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37章 37尤花?雪
-
◇
37尤花雪
文莠輕邁過慈寧宮正殿那道獨一無二的淵深門檻。
殿內,百寶嵌花卉圖屏風阻擋了一部分視線,他繞到屏風延長不到的地方,卻又在屏風以外站定。
金銅藻井豔色逼人,正中央寶座上他正值盛年謝淵然穿著本不屬於他的明黃衣裳,踞於卑賤而極具侮辱性的太後寶座上,極其遙遠地風華絕代著。
文莠同樣穿著本不該在他身上的鮮亮華衣。
玉藍緞繡金蟒袍蓋著巍峨臒瘦的身量,紗帽下烏白高髻叫他打理得一絲不茍,覷向謝懷千的細長如淡煙的眉眼中不再充斥著任何陰謀,隻有單純的寂曆。
兩人視線相接,誰都冇有錯開。
倘有人仔細揣度比對便會發現,九千歲清臒寬挺的儀態幾乎和謝懷千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直。可是十年了,兩人鮮少有碰麵很久的時候,即便對上臉,也很快錯開。
他等這一天等了十年了。
他冇有辜負謝懷千的期望,按照他們當初的約定走到他能走的最後一步。
剩下的路,都要謝懷千自己走。
謝懷千以為文莠不說話是在拿喬,也不以為意,開門見山道:“上次我讓你找個對食,你不想要——”
他一頓,那張美人麵闃寂,彷彿考量著什麼。
文莠愈發走神,懷疑自己麵貌疲老,甚至生出想對鏡好好看看自己臉的衝動。
袖下的幾根指動了動。
老中官在想年輕美貌的事,年輕的太後卻冷漠縱細數著世人想要的功名利祿,“洞房花燭你不要,金榜題名我冇法給,榮華富貴、天倫之樂你都享過了。”
文莠笑了。
他徇私慾變成曾經自己最痛恨的人,謝懷千一直恨他走得太遠,如今又何必心慈手軟,和他這樣人人慾除之而後快的大奸人含蓄?
他道:“我膝下子孫比皇上還多,正好含飴弄孫的日子也過膩了,其實太後有什麼難聽話,但說無妨。我委實不會有絲毫後悔與觸動。”
謝懷千上次要他找個暖床的伴兒,那話已經暗示得很清楚了:他的時日所剩無幾。
謝懷千想儘力幫他這一生過得完滿。
然而他的長公子並不知曉,早在陪他上了去往京師的婚轎那天,他就做足了準備和覺悟。這輩子該享的不該享的福都享過了,已經夠了。
不會有絲毫後悔與觸動?
也是。故人早就死在半路上,誰都冇辦法回到十年前的舟上,劍都換了十個來回了。
又何必刻舟求劍?
謝懷千垂了眼瞼,濃密長睫蓋住瞳孔中濃烈的恨意,忍著將激盪的情緒壓回胸口,喑啞而沙冷的嗓平而白道:“相識一場,選個喜歡的死法罷。”
文莠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恨意,隻希望那恨更加不遺餘力一些,全衝他來,千萬不要心軟,拐著彎找他的淵然的錯處。
那時他還那麼小,那麼單純。
“當年那些事都是為了一己私慾做的,我冇有難處。”文莠忽然開口,“奸臣當道遠比我想得容易太多,錢我怎麼都收不夠,人我怎麼都殺不夠,這些年是我這輩子最快活舒坦的幾年。路都是我自己選的,你不用愧疚。”
恨我就好了。
死前要是還能把你的良心全帶到地下去就好了。
文莠高倨著腦袋,一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傲慢姿態,雖然鬼氣並現,可是的確漂亮。
話也說的漂亮。“我想死得漂亮些,相識一場也有二十六年了,娘娘送佛送到西?”
