳來「咳」的一聲輕響,兩人同時一怔,猛地掀開車簾。
鋪著舊棉絮的車座上,少年沈硯正緩緩睜開眼。他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乾裂起皮,可那雙眼睛裡沒有半分病弱的迷茫,反倒滿是現代人的震驚與無措——他記得自己明明在圖書館查南宋兵製史料,怎麼一睜眼,就躺在這顛簸的馬車裡,腦子裡還湧進一堆陌生的記憶:父親沈仲山是兵部主事,因彈劾主和派被誣陷通敵,全家被貶去雲州;原身是個十七歲的文弱書生,遭山匪驚嚇後染了風寒,竟就這麼沒了性命。
「小公子!您醒了?」福伯撲過來,聲音都在抖,「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喝水?」
沈硯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疼,隻能發出沙啞的氣音。他看著眼前穿著粗布棉襖、頭發花白的老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的錦袍,腦子裡亂糟糟的——魂穿?還是穿到了一個剛「死」過一次的罪臣之子身上?
就在這時,馬車外忽然傳來馬蹄聲,伴隨著幾聲粗喝:「前麵那輛馬車!停下檢查!」
福伯臉色驟變,壓低聲音對沈硯說:「是州府的巡兵,怕是來催先生趕路的……小公子,您先躺著,老奴去應付!」
沈硯靠在車壁上,聽著外麵福伯小心翼翼的回話聲,又想起腦海裡關於「大衍王朝」的記憶——皇帝殘暴,皇子爭儲,外敵環伺,百姓流離。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嗆得他又咳了兩聲,眼底的迷茫漸漸褪去,多了幾分現代人的冷靜:先活下去,再想辦法。
這場裹挾著血與雪的亂世,已經將他捲了進來,再無退路。
福伯剛掀開車簾要下去,手腕卻被一隻微涼的手攥住。
沈硯撐著車座坐起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聲音依舊沙啞卻透著鎮定:「一起去。」他剛接收完原身的記憶,知道這「巡兵」來得蹊蹺——按大衍律例,貶官赴任雖需趕路,卻無「沿途逐趕」的規矩,且滄州離應天城千裡之遙,怎麼會這麼快收到「不得停留」的旨意?
福伯愣了愣,見少年眼底沒了往日的怯懦,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沉穩,竟下意識點了頭。
兩人剛下車,三匹駿馬已奔到近前。馬上兵卒穿著灰黑色號服,腰挎長刀,為首那人滿臉橫肉,目光掃過馬車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最後落在沈仲山那輛稍顯體麵的車廂上:「誰是沈仲山?陛下有旨,罪臣沈仲山需即刻啟程赴雲州,不得在此耽擱!」
話音剛落,車廂門簾被掀開,沈仲山走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頭發已有些斑白,原本挺直的脊背因連日趕路和憂思彎了些,卻仍維持著讀書人的風骨。聽到「陛下有旨」四字,他眼底閃過一絲痛色,卻還是拱手道:「下官便是沈仲山。隻是小兒剛醒,身子虛弱,可否容我們休整半日,明日一早便走?」
「休整?」為首的兵卒嗤笑一聲,拍了拍腰間的刀,「一個通敵的罪臣,還敢跟老子談條件?告訴你,今日必須走!若是耽誤了行程,仔細你的皮!」
福伯氣得發抖,剛要爭辯,卻被沈硯拽了拽衣角。沈硯往前走了半步,擋在父親身前,抬頭看向那兵卒,聲音不大卻清晰:「這位差爺,我父親是被貶官,不是欽犯。律例有雲,貶官赴任途中,若家眷有疾,可憑醫官文書停留三日。我雖無文書,卻剛從鬼門關回來,差爺若強行逐趕,傳出去,怕是對陛下的名聲不好吧?」
他刻意加重了「陛下的名聲」幾字。原身記憶裡,當今皇帝趙珩最是在意自己「得位正統」的形象,哪怕是對待罪臣,也不願落個「苛待老臣」的罵名。
