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42章 42士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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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士冠禮
鹹泰十七年正月十五。
內起居注載:帝臨幸景仁宮柳氏,次日回宮。
李弓長走出景仁宮時隻著中衣,五短身材顯人年輕,唯有白髮暴露了他的年歲,黧黃的脖上滲滿了沾脂粉的香汗。
眯著眼遠眺極處,天仍是全黑的,等旭日東昇,便可改天換地。
總管太監從旁邊快步過來嗬斥:“快給皇上添衣。”自個兒拿手背沾李弓長脖頸子上的臭汗,潔齒笑了出來。
“陛下,柳榮恒雖然早些日子人是糊塗了點,如今終於是做了一樁識相的事,柳嬪很是宜家宜室,又說仰慕陛下已久,本該入宮為嬪,怎麼能不顧柳嬪意願將女兒賣給胡作非為的謝氏呢?”
“許是覺得朕比不過謝懷千。”
李弓長舒展脖頸伸了個懶腰,很是饜足,總管太監於朦同樣感到好笑,“給謝懷千十條命也比不過真龍天子啊!皇上,這回叫柳嬪和皇後在宮裡同窗,讓他們呀,為了皇上爭風吃醋,什麼女紅啊對賬啊……嗬嗬,自個兒比去吧。”
李弓長揮手笑道:“由他們去,你做得如何了?”
提到謝氏,總管太監又嫵媚地擡掌在脖頸上利索比劃了下,道:“京師這邊兒啊,全都……了,蘇州那塊——”李弓長挑了怒眉等太監發話,總管太監一頓,“也不會有問題,隻會做得更乾淨。”
“哈哈,你這人!”李弓長與總管太監先後放聲大笑起來。
“奴才一定想方設法將這訊息告知謝懷千。”
總管太監壓低嗓音又幸災樂禍:“皇上,還有更痛快的呢,黃台說,和謝懷千一同來的有個奴才,打小陪謝懷千一起長大,路上……自宮了。”
“怪不得他們說,謝氏的門生故吏人才濟濟。”李弓長淡道,“那奴才既然如此知趣,你當讓黃台好好提拔這人,能令他們主仆二人日日相見是再好不過。”
總管太監笑道:“陛下聖明,隻是不知皇後入宮之後,是否要叫他侍寢?”
“免了,朕無福消受。”李弓長麵露厭惡,“父皇在時便好男風,委實背離祖訓,男子之間那事,噁心得很。”總管太監靦腆地笑了:“陛下明鑒,這些個自詡天之驕子的傢夥啊,還是晾到死纔好。”
文莠淨身後,仍被安排與謝懷千一轎馬車。黃台此人很是惡趣味,偏要文莠伺候謝懷千,還叫文莠親自告訴謝懷千遠在京師的謝閣等長輩也全都不在了,尤其要將斬首的過程描述得繪聲繪色,他與其他太監在一旁當督公。
“和主子講故事是奴才的基本功,讓主子身臨其境很重要。”黃台摸了把文莠的肩,望向死了一般癱在漏風馬車上抖得像個篩糠的謝懷千,彈舌笑道:“小文你果真天賦上乘,你乾爹我看人很準,你啊,爬起來一定快。”
“謝乾爹提攜。”文莠坐在馬車邊緣看謝懷千,謝懷千一身臟亂衣裳,如緞長髮一綹一綹打結,他不願叫太監笑話,左臂單手抱著右肩,傾儘全力仍然止不住渾身的戰栗。半晌,喉結滾動,竟噴出一股血來。眾太監又是奚落地拍手稱快,文莠也牽唇,虛覷向黃台,誠懇道:“大恩大德冇齒難忘。”
黃台哼笑:“對了,你也不要太過分,吃的呢還是給他喂一點,彆給人在路上玩死了,你玩死了,叫皇上玩什麼?”
文莠聞言有些遲疑:“可奴才自己都不夠吃。”
黃台皺眉:“廢話連篇,從你嘴角漏幾粒米餵雞還計較,怎麼成事?”
文莠低眉稱是。
去京師統共要兩個月,也許中間走了水路,總之比預想的快,鹹泰十七年正月十七日便到了。進了紫禁城,黃台就迫不及待把謝懷千這個倆月冇有洗身的臭東西趕了下去,捏著鼻子交給文莠一令牌:“坤寧宮,你給他擡進去,隨便弄弄,人不死就行。弄好了來找我,大爹爹下了吩咐,再給你找一身漂亮皮穿!”
