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9章 09夏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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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夏侍君
開春,少帝李胤榻上纏綿不斷的怪病不治而愈。
朔朝肇啟,鐘鼓高鳴,禮官引百官稽首趨拜,賀上痊癒。
李胤不愧帝王風采,天生龍睛風頸,眉眼間俱是少年意氣風發。
快步邁上漢白玉階,禦覽四方的雙目炯炯有神,宛如雄獅巡視領地般,中途停下,作勢觸摸朝班中的周立中,朗笑道:“許久未見,少卿可曾思念朕?”
周立中嗬聲笑,闊麵臉愈發紅潤,將拱起的手舉得更高,唱和道:“陛下!臣,隻恨不能立常侍陛下身側啊!”
“你呀。”李胤擺手笑著走了。
他巡視左右,文大侍所說……那個聞淇燁極為惹眼,怎麼冇瞧見?果真惹眼麼?他繼續向前走,眼神一頓,瞧見章篤嚴身後明顯與眾不同的年輕男人。聞淇燁隨諸位大人一同垂首作揖,他身形鶴立,高旁人半個頭,姿容英俊非常。
想不被注意都難。
少帝明眸流轉,好奇又友善地投注過去幾分視線,轉眼又殷殷地望向紗幕後早已落座的太後。
太後寶座今日未設紗簾。
謝懷千束髮戴薰貂朝冠,丹唇外朗,幽黑長睫下眼眸默然凝視李胤。他久不眨眼,令周遭一切更陷虛無。近乎誌怪妖精的美貌,看得人眼暈。
見李胤看他,他眼含笑意,輕喚:“胤兒。”
——“陛下小心,謝懷千此人,冰壺秋月聖人相,佛麵檀口蛇蠍心。”
李胤心中一緊,三步並作兩步朝謝懷千走去,親熱道:“母後!”
如同失散已久的母子團聚,李胤挺直腰桿站在謝懷千麵前,熱切地注目謝懷千的臉。
謝懷千彆開戴護甲的指,拇指食指先後在李胤光潔的臉上輕而緩撫了兩下,有如春暉慈母,舐犢情深。李胤微微一笑,擡手回握謝懷千的,眼睛討好又誠摯地看著謝懷千的,觸到冰涼的肌膚,頭皮冷不丁發麻。
“胤兒,百僚鹹集,當以國事為重,升朝罷。”
“就依母後。”李胤回禦座。
儀式按例,約莫四五人過後,周立中肅立禦前,拱手道:“此番臣有兩事相稟。斯有人稟,忱州洋榷署周遭十裡突發馬瘟,病畜飲水、溺於河岸,不日,沿河民眾多發紫癜,死者數百。觀其狀,應是河水染疫所致。”
李胤麵容憂慮,而後道:“餘下民眾可安頓好?疫病需整治,洋榷署官吏也暫且撤離,待無恙後再行新政也不遲。”
周立中穩妥道:“陛下寬仁,幸勿掛懷。百姓與官吏都已撤離,且築土封禁河道,投藥以辟毒穢,新政確要延後。目下,百姓都自發誦經祭河,臣有一言,此乃天意啊!”
李胤動搖之色儘顯,手扶龍椅,略顯青稚的臉上仍有幾分躊躇,周立中垂首低咳,其後五六名大臣齊齊出列,洪亮道:“望陛下三思。”
李胤低吟著嗯了聲,側臉瞧謝懷千,道:“母後以為如何?”
謝懷千垂下眼簾望著周立中,直望得周立中低頷不敢相視,不疾不徐道:“馬緣何驟染瘟病?中央命官是遷出駐地,並非死於疫地,新政怎麼不可施行?胤兒授命於天,難道是上天令馬匹發病?部正大人,難保是有人不想推行新政,從中作梗,阻了我朝廷的人,害了牧民的馬。這些事情,不要一一徹查,再來論天命?”
周立中如鯁在喉,良久,謹慎道:“臣退朝後即刻派人徹查馬瘟一事,隻是新政一事……”
“事便接著辦。”謝懷千打斷。
周立中微慍,腮邊青筋滾動,道:“太後聖明。”
語頓,拱手又言:“陛下,臣另有一事相稟:洱州民曹使死於家中,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其身後事已妥辦,然其職亟需有人接替。”
李胤一瞟太後,脆聲問:“愛卿,依你之見,誰適合此位,能做得此官?”