那兵卒果然頓了頓,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本是滄州知府派來的人——知府是主和派首領柳承業的門生,早就想找機會給沈仲山難堪,如今得了「不得停留」的旨意,更是想趁機刁難。可沈硯這話戳中了要害,若真因「逐趕病弱」傳出去,哪怕是針對罪臣,也難免有人說皇帝「失德」,到時候知府未必會保他。
「你這小子倒會說話。」兵卒臉色沉了沉,目光在沈硯蒼白的臉上掃了一圈,又瞥了眼沈仲山緊繃的神情,最終啐了口唾沫,「也罷,就容你們歇到明日卯時!若是敢拖延,老子定將你們綁了送官!」說罷,他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帶著另外兩個兵卒撥轉馬頭,揚塵而去。
直到馬蹄聲消失在風雪裡,沈仲山才鬆了口氣,轉身看向兒子,眼底滿是擔憂:「硯兒,你身子還弱,怎好跟他們硬爭?」
沈硯扶著父親的胳膊,將人引回馬車,才低聲道:「父親,這巡兵來得太急,怕是不懷好意。咱們若真今日啟程,天寒地凍,路上再遇點事,怕是更危險。」他沒說破「主和派刁難」的可能——原身記憶裡,父親雖剛正,卻對朝堂陰私有些遲鈍,此刻說多了,隻會讓他更憂心。
沈仲山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一向文弱的兒子會有這般心思,沉默片刻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是為父思慮不周了。你好好歇著,明日咱們便走。」
回到車廂,沈硯靠在棉絮上,隻覺得渾身乏力。剛才那一番對峙,幾乎耗儘了他僅存的力氣,可腦子裡卻不敢停——他翻看原身的記憶,試圖找到更多有用的資訊:父親沈仲山當年彈劾主和派,是因為發現柳承業暗中與朔漠汗國通商,用糧食換戰馬,卻隱瞞不報;而構陷父親「通敵」的證據,是一封偽造的、以父親名義寫給朔漠將領的書信。
「糧食換戰馬……」沈硯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一個現代曆史係研究生的本能讓他察覺到不對勁——朔漠汗國是遊牧民族,最不缺的就是戰馬,為何要拿糧食換?除非,這背後還有更深的謀劃,比如……削弱大衍的軍糧儲備?
就在這時,車外忽然傳來福伯的聲音:「小公子,先生,前麵有個驛站,咱們要不要去借宿一晚?」
沈硯眼睛一亮,驛站不僅能避寒,或許還能聽到些沿途的訊息。他剛要應聲,卻忽然想起什麼,掀開簾子對福伯道:「福伯,你先去看看驛站裡人多不多,若有穿著官服或是軍卒模樣的人,咱們就換個地方。」
福伯雖不解,卻還是點頭應了。不多時,他匆匆回來,臉色有些凝重:「驛站裡倒沒官差,可聽掌櫃說,昨日有一隊朔漠的商隊從這裡經過,往青陽關方向去了。」
「朔漠商隊?」沈硯和沈仲山同時皺起眉。景和年間,大衍與朔漠雖未完全斷交,卻也隻允許在指定的邊境城鎮通商,滄州並非通商之地,怎麼會有朔漠商隊出現?
沈仲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猛地抓住沈硯的手:「硯兒,恐怕……咱們這趟路,比想象中更危險。」
沈硯看著父親眼中的恐懼,心中也沉了下去。他知道,這場始於應天城的陰謀,已經悄然蔓延到了滄州古道上。而他這個剛魂穿過來的「罪臣之子」,除了一具病弱的身體和滿腦子現代知識,一無所有。
風雪越下越大,將馬車裹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沈硯靠在車廂壁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必須儘快適應這個世界,找到洗清父親冤屈的證據,更重要的是,在這場亂世的漩渦裡,活下去。
驛站的燈光在風雪中搖曳,像一點微弱的星火。沈硯知道,他們沒有太多選擇,隻能朝著那點光亮走去,哪怕前方等待他們的,是未知的危險。
沈硯扶著父親坐回馬車,自己則靠在對麵的棉絮上,閉眼想緩口氣,可腦海裡卻不受控地飄回現代——他上週剛把租了三年的老房子重新裝修完,淺灰色的沙發能窩著看一下午書,陽台的花架上擺著剛買的多肉,連廚房的調料都按高矮排得整整齊齊。那是他在大城市裡攢了半輩力氣才弄好的「小窩」,怎麼轉眼就成了泡影?