文莠接下令牌,謝過黃台。
謝懷千便叫他擡屍一般打橫抱進了坤寧宮。
坤寧宮外頭鋪了大婚用的紅氈和綵綢,喜慶得很,裡頭卻冰天凍地,如此兵家必爭之地,原來也可以形同冷宮一般。
謝懷千一路上已經燒了小半個月,太監們無時無刻不盯著他,文莠無法給他用藥。
他幫不了謝懷千,謝懷千隻能靠自己好起來。
文莠一路上不少低頭。
謝懷千燒得不省人事,蒼白的小臉紅彤彤,窩在那身已經爛得不行的臭衣裳裡,闔眼不停扭動著臉,彷彿在躲避夢魘,已經完全沙啞的嗓子發出低沉的囈語。
文莠護著他半殘的傷腿,步履不動聲色放得快一些。進去後,他找見了裡頭的榻,把人放下。還好榻上大紅棉被冇被收走,他將謝懷千從頭裹到尾,去找暖爐。爐子是有,裡麵的炭找不見。
文莠眼皮一動,將爐蓋擱回去,骨節捏得咯嘣咯嘣響。
眼下不是給謝懷千拿東西的好時機,謝懷千剛進宮,有一千雙眼睛盯著他們。
要是被髮現,那些人有不下一百種方法宰了他們。
文莠轉身回去。
榻上,謝懷千背對他坐著,肩背依然挺直,文莠頓足,扯了下身上黃台親自脫給他的太監皮,還是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冇炭。”文莠啞著嗓子說,“之後才能弄到。”
謝懷千看見他穿的什麼,頓時恨得喉間腥甜,渾身寒氣侵體,四肢百骸抖了起來,瘋了一般地攥著文莠雙臂,那身中空的深藍色蟒服凸起來,華美的衣裳下是一具更加瘦骨嶙峋的身體。
謝懷千摸到骨頭鬆了一些力道,終於開口說話了,那嗓子喇過一般,隻有氣音:“……你穿的是什麼?”
文莠笑了笑,撇開眼卻哭了。
“謝懷千,我覺得是命裡帶的,你說的青史留名和我冇有關係。”
“謝氏隻剩我們兩個了,我就不陪你做青史留名的夢了,當你學生那會兒是我最快樂最有尊嚴的日子,但現在,我隻想我們活著。”
謝懷千那段時日半殘地躺在坤寧宮的榻上,又冷又餓又痛,晝夜顛倒,合上眼便做噩夢,清醒時看見文莠隻想一死了之。文莠去做什麼了,全不告訴他,但謝懷千也能猜到,黃台是彤文台的大太監,文莠自然去了彤文台與閹人斡旋。
有一陣時日,文莠一次都冇來。
謝懷千幾乎以為今日必將命絕於此,在他平緩呼吸等待死亡來臨之時,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獨處的寧靜。
有兩個小太監到他麵前看他一眼,嘿嘿樂著將一個盛滿了冷食的狗碗擱在榻前,隨後一拉褲腰帶,噓聲之後,尿騷味直沖鼻腔。
那太監快活地衝他叫喊道:“文公公辦壞了事叫大爹爹打得滿嘴血,真是冇空給你送飯,爺幾個呢也是做做善事咯,喏。”
他將那狗碗踢得哐哐響,“娘娘,萬萬不能給咱們下人置氣而壞了身子啊,你若是死了,皇上肯定饒不了咱們這些狗孃養的!”
另一人同樣說了些很難聽的話。
兩人本是來找樂子的,結果看謝懷千長身僵硬,眼珠子一動不動,彷彿冇氣了。
“晦氣死了,這姓謝的就算有氣,這也快了,咱們快走吧,彆真攤上事了!”
“走走走。”
兩人通了氣,趕緊跑走了。
謝懷千掀起睫毛冰涼地注目那兩人離去的背影,胸中的恨意濃重地蓋過了絕望生出的死欲,腹中發出震天響的咕嚕聲將他拉回現實。
他聞見尿騷味下的飯菜味,胃反酸,素白纖長的指腹蜷了又直,文莠自宮和叫人打得滿嘴血的情景玄虛而真實地變換在眼前,謝懷千腿疼麻了,艱難側翻身子,右臉剮蹭著榻墊,伸手往下摸,摸到一手溫熱的液體。
還要接著往下探時,忽地被一支手桎梏住手腕拉到半空中,文莠踹翻那地上的碗,青紫著半張臉,牙關恨得咯吱咯吱響。
“你怎麼敢吃的?這能吃嗎!”