謝懷千眼尾向下,唇角微勾,周立中胸中忽現惶惑,然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緩了口氣,中氣十足道:“微臣以為,世子驍勇多謀,且與陛下手足之情,堪為上選。”
章篤嚴隨即出列,嚴肅道:“陛下明鑒,洱州地接忱州,忱州馬瘟一事尚未徹查,隱患未除,世子貿貿然去,也非萬全之策,世子乃晏王獨嗣,即便能征善戰,又豈敢將祖宗血脈置於此等危險之地?”
聞淇燁在下邊聽得想笑。
世子?那個以他人妻子的肚兜為枕巾才能安然入睡的紈絝弟子李庴?這滿朝文武不愧都是人中龍鳳,個個身懷大才,才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將李庴吹成這樣。
李胤皺眉:“章大人,那你說呢?”
章篤嚴揚眉凝重道:“當是戶部糾察給事中。此人清正高廉,曾上疏揭發西南茶驛通衢賦稅之弊,且無妻兒老小,無有後顧之憂。”
李胤不住點頭,站起來踱步走了幾個來回,沉道:“皆有道理。世子與朕私交甚篤,世子素懷建功報國之誌,隻是苦於時機不到。若朕將此差事委與他,他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至於戶部那位糾察給事中,亦能當此任。此二者難以取捨,朕竟不知如何決斷。”
他停頓,眼波流轉宛如真情流露,又喚:“母後?”
聞淇燁這回垂著眼睛,真笑了。
諾大的朝堂,句句不提謝懷千,句句要問謝懷千,說謝懷千隻手遮天,屬實不冤枉他。
謝懷千很是開明,指點明路:“若世子願意,當然自家人放心。”
李胤難掩雀躍,又恐太後以退為進,試探道:“母後方纔所言,可當真?”
“自然是真。”謝懷千道,“胤兒即刻便可召人擬旨,遣世子去洱州。”
李胤血脈僨張,唯恐謝懷千反水,又不得馬上應下,叫人察覺急切。他旋身,將文莠、周立中等人眼色儘收眼底,而後鎮定心神道:“此事不急於一時,下朝再做安排。”
夜三更,朱閣綺戶籠於紗月下,慈寧宮內亭台水榭寧靜淡雅,海棠清幽,臨溪亭下流水細潺,粼如錦緞,一行五人匆匆過遊橋,原是四位太監擡著個素色肩輦,兼有一人遠遠走在旁邊。
走在旁邊的正是元騫。
元騫邊走邊對著肩輦道:“小主你有所不知,多少天你不來覲見太後,太後便多少天冇有好好地和過眼,我這做奴婢伺候主子的老東西,每日肝膽俱焚,想叫娘娘多調養精神,又恐嘴笨。陛下年幼,娘娘身子要是挺不住,誰來為這江山做主?”
輕風席過,肩輦中露出一截淡青廣袍,那步輦中人半天不回話,元騫急得跑到前頭去看他,夏真羲大半張臉掩於麵紗下,隻露出一雙清冷綽約的柳葉眼。六年了,後宮鮮少有人知曉夏真羲的存在,遑論他的真貌。夏真羲畢竟是太後的侍君,宮裡人不敢多加妄議,亦不敢多看他。慈寧宮的侍人多數隻知道他身長秀美,愛穿廣袍廣袖,看不出身段,然而能得了上聖歡心,還做了多年侍君的人,難看得到哪去?都當他這麵紗是侍君與太後的閨中風趣。
“夏侍君?”元騫幾乎惱了。
夏真羲不為所動,反問:“太後召我,我便來,太後若不召我,我如何能勸太後用寢呢?”元騫笑:“後宮嬪妃皆知,寵幸是爭搶得到的,侍君,天上可不會掉餡餅。”
夏真羲良久道:“我並無邀寵的本事,隻求,伴得一朝是一朝,還請公公另尋出處。”
元騫看他二臉不理人的弔喪冷樣,也不生氣,細紋眼笑開:“侍君今日不願意,明日不一定,奴才也並非胡攪蠻纏之人,隻是將這事兒,說與侍君聽,侍君若有心便帶回去細細琢磨。”
夏真羲一言不發。
到了東暖閣,擡轎太監將步輦放下,元騫垂著臉在門外通報:“娘娘,夏侍君來了。”
謝懷千方沐過泉池,侍女往發上抹了桂花油,濕漉漉地垂到毯上,洇出水痕,他渾身上下最多隻披一件海青薄衫,差走了所有侍從,一天上下最不受束縛的便是此時,怎麼自在怎麼來。
“正看畫呢。”元騫給夏真羲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進去罷。”
夏真羲邁步而入,其餘人等皆候在閣外昏黑之處。
裡頭,夏真羲傾身湊近謝懷千,纖手拉起謝懷千皙白肩頭上將落未落的衣衫,道:“世子得知外放的訊息,將皇帝罵得狗血噴頭,正琢磨怎麼推脫掉差事。”
謝懷千單手秉執畫冊,從他手中拿下衣角,攏住衣衫問:“誰去忱州?”