「要是能再看一眼就好了……」他無意識地呢喃,指尖還殘留著現代公寓門把手的冰涼觸感。
話音剛落,一股突如其來的眩暈襲來,沈硯隻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再睜眼時,鼻腔裡竟飄進了熟悉的柑橘味香薰——這不是他現代公寓裡常用的那款嗎?
他猛地坐起身,心臟狂跳。映入眼簾的不是青布馬車的舊棉絮,而是淺灰色的沙發、牆上掛著的星空海報,甚至茶幾上還放著他沒喝完的半瓶可樂!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地板上,連灰塵都看得清清楚楚,哪裡還有半點滄州古道的風雪痕跡?
「我……回來了?」沈硯踉蹌著起身,伸手摸了摸沙發的布料,柔軟的觸感真實得不像假的。他衝到陽台,看到樓下熟悉的便利店、來往的電動車,眼眶瞬間熱了——原來剛才的魂穿是夢?
可當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時,卻愣住了。這雙手纖細蒼白,指節分明,分明是原身沈硯十七歲的模樣,根本不是他那雙因常年翻書而磨出薄繭的手!
「不是夢?」沈硯心裡咯噔一下,轉身衝進臥室。鏡子裡的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錦袍,臉色蒼白,眼底帶著驚魂未定的迷茫,正是他魂穿後的樣子,可身後的背景,卻是他現代臥室的衣櫃和書桌!
他伸手敲了敲鏡子,冰涼的觸感傳來;又開啟書桌抽屜,裡麵還放著他考研時的筆記和沒吃完的薄荷糖。沈硯繞著公寓走了一圈,每一處細節都和他離開前一模一樣,可他身上的衣服、這具身體的虛弱感,都在提醒他——這不是現實,這是某個介於現代與古代之間的「空間」!
「我的房子……變成空間了?」沈硯癱坐在沙發上,腦子裡亂糟糟的。作為曆史係研究生,他看過無數穿越小說,卻從沒見過這種「自帶現代公寓空間」的設定。他試著集中精神想「出去」,眼前白光再閃,下一秒,他又坐回了顛簸的馬車裡,鼻腔裡的柑橘香薰變成了馬糞和風雪的味道。
沈硯猛地睜大眼睛,心臟還在狂跳。他再次集中精神,默唸「進去」,白光閃過,又回到了現代公寓。反複試了兩次,他終於確定——他的現代公寓,真的跟著他魂穿過來,變成了一個可以自由進出的空間!
「太好了……」沈硯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隨即又強迫自己冷靜。這個空間絕對是秘密,一旦暴露,他在這個亂世裡恐怕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他快速在公寓裡翻找起來,目光落在廚房的急救箱、陽台的太陽能充電寶,還有書架上那本《中國古代軍事工程概論》上——這些東西,在古代或許能救命!
他沒敢多待,怕在古代停留太久引起父親和福伯的懷疑。臨走前,他抓了兩把薄荷糖揣進錦袍口袋,又把急救箱裡的退燒藥、碘伏和紗布塞進揹包(萬幸他裝修後沒扔揹包),集中精神回到了馬車。
剛坐穩,就聽到沈仲山擔憂的聲音:「硯兒,你怎麼了?臉色忽白忽紅的,是不是又不舒服?」
「沒事,父親。」沈硯壓下心頭的激動,把薄荷糖遞了一顆給父親,「剛纔有點走神,這是……我之前藏的糖,您含著潤潤嗓子。」他沒敢說是現代的糖,隻找了個「之前藏的」藉口。
沈仲山接過糖,放進嘴裡,清涼的甜味在舌尖散開,讓他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他看著兒子眼底的光彩,總覺得自從兒子醒後,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
馬車繼續在風雪裡前行,沈硯靠在車廂壁上,手摸著口袋裡的薄荷糖,嘴角忍不住上揚。他知道,有了這個空間,他在這個亂世裡,終於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底氣。而那本《中國古代軍事工程概論》,或許就是他未來破局的關鍵——畢竟,青陽關的城防,在書裡可是有過類似的案例分析。