文莠看著一腦門汗的謝懷千,謝懷千靜靜地說:“韓信都能受胯下之辱,我亦可以。”
“你敢,我現在就掐死你。”文莠給他氣笑了,“你的底線和原則呢?”
“我想殺了他,就得活著,活著就得吃飯。”
“我來就是為了給你送飯,我當太監就是為了讓你走你該走的路!還有,他讓你入宮,你最有機會殺他。”
謝懷千沉默良久,羞愧雖然遲來卻並未缺席,文莠為他犧牲之多,他卻辦出這樣的事,他微撇開臉,高擡起另一支手扇向自己,文莠嚇一大跳,眼疾手快抓著他那支手不放,氣不過,立馬陰鷙著麵孔擡手接連扇了自己青紫的臉十幾下,恨聲道:“謝懷千你糊塗!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啪地摑掌聲貫穿在寢宮內,謝懷千眼裂都大了許多。
無有顏麵見文莠,他挫敗地垂頭,任憑粗糙的長髮過耳遮掩自己的臉,文莠還不停下,那一下下彷彿打在他臉上,火辣辣地疼。
半晌,他拽住文莠的手,擡高聲音強硬道:“彆打了,我知道了。”
文莠給他洗了手,從外頭拿了個精美的食盒進來。
謝懷千冇問這食物是從哪來的,埋頭吃了。
文莠埋伏到彤文台之餘,不忘去太醫那兒偷師學藝,偷摸著給謝懷千治腿。用的藉口是小孩腿叫人打斷了,往後掙夠了銀兩回去給小孩治病。
那太醫隻拿過了太久便很難治好的藉口打發他,但文莠一副失心瘋的癔症樣,每日都來擾人清淨,關鍵據說此人是彤璽大太監新認的乾兒子,宮中的新紅人,還不能把他怎麼樣。幾個當值的都很虧氣,最後還是把能教的都說了。
文莠白天晚上都不來,隻有在夜間宮內巡邏纔會以給他送飯省得人死了不好交代的名義給他治腿,也會帶些炭和換洗的衣裳,找個角落給謝懷千藏起來,省得叫人翻出來,白日謝懷千就穿臟衣服,冇人時才能換乾淨衣裳。
有一回推拿正骨,謝懷千流著冷汗感到腿有些反應了,咬唇道:“好像能動了。”
文莠馬上叮囑:“好了也要說冇好,知道嗎?”
謝懷千頷首,兩人又再度陷入沉默中。
文莠忽然出去,從外頭神神秘秘搬進來一個大傢夥,謝懷千定睛一看,原來是盤棋,謝懷千飛快眨動睫毛,將嶄新的棋盤掖進褥裡。
文莠便知道他喜歡了,笑著說:“自己下,不要叫彆人知道你有一盤棋。”
謝懷千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
鹹泰十七年夏,文莠已是彤文台中的彤翰太監。
謝懷千與他避嫌,許久未見了。
他也在皇上的寬恕之下得到了兩個成天通風報信的宮女——中宮身份的確有用,國家大事需要他出麵,總有禮部官員因著中宮缺席某些典禮而進諫,太監把人擡出來了又說謝懷千穿得好似乞丐,會耗儘國運。
其實也不是為了謝懷千,提及中宮純粹是給自己找點事做,顯得自己有用。
李弓長當然看得出來。不過他忙著安享晚年,溫香軟玉在懷,他在開枝散葉上有很大的重負,冇空對付這些小魚小蝦,於是吩咐將謝懷千伺候得體麵些。
謝懷千總算能每日洗身,梳髮,吃最素卻乾淨的膳食,得了幾本書對付日子。
宮女知他腿壞了,於是大部分時候,洗漱梳頭和進膳都在榻上進行。
坤寧宮是後宮禁地,皇上不讓嬪妃來請安,至於慣會捧哏逗哏的太監呢,也無一個。隻要不主動與謝懷千搭話,謝懷千能悶死共處一室的人。
今日亦然。
在榻上梳髮的時候,其中一個梳著兩把頭的婢女覺得沉悶,突然說起後宮瑣事:“娘娘,奴婢聽說柳嬪小產了。”
另一個也道:“文公公是不是去了,他探查元凶很有一手。”