夏真羲頓了頓,手指磨蹭了下衣襟:“梅書。”
“不是叫他不要來?”
“……他太想見您了。”夏真羲顰蹙間流露出感同身受的苦痛,謝懷千便知他又想起兩小無猜的青梅,打斷道:“罷了,等他回來,叫他即刻見我。”
夏真羲麵紗之上,眸若點漆:“是。”
元騫在外等了一會兒,有心往外走了幾步,斜著眼往裡瞧,暗笑了聲。
那夏真羲方纔作剛強不折之態,這會兒膝蓋軟軟地跪了下來,挨著老祖宗的腿,上身就差倒貼在主子身上了。眼看著,兩人情意正濃,說起體己話,似有寬衣解帶之勢。
還說不會爭寵?若真不會爭寵,他近來倒是認得一個天生便會爭寵的聞大人。
聞淇燁自然不知元騫如何編排他,宮中之事,他知曉的太少。
這日他又來慈寧宮,元騫待他熱絡不少,隻是發覺他是來陪謝懷千夜以繼日懸梁刺股地處理公務,立馬下了臉子,還刻意做出醜角的苦相,獨自徘徊在他二者之間,活像個唱大戲的:“老祖宗,該睡了該睡了,您倒下了,江山社稷怎麼辦?”
“這個也一起看了。”謝懷千充耳不聞,將幾封摺子遞給聞淇燁,聞淇燁看過上麵首樞的意見與彤璽大太監的硃批,再另起一張白紙陳述自己的見解。
平常這個時辰,謝懷千與他敘話完畢,都該走了,這會兒兩人還在後殿鏖戰。
元騫唉聲歎氣好一會,被謝懷千一句“出去”趕走。
過了會兒,幾位太醫滿頭是汗地趕來。
本想趁太後閒暇,見縫插針來給太後看診,哪知一天下來,居然冇見太後閒過,捱到半夜,都坐不住了,誰也不敢離開太醫院,便匆匆趕來。
幾位石青馬褂的禦醫肩上揹著傢夥,行走間暖帽上紅纓隨韻律動,老遠便朝元騫遞了個問詢的眼神,元騫眯著眼衝老熟人揚揚下頜,幾位禦醫得了號令,邁步進去,正要打開箱篋拿脈枕,見在場的還有一個生麵孔,還是個未著官服的壯年男子,手上動作半緩。
為首的院使笑著打了個圓場,問:“嗬,元公公,這位大人是否需要迴避?”
謝懷千將手上最後一本奏摺遞給聞淇燁,“自己人,不礙事。”
幾位老太醫眼觀鼻鼻觀心,慢步過來,四散做準備。
謝懷千穿著私服,外袍下襯褲並不是貼身的款式,倒叫太醫鬆了口氣。其一人動作極為小心地將太後踝間的褲子捋到膝蓋以上,儘量避免觸及身體髮膚。
褲管往上捋,太醫鼻尖都冒出細密的汗,隔著襯褲都能感到這掌下皮肉究竟有多細膩優美。他不敢看,然而辦事所需,不得不看,踝骨往上是一雙修長白淨的小腿,線條纖細,幾近泛著一股難言的羸弱的靈氣。
真像蛇仙啊。
連元騫都避諱著彆過了眼,偏過頭去,恰好瞧見聞淇燁這膽大包天的傢夥,直瞧著老祖宗的腿。此人與夏真羲放在一塊,若不說出名姓,真不知誰是以色侍人的侍君,誰纔是非禮勿視的君子。
聞淇燁看過謝懷千的踝骨、膝蓋骨,來回瞧那皮肉,一直冇有機會見謝懷千這雙有疾的腿,打眼一看,果然肌肉萎縮,的確冇在騙人,一看就很久冇用過。
但是非常漂亮。
桂林一枝,是指藏著的這一枝嗎?
那廂太醫捋好褲管,取來溫毛巾蓋在小腿上:“可有知覺?”
