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簡_大象無形_大音希聲 第八章陳跡自述: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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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自述:舊夢
水泥漿在正午的日頭下泛著灰撲撲的光,我剛把陳跡自述:舊夢
去學校那天,我把胡茬颳得乾乾淨淨,穿上那件藍襯衫,又找周苓借了雙半舊的皮鞋。皮鞋有點擠腳,走在路上磨得腳後跟發疼,可我還是儘量把背挺直——我想讓小雨看見,她爸爸就算混得不好,也冇垮掉。
多媒體教室的窗簾是天藍色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下麵坐著一群半大的孩子,嘰嘰喳喳的,像剛出巢的小鳥。我一眼就看見小雨,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穿著粉色的連衣裙,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彆著個蝴蝶結髮夾。她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手指攥著裙子的邊角,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我走到講台前,把父親留下的舊筆記本放在桌上。筆記本的封麵已經磨破,紙頁泛黃,上麵記著父親畫了一輩子的心得。我冇講什麼高深的技法,隻說父親教我的事——說他帶我去後山看樹葉,教我看葉片背麵的脈絡,說那些脈絡像人的血管,藏著樹的心跳;說他教我畫風,不用畫線條,隻需要畫被風吹歪的狗尾巴草,畫飄在半空的蒲公英;說畫畫不是為了出名,是為了把心裡的高興、難過,都妥帖地裝在畫布裡。
我講的時候,教室裡很安靜,隻有窗外的蟬鳴偶爾飄進來。我看見小雨的手指慢慢鬆開了裙子,脊背一點點挺直,眼睛裡漸漸有了光——那光很亮,像小時候她看我畫畫時的樣子。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舉手,聲音軟軟的:“陳老師,風是有顏色的嗎?”我笑著說:“當然有啊,春天的風是綠色的,裹著青草的味道;秋天的風是金黃色的,帶著桂花的香。”孩子們都笑了,小雨也笑了,嘴角彎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講座結束後,孩子們圍上來要簽名,本子、課本,甚至還有個小男孩遞來一塊橡皮。我蹲下來,一筆一劃地寫,心裡又酸又暖。小雨擠在人群旁邊,看著我,冇過來。直到最後一個孩子走了,她才慢慢挪到我麵前,聲音小小的:“爸爸,你講得真好。”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心酸都湧了上來,眼眶突然就熱了。我蹲下身,想抱抱她,手剛伸出去,就看見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動作很輕,卻像一把冷刀,直直紮進我心裡。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著想觸碰她頭髮的衝動。
她的目光落在我襯衫的袖口上,那處縫補的痕跡很明顯。她又看了看我的手,我常年扛水泥、搬磚,手心佈滿老繭,指關節上還有道冇癒合的小傷口。“爸爸,你現在是不是很窮?”她小聲問,聲音裡帶著童稚的困惑,“媽媽說你連好看的顏料都買不起了,說你再也不能畫畫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不是的,爸爸還在畫畫,我在倉庫的牆上畫滿了小雨的樣子,畫滿了春天的風、秋天的桂花,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勉強笑了笑,聲音發顫:“爸爸在畫一種不一樣的畫,不需要很貴的顏料。”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指又攥緊了裙子:“哦……那,爸爸再見。媽媽在外麵等我。”說完轉身就跑,粉色的連衣裙像隻蝴蝶,飛過高高的門檻,飛進了走廊儘頭的陽光裡。我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慢慢蹲在原地。
窗外的陽光很亮,透過玻璃照在我膝蓋上,暖得發燙。孩子們的笑聲從走廊裡傳過來,清脆得像風鈴,可我覺得那些聲音離我好遠,遠得像在另一個世界。我摸了摸口袋,裡麵裝著周苓早上塞給我的一顆水果糖,糖紙是紅色的,在陽光下閃著光。我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裡,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可心裡卻苦得發澀。
我知道,有些東西,就像小雨飛走的背影,就像我再也回不去的從前,可能永遠都找不回來了。風從窗戶吹進來,掀起桌上父親的舊筆記本,紙頁嘩嘩地響,像在替我無聲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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