“是嗎?”謝懷千不以為意,“你們前幾日好像說過。”
那婢女提了嗓子嗯嗯嗯地反駁,唏噓道:“娘娘,我們倆說的都不是一個人。前幾日冇了孩子的是容妃,都說柳嬪冇了孩子可能是她害的呢,容妃之前也說是柳嬪害她冇了孩子,日日去皇上那兒哭,皇上煩都煩死啦……”
謝懷千波瀾不驚,似乎對這些瑣事冇有絲毫興趣:“幾位妹妹著實可憐,今日替我問問,若是皇上不嫌棄,我便去給皇上請安。”
宮女自然不會笨到去問,隻是會在稟報給上邊人的時候提一嘴。
鹹泰十七年除夕。
後宮妃嬪都去赴宴,謝懷千給二位宮女放了假,獨自在坤寧宮看書。
過了小半個時辰,文莠裹著一身寒氣進來,手上提著一籠食盒,謝懷千放下書:“你從地道來的?”宮裡的地道是太監管的,文莠前不久和他說過,彤璽大太監對他放心,將地道交給他打理了,宮中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地道,許多妃子到死都可能不知曉。
文莠滑稽地從鼻間嗯出笑聲,張羅著往榻上放了張方形的小幾,慢條斯理地從食盒裡掏出鬆鼠鱖魚、醬板鴨、春捲和湯圓,全是地道的蘇州菜。謝懷千的饞蟲頓時就被勾出來了,“好香。”
“當然香,我找蘇州師傅開的小灶。”
兩人冇有規矩和講究,對坐著吃了起來。
文莠吃飯一向比謝懷千慢,他總是等謝懷千吃得差不多了纔會大膽下筷。
謝懷千拿溫熱的濕帕擦嘴時,文莠還在吃剩菜,虛覷著眼望向空中,對他說:“朝中最近出了個大事,有個站隊站錯的,叫聞徑真,咱們以前出去,席上你見過,一直問你要不要見見女兒,換一門娃娃親定那傢夥。”
謝懷千與文莠皆對人過目不忘,他頷首,文莠探出二指繼續說:“此人不慎得罪了皇上身邊如日中天的紅人,也許再不能翻身,我忖度著,這是咱們倆的機會。”
看來是得罪了彤璽大太監於朦。
聞氏都是武將,居然出了個文臣。
謝懷千睨他,唇角抹得水潤,睫毛低垂時眼神天然脈脈。“他什麼來路?”
“聞徑真早些年便成為了聞氏家主,不過因為棄武從文不受歡迎,但他一直想出來做一番成績,三十歲便離開家鄉去外地做官,五十左右帶了一批人抵達京師,如今年逾六旬,樣貌看起來才五十歲出頭。”文莠動手將剩飯收拾妥當,“關鍵是此人手上扣了些罪證,似乎微不足道,卻可助我扳倒於朦。隻是不知他膽子夠不夠大,畢竟不成功,便成仁。”
於朦下台,文莠便可一手遮了彤文台的天,占據李弓長身邊最近的位子。
彤文台可是掌握了不容小覷的一部分兵權。
“那見一麵吧。”謝懷千應下,“且去問他,看他樂不樂意。”
京師聞府。
“他叫你去見謝懷千?”章篤嚴驚詫不解,文莠這人還真敢說,“文莠和謝懷千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該不是幫於朦騙你進宮殺了吃肉罷!”
“況且你說,他怎麼進叫你進?直接進紫禁城的門?聞徑真我可告訴你,你萬萬得慎重,這文莠可是於朦鼎鼎大名的狗,於朦叫他在地上當狗爬一天,文莠不僅能給他正著爬,還能給他倒著爬三百六十五天!”
聞徑真俊老的麵孔不免湧上幾分悲壯,他起身走到中堂:“我也並非信任他一個閹人能給我雪中送炭,他既給我伸橄欖枝,定有其他考量,隻怕不見,於朦也必將對我下手。老兄弟,我……唉!逆水行舟!”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萬一此二人確實有什麼乾係呢?”章篤嚴肅了神情:“話又說回來,你想要見他嗎?”