謝懷千答有,太醫又取來竹條,言罷“此為救急之需,多有僭越,望娘娘體恤”便下了手,先是按壓肌肉,又輕敲膝蓋。
幾乎刹那,如雪肌膚上便浮出紅痕。
聞淇燁一動不動,犯了癔症似的直盯那醴紅的膝蓋骨不放,又向上看了眼那太醫手上的竹條。
太醫忽覺背後寒毛直立,彷彿有人想剜他的骨頭,最好不是謝懷千,他勉強僵住身子,又問:“娘娘,這回呢?”
“痛。”
太醫拱手又取來羽毛,聞淇燁睨視禦醫攜來的箱篋,幾欲購上一個。
謝懷千拿手擋開太醫,平靜地說:“不必了,依然隻有知覺。”
那太醫唇當即失去血色,撲騰跪下:“上聖明鑒,微臣侍診多年,腿疾未愈,屬下無能,當死罪!隻是,死前臣還想再嘗試一回。近日太醫院翻找諸多古籍,見了一古方,據說僅需三百七十天,竟可使死人返生!”
謝懷千托腮笑看他:“你上回也這麼說,不過上回保了三年腦袋。”他忖度片刻,道:“罷了,試試吧。”
太醫聽了太後上言嚇得兩股戰戰,下言一出,猶如死裡逃生,他骨碌爬起來,對著元騫身後的元俐道:“麻煩公公打些涼水來。”
元俐不知在迷瞪什麼,神遊天外,元騫先前正眼都冇瞧他,這會兒轉過身往他臉上直啐了口唾沫,元俐這才擰過勁來,急急地朝外打水。約莫一盞茶功夫,元俐抱著銅水盆回來,那太醫已經取出銀針,往身旁一指:“勞駕公公,放那兒。”
元俐哎了聲,碎步過來,元騫眼皮一跳,還冇上前接過盆子,元俐腳步一絆,那一盆的涼水就這麼潑到了謝懷千和太醫身上,兩人均成了落湯雞,衣裳濕得不能更濕。
元俐一愣,下意識先看元騫,元騫目眥欲裂,上來颳了他響亮的一耳光,元俐被打得唇邊溢位一道鮮血,耳邊嗡嗡的,往後退了兩步。
元騫怒吼,作勢還要打他:“廢物,這點事都辦不好,還不快去拿衣裳給老祖宗換上,回來我打死你給祖宗謝罪!”
謝懷千麵無表情,睫毛固住了似的,他私服穿的是馬鞭草色澤的淡紫衣裳,這麼一濕,連上身肌肉輪廓都勒了出來,聞淇燁見狀飛速解下自己的外袍,起身圈住謝懷千肩頸,為他披上外袍。
“這事我來辦。”聞淇燁在他耳邊說了句,說罷便往外走去,回來端著新衣裳的是元厲不是元俐,他往外又走了幾步,元俐果然靠著後殿上鑰的後門,涕泗橫流,渾身抑製不住打著顫,他緊咬牙關想要冷靜下來。
見有人來,元俐將鼻涕眼淚捏下來擦到隨身攜帶的帕上,聞淇燁給足他麵子,背過身去,問:“近來公公與大公公似乎鮮少走在一起,公公素來可靠,今日之事或有隱衷,公公若是願意,不妨說與我聽,我在京師也有些親故,或許能儘綿薄之力。”
元俐自認已欠下聞淇燁許多人情,難以啟齒,可是想來聞淇燁在京師何止是有點親戚?心頭大患再不解決,隻怕不僅無法救人,自己也要一命嗚呼。
他定了定神,麵露窘迫道:“大人,小的是入宮前被乾爹買下的,乾爹偶遇時,家徒四壁,正揭不開鍋,餓死一個弟弟,乾爹問我是否願意入宮,說能給家裡一大筆錢,但我必須與親族斷絕關係,此後一點乾係都不能有。前些日子,生母托人傳話,說父親用乾爹給的銀子去勾欄給一位姑娘贖身,那姑娘拿走家中所有積蓄,家中又斷了乾糧,不得已才找上我。”
元騫這個要求早有先見之明。尋常人家鬧饑荒也都心疼幼子,先顧著小的,元俐家中卻先餓死了弟弟,父母無非算計大的往後能幫襯家中,小的不知要吃多少糧食才能幫上家裡。
聞淇燁聽他聲線如常便轉過身來,麵無異色,元俐心中安定了些,扣了下臉:“小的既不想違背與乾爹的諾言,又不能見死不救,這些日子憂心忡忡,俱出於此。”
真是有情有義,還孝順得很,元騫怕是既高興又高興不起來吧。
聞淇燁隻問:“公公需我怎麼幫呢?”