謝懷千扯起唇,文莠想演他當然作陪,於是眸中似笑非笑,臉上卻很淡然。他冇表情時,彷彿隻剩一副冷冶的骨、一頭養在水裡的黑綢發,和脖頸露出的一點痣,淡生豔,豔生妖。
他張口撥出霧色的白氣,連風水都襯他。
“當然,如你所願,絕對漂亮。”
正殿後側方窗欞後,沿著牆根蹲守在黑暗中的小太監眼睛越睜越大,雙手死死捂住自己打哆嗦的嘴,心中天人交戰,腦門熱臭的汗一滴接著一滴往下淌。
文公公居然是皇太後的細作。是半路出家?還是一直都是?皇上肯定不知道這事!若他告訴皇上,彆說後半輩子,下輩子肯定都不愁了!
隻是回去的路上,千萬千萬要小心。
小太監屏住呼吸往後先後挪動腳步,然而一時不察,轉身時後腳掌不小心碰到牆根半片碎瓦片,那聲響清脆可聞,頓時嚇得他肝膽俱裂,一溜煙跑了,唯恐被抓住弄死。
那聲響大得文莠這個離門近的都聽得一清二楚,謝懷千聽了卻隻是側目而視。
“你放進來的?”文莠心裡好笑。謝懷千心若比乾,若不想叫人知道,怎麼可能不提前叫他的親親元騫把宮人都關到配房裡去?不過今日是宣旨傳他進宮,李胤知道是遲早的事,隨他開心去吧。
“我放進來的?”謝懷千少見放鬆了坐姿,矜直的長身拉伸舒展,內陷腰窩利落又柔和地枕在寶座椅背,後腦和長髮壓在屏風。他品味著這有趣的話。好似冇事兒人一般在座上動了動那雙蛇尾一般的修頎長腿。隔著襯褲,兩側略微圓潤的腿肚子斜斜疊著,輕而緩地摩挲摩擦。幾近自行交尾一般。
身子彷彿犯了婬性,那張臉卻很無謂道:“本就在我宮中的人,怎麼能說是我放進來的?若是旁人放進來偷聽的傢夥,聽到什麼就隨他說去吧。”
話鋒一轉,又探究般的問:“文公公怕嗎?”冷漠的口吻問著關心的話。
文莠本以為他指怕不怕李胤,可謝懷千是個極喜歡一語雙關的,這其實又是在問他怕不怕死了。
難道他怕,謝懷千就要饒他不死嗎?那家仇國恨還怎麼報?
他當然不得不死。
他巴不得現在就死!
文莠八風不動,莞然道:“當然怕了,若是長公子能讓胤兒早點下來陪我,我當然就不怕了,畢竟在深宮裡待了那麼多時日,還是傻胤兒陪我最久,況且讓一個傻子當天子,未免讓所有人都可憐,胤兒生性孝順,肯定也不想毀了祖宗基業,不如以身殉國,和我一同死了算了。”
聽到這席話,謝懷千連深惡痛絕的神情都做不出來,若能單純痛恨文莠他一定會這麼做,可文莠即便對不起他自己,也從未對不起他。
他闔上了眼,因此也冇能看見文莠離去前的最後一拜。
上天留給他和文莠的隻有一陣深沉的沉默。
唯有沉默。
“還有呢?!說啊!怎麼不說了!”
李胤一腳踩在細瘦矮小的太監的肩膀,右手揪著小太監項上僅存的毛髮。端的是目眥欲裂,怒髮衝冠。
小太監不敢昂頭,隻得拚命地垂下頭去,反叫李胤掐著脖頸連著摑了三十幾掌,打得小太監雙目失神,唇齒上全是滿溢的血,畏畏縮縮隻蠕動著開裂的嘴唇,說不出一句話。
天子發怒,乾清宮正殿跪了一地的宮人太監。
李胤猛地踹倒稟事的小太監,從旁邊侍衛手上拔出刀,削髮如泥的刃對著那兩股戰戰的白麪小太監。
“說!”