沈硯剛從空間裡退回馬車,就被車廂內壓抑的氣息裹住。
角落裡,母親蘇氏靠在姐姐沈薇懷裡,臉色蠟黃,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原本綰得整齊的發髻散了幾縷碎發,沾在汗濕的額角。沈薇比沈硯大一歲,本該是嬌憨的年紀,此刻卻挺直脊背,把年僅八歲的妹妹沈玥護在懷裡,自己的棉鞋早就磨破了底,露在外麵的腳趾凍得通紅。
車簾縫隙漏進的寒風裡,還混著外麵婢女們壓抑的咳嗽聲。一共四個婢女,都是蘇家陪嫁過來的老人,最年長的張媽已經五十多歲,此刻正扶著車轅喘氣,單薄的棉襖根本擋不住風雪。
「娘,您喝點水。」沈薇顫巍巍地遞過一個破了口的瓷碗,碗裡隻剩小半碗渾濁的冷水。蘇氏搖了搖頭,虛弱地抬手摸了摸沈玥的臉:「給……給玥兒喝吧,孩子都凍得沒聲了。」
沈玥縮在姐姐懷裡,小臉蛋凍得發紫,眼神呆呆的,聽到母親的話,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小聲說:「娘喝……姐姐喝……」
沈硯看著眼前的景象,鼻子猛地一酸。原身的記憶裡,蘇家本是書香門第,母親和姐姐都識文斷字,妹妹更是被寵得像個小團子,可如今卻落得連口熱飯熱水都沒有的境地。他攥了攥手心,剛纔在空間裡找到的薄荷糖突然變得有些燙手——這點東西,根本不夠這麼多人分。
「硯兒,你醒了?」蘇氏終於注意到他,勉強擠出個笑容,「感覺好些了嗎?都怪娘沒用,沒照顧好你。」
「娘,我沒事。」沈硯強壓下情緒,挪到母親身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心裡一沉,「娘,您發燒了!」
蘇氏還想逞強,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沈薇連忙拍著她的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爹去前麵找驛站了,可這風雪太大,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沈硯抬頭看向車外,福伯正扶著張媽往這邊走,張媽腳步虛浮,幾乎要靠福伯架著才能站穩。另外兩個婢女也低著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這樣下去不行。」沈硯咬了咬牙,腦子裡快速盤算——空間裡確實沒多少吃的,隻有他之前沒吃完的幾包全麥麵包和半箱牛奶,還有廚房儲物櫃裡的一小袋大米和幾包脫水蔬菜。但這些東西絕不能直接拿出來,太紮眼。
他悄悄往車廂角落挪了挪,假裝係鞋帶,指尖觸到錦袍內側的口袋——剛才從空間裡拿出來的急救箱還在。他快速開啟,找出退燒藥和退熱貼,又摸出一包全麥麵包,撕成小塊藏在手心裡。
「娘,您先把這個吃了,能退燒。」沈硯把退燒藥遞到蘇氏嘴邊,又把麵包塊塞給她,「這是之前福伯給我藏的乾糧,您先墊墊肚子。」
蘇氏愣了愣,看著兒子眼底的堅持,還是張嘴吃了。麵包的麥香在嘴裡散開,是她這一路來吃到的最實在的東西。
沈硯又把剩下的麵包分給姐姐和妹妹,自己隻留了一小塊。他剛想再去拿點牛奶,卻聽到車外傳來沈仲山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喜悅:「硯兒!薇兒!前麵找到一個廢棄的山神廟,咱們去那裡避雪!」
沈硯眼睛一亮,連忙扶著母親起身。他走到車門口,對福伯和婢女們說:「福伯,張媽,前麵有地方歇腳了,咱們再加把勁!」說著,他悄悄把剩下的麵包掰成碎末,混在之前剩下的冷粥裡,遞給張媽:「張媽,您先喝點這個,墊墊力氣。」
張媽接過碗,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哽咽著說了聲「謝謝小公子」。