元俐嚥下一口唾沫,攥著衣襬道:“隻求大人撥些銀子給生母,再送她去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方,往後他們的事,奴才怎麼也不管了。”
聞淇燁倒有些看得起他了。他頷首會意。
元俐感謝非常,想去握聞淇燁的手,臨了想起方纔還擤了鼻涕,又縮回手,感激非常道:“我已欠大人良多,大人在宮中若有什麼需要幫得上的忙,儘管吩咐。”
聞淇燁啟唇又閉,假意為難,元俐一下便抓住了關節,急忙道:“大人請講。”
聞淇燁垂眼,良久道:“確有一事為難。”他擡眼,意有所指:“公公知我家事,卻不知我的胞妹是為歹人所害,這歹人……就在宮中,這歹人……公公也許認得。”
元俐恍若在電光火石之間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他看著聞淇燁沉和從容的眉眼,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譬如他可能被聞淇燁下了套。
然而他那一整顆心反倒踏實了,元俐很快振作了精神。
他連連點頭,眉宇可見堅決。
清天,郎朗乾坤。
謝懷千方回到慈寧宮正殿,被人抱下來歇腳不過一炷香時辰,那邊元騫傳來通報:“稟娘娘,首樞求見。”
身後空無一人,謝懷千神色疏懶,拋了狼毫,“傳他進來。”
聞徑真進來先望殿內全域性,元騫撤出,確實隻有太後一人。他沉步走到謝懷千座前,先行大禮,拱手道:“臣冒昧,叨擾上聖。”
“但說無妨。”
“……犬子頑劣,貪吃好嬉,於朝堂上多日無有建樹擔當,恐其徒有虛名,老臣惶恐,每值下朝欲加訓誡,卻怎麼也找不見人,教子無方,乃老臣之罪,今日特來拜見上聖,望上聖收回犬子官職,遣其回鄉。”
謝懷千將桌上奏本遞過去,聞徑真狐疑地瞧了一會兒,起身恭敬地拿下,啟開一看,果真是自己上疏的奏本,上麵合該隻有三種字跡,此時卻多出第四人的手跡。
“哀家緣何不用他?”謝懷千看聞徑真是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不若直接告訴他,“你給哀家生了個那麼好的兒子,哀家還以為你此番是來邀功討賞,本欲提防你趁機勒取我呢。”
聞徑真喜極生悲,悲從中來,不知情從何起,半喜半悲,竟已淚流滿麵。
他當即跪下給太後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如此便好!老臣此生,所求不過無愧於心。我聞氏上下,自當為社稷生民披肝瀝膽,死不足惜。”
謝懷千似笑非笑看他將這一套做完,聞徑真眼淚一擦,再拜告退。
“我與聞徑真相識多年,頭回聽見他說對不起誰。”謝懷千袖手旁觀,又想來看聞淇燁何種情態,什麼也不急著做了,好整以暇地看著從簾後走出的聞淇燁。
聞淇燁抄起袖子磨起了墨,淡然自若的樣子彷彿與聞徑真並不相識。聞徑真方纔試探,得了謝懷千暗示,必然知曉他這些天、乃至現在都在謝懷千身側,言語之間無非是想順便軟化他,既表態對卿珵之死的愧疚,又勸他早日想開。
聞徑真自當可以擺出這些冠冕說辭,他也可以就是不原諒,如何呢?今日之殷勤,不過是見他有用,對自己仕途大有裨益,即便他叫謝淇燁,聞徑真也會腆著臉對他好的。
這箇中細節不必如數家珍,連累謝懷千耳朵,但為謝懷千驅使良久,也該從他身上討點利息。
這些天他琢磨著,先帝既然死了七年,太後與之並無情分,他未嘗不可進一步。
隻要他和謝懷千的關係不叫他人發覺,還有什麼是他們不能做的?
手上動作一頓,聞淇燁低望座上美人,試探道:“若老祖宗疼我,我還在乎旁人對不對得起我嗎?”謝懷千與他視線相濡,睫毛下那深黑的眸裹著層甜蜜的笑,良久道:“綁架我,你倒是頗有心得。”
然而往後,卻避而不談,又言公務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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