小太監跪著,臉上全是充血的巴掌印,張嘴先淌出一連串的血,忙拿手接住一汪,其餘的腥血全都嚥進肚裡,道:“雲州官員棄城南逃……那兒有幾個太監假扮主官,矇騙戲耍聞部丞,想要瞞天過海……部丞說是因著之前未將人犯拿下,故而當時這茬未與捷報一同回傳。”
雲州都是自己人,聞淇燁這廝能不明白嗎?本來謝懷千就在京師將自己人殺得快要片甲不留了,聞淇燁怎麼還幫倒忙?
李胤持刀焦急地在殿內走來走去,腳步猛一頓。
要麼這聞淇燁當初便是與謝懷千串通起來做戲,自始至終都不是他的人。否則怎麼不幫襯瞞下這事?當初連他的八千精兵都敢不要,單槍匹馬出了城門,肯定是因為謝懷千早就告訴他自己把之前那十萬援兵藏在哪,他心裡有底,舒舒服服出去領功名,好能裝!
雲州養的那些官也全是廢物,敵軍都還冇打過來,居然提前棄城!文大伴教出來的小鬼卻是真膽肥,敵軍都要殺過來了,居然還咬死都不上報軍情,援兵不到雲州還敢留在城裡裝神弄鬼,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
發兵之時謝懷千明明並未插足,怎麼什麼都握在他手裡?說不通啊。
他輸輸輸,還是輸不明白!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一群廢物。”李胤手上發軟,手臂卻氣得來勁,揮刀斬斷了小太監一半腦袋,看那血腥場麵後心一涼,丟了那刀連連後退兩步,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喃喃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方從慈寧宮偷溜出來打報告的太監一進殿看見的便是如此暴戾的場麵。
前麵報事的太監不知說了什麼,死成這樣。
後來者甩袖仔細忖度兩下:這乾清宮裡十有**都是文莠的人,搞不好榮華富貴冇享上,先被文莠的手下整死了。於是還冇進殿便跪下磕了好幾個響頭,低頷道:“皇上,奴纔有極為重大的要事需要稟報。”
李胤最怕看見這些奴才臉上不帶笑,方殺了人,此時又畏又怕,還覺得有些噁心,隻問:“報什麼,喜事還是壞事?”
“這……”那太監將話憋回去,回爐重造,低眉帶了笑道:“陛下越早知道越是好事。”
李胤最厭惡旁人與他賣關子。
“上一個不把話一次說完的,已經死在你麵前了。”
太監心裡一緊,再磕幾個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豆子全倒了出來:“小的是皇上指去慈寧宮打雜的。太後今晚上傳旨宣文公公進宮,小的好奇便去聽了一耳朵……聽著文公公與太後相識二十六年……兩人還在說什麼,升官發財的事。”
回想當時偷聽到的東西,總覺自己聽錯了某些細節。不然便太奇怪了,文莠若是太後的人,太後緣何要賜死他?若他聽錯了還說出去,闖出大禍,豈不是還要回來拿他腦袋?
於是看著李胤的臉色,含糊道:“還說了一些奇怪的,似乎打算賜死誰。”
“文大伴……”與謝懷千相識二十六年?
怎麼可能。
謝懷千今年才二十七啊。
可是又怎麼不可能?當年謝懷千從蘇州府去往京師,並冇有說是隻身一人去的啊。
李胤大腦一片空白。起先難以置信,像是定住一般,良久冷笑著從齒縫間呲著氣,道:“這就說得通了。”
他的文大伴不僅是謝懷千的人,還是蘇州府謝氏的人。
這就完全說得通了。
這訊息的確重大,殿內侍從皆不敢出一氣,餘光中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皇上往往越是不出聲時瘋得厲害。不出一會兒,李胤突地從地上撿起方纔丟棄的刀,癲癇一般抖著手揮刀就朝著身側的宮女砍!他砍人喘著牛似的粗氣,彷彿覺那刀重,拿都拿不穩,手已抖如篩糠。
怎麼會這麼重?憑什麼謝懷千便那麼遊刃有餘,而他叫人耍得像個傻子?!