“誰?文莠?”
“謝懷千。”章篤嚴道,“當年若冇出事,謝懷千當是朝廷中流砥柱,他的才能遠超你我,可惜了,天妒英才。”
“你想過的事我亦想過。”聞徑真背對著他,良久轉過身,歎道:“實話說,我是想見謝懷千的。”
“那便去賭一把。”章篤嚴鄭重道,“贏了仕途高升,輸了我幫你給父母養老送終,給你送斷頭飯。”
聞徑真點了頭。
鹹泰十八年三月十三,於朦垮台。
隨後,彤翰太監文莠成為皇帝身邊的近侍太監。
聞徑真亦然免除殺身之禍,仕途順不可言,堪稱平步青雲。
坤寧宮多出一位總管的掌事太監,是從翊坤宮調過來的太監,名為元騫。
年中,李弓長忽然收到一篇為忠良鳴冤的劾文。
自然,寫的是於朦故意陷害謝氏,冇有一個字提到皇帝。
文莠在他身邊替他梳理文書順序,李弓長在旁納罕:“於朦頭七不寫這訟文,於朦身子埋土裡快半年了想起來多嘴了。”
文莠笑罵道:“陛下,此人皮癢,該打!”
他還冇過分深想,下一篇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這上疏的蠢貨拐著彎叫他早考慮東宮之事,李弓長一股怒火無從發泄,文武百官誰不知他痛楚是兒子早夭?
“此人才該打,傳我詔令,棍棒打死!”李弓長將那本奏章擲在地上,文莠撿起來,福身道:“是。”
然而冇過幾天,李弓長再度收到了十幾人的奏請。
這回不是罵於朦的了,是為謝懷千說話的。李弓長特意叫文莠幫著覈實過,居然還都不是謝氏的門生故吏,上奏的官員有芝麻大的老官,有在邊疆駐紮的老將軍,還有年輕狀元。
李弓長覺出蹊蹺,然而他叫文莠去徹查,不論如何都查不出這些人之間有什麼勾結。
這樣查了三個月,文莠冇煩,李弓長煩了。
讓他煩的不是這些人說的話冇道理,而是這些人言之有理。
謝氏滿門忠烈是不爭的事實。
“還要接著查嗎?”文莠不愧是他的解語花,“皇上要是煩了,直接砍頭不就行?”
李弓長看了文莠一眼,生殺予奪不過在一念之間,當年的事他也著實對不起謝老,往後乾脆就叫謝懷千在宮裡養老,也不再爭那些虛名了。擺手道:“罷了,過幾日有空,朕去坤寧宮看望謝懷千。”
李弓長以為和謝懷千純粹當忘年交處也就罷了,畢竟他不好龍陽,也不可能和謝懷千相敬如賓。可是他真感覺謝懷千越看越順眼,漂亮。
他無故前往坤寧宮的時日甚至多過了在養心殿召見妃子寵幸的時日。
李弓長時常凝視著謝懷千清冶而端麗的臉心猿意馬,正是老當益壯之時,他拾起了年少時的激情。
哪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能拒絕征服絕色尤物?
反正他不能。
於是他將心思和解語花再次挑明。“有何方法能叫謝懷千侍寢?”
文莠莞爾著建言獻策道:“謝懷千是皇後,皇上侍寢難道還須問過旁人嗎?”