一行人互相攙扶著,朝著山神廟的方向走去。風雪依舊很大,可沈硯的心裡卻踏實了些——有了山神廟遮擋,他就能借著生火的由頭,從空間裡拿出大米和脫水蔬菜,給大家煮點熱粥。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這個藏著現代公寓的空間,不再隻是他一個人的退路,更是這一大家子人,在亂世裡活下去的希望。
廢棄山神廟的梁木積著厚雪,風從破窗縫裡灌進來,卻吹不散火塘邊漸漸暖起來的氣息。
沈硯幫著把母親蘇氏扶到石壇邊坐下,沈薇正哄著凍得發蔫的沈玥,四個婢女則蹲在角落,用袖子擦著凍紅的臉。張媽翻遍了馬車,隻找出半袋受潮的糙米,捧著陶罐歎氣:「要是有口熱乎的肉粥就好了,夫人和小公子們都虛得很。」
這話像根刺紮在沈硯心裡。他藉口「去馬車拿點東西」,快步躲到廟後沒人的角落,集中精神默唸「進空間」。白光閃過,熟悉的公寓映入眼簾——廚房料理台上,還擺著他上週買的皮蛋瘦肉粥預製包,冰箱裡凍著一整袋肉包子,連煮鍋都還放在灶台上。
「試試能不能拿出去。」沈硯抱著試試的心態,把兩包皮蛋瘦肉粥和十個肉包子塞進揹包,默唸「出去」。下一秒,他手裡的揹包沉甸甸的,粥和包子的香氣透過包裝紙隱約傳來。
可剛要往回走,他突然想起什麼——剛纔拿的是最後兩包粥,要是吃完了怎麼辦?他又衝回空間,開啟櫥櫃,竟發現原本空了的格子裡,又整齊擺著幾包皮蛋瘦肉粥,冰箱裡的肉包子也滿滿當當,和他第一次進來時一模一樣!
「無限重新整理?」沈硯又驚又喜,反複確認了兩次——隻要他離開空間再進來,被拿走的東西就會恢複原樣。這意味著,他再也不用擔心家人餓肚子了!
他壓著激動的心情,提著揹包回到廟裡。「福伯,張媽,我找到點好東西!」他把揹包往地上一放,掏出皮蛋瘦肉粥和肉包子,「這是之前朋友送的,一直藏在馬車夾層裡,忘了拿出來。」
眾人看著包裝精緻的粥包和雪白的肉包子,都愣住了——這種樣式的吃食,他們連見都沒見過。沈仲山皺著眉:「硯兒,這太貴重了,咱們……」
「爹,現在不是講究這個的時候。」沈硯打斷父親,找了個乾淨的鐵鍋,往裡麵倒了些雪水,架在火塘上。等水燒開,他拆開粥包倒進去,攪拌了幾下。濃鬱的肉香和皮蛋的清香瞬間彌漫開來,比剛才的糙米粥香了不知多少倍。
「好香啊!」沈玥從母親懷裡探出頭,眼睛瞪得圓圓的。蘇氏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她出身書香門第,也算見多識廣,卻從沒聞過這麼特彆的香味。
粥很快煮好了,沈硯先給母親盛了一碗,又給沈玥和沈薇各盛了一碗,最後才遞給父親和福伯、張媽。溫熱的粥滑進喉嚨,肉香濃鬱,皮蛋q彈,蘇氏喝了兩口,眼眶就紅了:「這粥……比宮裡的禦膳還好吃。」
沈硯又把肉包子放在火塘邊烤熱,外皮金黃酥脆,咬開裡麵全是鮮嫩的肉餡。張媽吃著包子,眼淚掉了下來:「小公子,老奴活了這麼大歲數,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包子。」
看著家人狼吞虎嚥的樣子,沈硯心裡又暖又沉。暖的是,有了空間裡無限重新整理的食物,家人再也不用挨餓;沉的是,他更清楚這一切的來之不易——若不是皇帝昏庸、奸臣當道,他們本該在應天府過著安穩的日子,不必在這破廟裡靠「來路不明」的食物果腹。
他走到廟門口,望著應天府的方向,風雪已停,天邊露出一點微弱的光。「趙珩,柳承業……」沈硯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眼底滿是冷意,「你們讓我家人受的苦,我會一點一點,加倍討回來。這大衍的天,也該變變了。」
廟裡傳來沈玥清脆的聲音:「哥哥,包子好好吃,還有嗎?」
沈硯轉身,臉上露出笑容:「有,多著呢!以後咱們再也不用餓肚子了。」
他知道,有了空間這個「後盾」,他的底氣更足了。推翻腐朽的皇室,建立新的秩序,不再隻是一個遙遠的誓言——從這一刻起,他要一步一步,把這個目標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