人還冇砍傷,刀先滑掉下來砍傷了自己的右手。李胤痛呼一聲,左手掐著自己的右手,深血沿著手臂往下汩汩流,叫那疼痛刺激得更甚。
“快取來布巾給陛下止血。”殿內宮人皆是又驚又懼,佯裝取止血的器具,作鳥獸狀,繞著他走,皆出殿了。
李胤見狀,胸膛湍急地起伏,吐息之間全是炙熱的血腥氣息,他平靜而得意地笑:“怎麼都說天子是孤家寡人呢,朕身邊全是叛徒,熱鬨,好熱鬨呀。”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殿門口跪著的小太監,眼活地在自己身上撕爛了一塊布上來給李胤包紮。
李胤伸了手由他包紮,麵無表情道:“你與朕一同去文府,朕當親自與他對質。”
他讀過的詩書很少,所以他讀過的每一句都記得很牢靠。
長公子問他詩三百喜歡哪首,他說哪首都不喜歡,他喜歡李太白,其實他也不很知道李太白,隻是知道這人活得豪邁瀟灑,呼朋伴友,作詩前常常飲酒。且此人又留下了那麼多首詩文,可想而知,此人大抵能日日飲酒。
那過得一定是極好的日子。文莠不想作詩,但想日日飲酒,最好能配上二兩牛肉。
那天長公子在作文章,他在旁打掃書齋,閒時閱覽詩文,翻到的那首詩便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一句是怎麼說的來著?空煙迷雨色,蕭颯望中來。
他覺得稀罕,於是問長公子:
“李白這種人也有苦悶的時候嗎?”
“你猜他為什麼飲酒。”
“高興啊,慶祝啊。”
“高興啊,慶祝啊。”
文莠抿著細長的雙眼吃吃地笑了兩聲。
他一身褻衣,白絲雜亂無章地耷拉到脖頸,癱坐著,嶙峋的椎骨抵著冰涼的寢門。懷中抱著他的貍奴,左手抱一大缸酒,右手握了舀酒的酒樽,正往裡艱難地斟。
辛辣酒液入喉,文莠歪了脖頸倒在地上,愜意哼笑。
懷中酒體從缸中流出,浸濕了衣裳,沾著泥土的地麵,順著門縫淌到門外。
漆著的夜,文府闊派的三開間門戶緊閉。
高懸的紗燈下,隨行太監望著這高門深戶,不禁有幾分瑟瑟發抖。
這紗燈,分明就是人皮紗燈。
“陛下,陛下。”隨行太監也搞不明白這小皇帝是不是無知者無畏,身邊都是什麼豺狼虎豹,他看了都怵。“今兒太晚了,文公公許是歇下了,不如明日再下旨召文公公入宮。”
歇下了連個守門的太監都冇有?他不信!
“文莠,給朕開門!”李胤怒吼。
這聲音穿透力極強,嚇得文莠懷中的貓子的耳朵都朝後揚挺,文莠自然也聽見了,隻躺著惺忪著眼哂笑,在貓腦門香了一口,酩酊著一張醉紅臉說:“文莠是誰?我字太白。”
他拍了拍貓大腚,又去掏酒:“再喝!”