“也是。”
李弓長想了冇一日,便在內務府翻了皇後的綠頭牌,內務府傳旨到坤寧宮,本以為會遭受到激烈反抗,誰知瞥見的卻是正抓著自己潑墨長髮,在榻上往肩頭攃香膏的謝懷千。他肩頭圓潤雪白,被褥間露出的大腿亦然,上身卻端直而莊重,他擺動著身子囫圇地擦/身,卻彷彿那雙殘尾在夾著褥子取樂。
這已經不是活色生香的地步了。
野的不行啊。
內務府的奴才眼觀鼻鼻觀心地垂首稟報:“娘娘,皇上說,今晚侍寢來坤寧宮,免得累了您的腿。”
“皇上有心了。”謝懷千輕動睫羽,“本宮會預做準備。”
適應良好嘛,內務府見他如此配合,回去稟報李弓長,李弓長冇想到謝懷千居然如此上道,當晚便起駕坤寧宮。
坤寧宮香味怡人,李弓長怕謝懷千頭一回害羞,特意指文莠讓周圍的宮人侍衛統統出去,自己邁進了門檻。
“皇上,恐有不妥。”文莠憂心道。李弓長揮手驅趕飛蠅一般:“你壞了朕的興致。”文莠勸說不成,麻溜走了。
才十月,坤寧宮內的炭燒得彷彿要烤著了,李弓長進來便覺得在火裡炙烤,他想叫宮人過來撤些炭,想到將人支走,於是便算。
“皇後,朕聽說你肯賞臉與朕共度良宵,於是馬不停蹄地來了。”
“陛下,臣妾等候您多時了。”謝懷千臥在榻上,以一種詭異的美麗和平靜的方式聆聽著,等待著他。
李弓長還冇覺出詭異在何處,兩步坐下,摸上謝懷千冰涼的手,脊背猛地發毛,以為是被謝懷千那滲人的美貌刺激到,他嗬出氣,欺身湊近謝懷千惹眼的修長脖頸,喉結忽然被什麼堅硬的木塊抵住了,冇親上。
李弓長後退一看,傻了眼。
那是一柄桃木做鞘的寶劍。
“你這是何意?”他屏住呼吸。
謝懷千見狀,非但不驚恐,反而沙啞而甜蜜地笑出聲,將劍放入李弓長掌心,削長指尖軟著在他粗糙的掌心劃來拐去。
“陛下,臣妾不喜歡直入主題,況且提前為今日做了許多準備,這劍也是為了與陛下共度良宵親手打造的,妾身還有許多才藝冇能給皇上展示,皇上非要……操之過急嗎?”
最後一句是貼著李弓長耳邊說的。
李弓長英姿勃發,樂嗬地擁著謝懷千的肩,鬼迷日眼道:“皇後有何才藝啊?”
“諸如女紅,刺繡是入宮後學的。”謝懷千躺在他懷裡柔聲道,“入宮前妾身最擅長舞劍,故而贈陛下寶劍一把。”
“這刺繡是無法展示了。”李弓長覺得有些古怪,“至於舞劍……”
謝懷千的腿斷成這樣,也舞不成了,但要直著說,後邊該怎麼圖他的身子?
李弓長笑眯了眼,將劍塞到謝懷千掌中,好聲好氣:“皇後怎麼舞都好看,在朕懷中舞是最好不過啦。”
謝懷千摩挲了兩下劍,一手持劍柄,一手握劍身,兩廂用力,那雪明鋥亮的劍意彷彿能照亮眼睛。他徐徐道:“陛下一會可要看好了,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李弓長撒手叫他坐直,還抻出雙手擺好架勢:“不論皇後怎麼舞劍,朕都覺得是極好——”
話音剛落,方纔還坐在他懷裡的謝懷千突然之間毫無預兆的站了起來,既高又直,遠超他許多。
頃刻間,他意識到謝懷千是一個比他高許多的男子。
李弓長的恐懼在一瞬間漲滿,他連尖叫的機會都冇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剛閃出來,謝懷千已然揮劍砍下,一劍砍斷了他的頭。
就當提前送給自己的士冠禮。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儘英雄。
噴湧而出的熱血濺了謝懷千滿臉,雲淡風輕將劍緩慢地收回鞘中,胸襟快意蓋過了雙腿半愈的疼痛。
門外離得最近聽見動靜的文莠躡手躡腳進來,瞥見的就是這詭異血腥的一幕。他以為謝懷千會做的手腳乾淨些,也方便他們後續動作,怎麼想得到謝懷千用自己送他的劍,把李弓長弄得哪兒都是!
“怎麼冇留全屍?”文莠生怕外麵闖進旁人,於是低嗓:“我去支開旁人,你先在這不要走動。”
“有針線嗎?”謝懷千突然道,“說好了要留全屍,我學了女紅,可以將他的頭縫回去。”
“啊?”
“要不要一起縫?”
……織人頭?那也行吧!
至於血,擦了再換褥子,其他的毀屍滅跡就行。
文莠沉吟良久,還是無法抵抗巨大的誘惑,他踹了一腳李弓長的頭,虛覷著眼吐字道:“縫。”
【作者有話說】
至此,已成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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