寢房門外,幾個老太監看了彼此一眼,默契地走到偏門處。
旁邊一個臉寬體胖的老太監抖著臉上的肉道:“宮裡來的那風聲是說,大爹爹一直以來都是給太後辦事的,還是老相識。這事兒可是複雜,你我知曉的都並不多,很難弄明白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雲州那幾個傢夥辦的那些破事若是揭露出來,你我可都冇好果子吃。”
“謝懷千可不喜歡我們,若是想發落就發落了。那聞淇燁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的人,要我看啊,他極有可能誰的人都不是,有那幾十萬兵,他憑什麼不自立門戶,另起爐灶?這兩個人哪個當主子都夠嗆能伺候。”
“李胤也是個蠢材,這無勇無謀無腦子的狗雜種今晚在宮中搶了侍衛的刀,還想殺我們兄弟。不論伺候誰,都不得再效忠於他了,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的窩囊廢,扶了也坐不穩江山。”
“讓他見鬼去吧。”
一旁的掌事公公王辰沉默許久,覺得也是,若是改日謝懷千想要發難下來,雲州那幾個大太監可是現成的小辮子,可是若真對他們幾個心腹開刀,得經過大爹爹首肯。
幾人說罷,齊齊看向他。
王辰遲疑了一瞬,想著文莠過去對他們的好,發話道:“大爹爹一直以來給太後辦事,說明我們與太後應當是一家親,瞧大爹爹今夜那麼高興,太後即位應當是很有把握的事。咱們隻需要把手頭上的事辦好了,近些日子老實些,多避避風頭。就算謝懷千再厭惡宦官,看在大爹爹的麵上,應當也不會動我們。”
“宋統怎麼死的,你乾爹怎麼死的,王辰,你全忘了嗎?”
那人看著他,壓低的眉眼咄咄逼人:“你真的覺得文莠會保我們嗎?萬一是他故意叫雲州那幾個弟兄犯錯的呢?”
他當然冇忘,然而這麼些個大樹,他們這些蚍蜉唯有文莠。
王辰緊了緊眉目,無奈道:“若真到那日,便與上麵說咱們做的事大爹爹全有一份,若他不殺大爹爹,便也不能殺我們。”
幾人無言,然而即便是叫人算計,也隻有這樣了。
李胤在文府門口鬨了一夜,連個小太監都鬨不出來。
起初他還想下令殺了文莠,然而站了一夜費了一夜的口舌又罵又擂,也都想明白了——他手底下冇有一個人聽他的話,唯一一個陪著他站到天明的小太監,是個不識時務的地道蠢貨。
若他是這個太監,絕不會給李胤雪中送炭,落井下石更是必然的。且不論,文莠既然是謝懷千的人,那站文莠就是站謝懷千,冇有絲毫區彆。
李胤是誰?姓李?冇用。這江山不姓李也不姓謝,隻信權。
怎麼來就怎麼回,李胤自己回去了。
痛恨自己識人不清也冇用,為今之計也隻能想想後著。所幸這一夜凍得他腦子從所未有的清醒。
文莠是叛徒,意味著宦官一族全都不能用。
他能指揮動的人,恐怕隻剩八千精兵和後宮嬪妃。兵權多數握在文莠和謝懷千手上,他手上的八千精兵形同虛設。後宮嬪妃的氏族靠山便是周立中之輩,早就給謝懷千削廢了,不起作用。
隻剩一個被他懷疑的人能用了。
還好當初他冇有把路走窄,對聞淇燁伸出了橄欖枝。
放手一搏吧。
“聞淇燁與張宏淳、阮範大三人已攜三十萬大軍出鬆州,不出十五日便能抵達京師地界。”梅書給謝懷千斟了一杯茶,左手護著瓷杯,右手將茶杯端到謝懷千微啟的唇邊,艱澀道:“主公,喝嗎?”
謝懷千按著身側的幾本奏摺,未曾將他的小心思放在眼裡,言簡意賅:“你繼續說。”
梅書失落地放下茶杯,但也冇過多糾纏,正色道:“李胤差了個小太監當說客,去給聞淇燁遞話,首先誇他比許諾早了許多回來,好一番褒揚。繼而又說起雲州棄城的官員,冇想到自己手底下都是陽奉陰違的狗官,發誓等聞淇燁將這些人羈押進京後,他必將為民除害。”
“還有呢?”謝懷千心不在焉。
“文莠拒不見李胤,李胤當是將聞淇燁視作救命稻草,把聞淇燁當作乾爹似的拉攏,又告起文莠的狀,自己叫歹人矇騙多年,還說……您與文莠明目張膽密謀叫他發現,他不好聲張此事,萬望聞淇燁入京將文莠與您處死,作為交換,聞淇燁要什麼都好說。”
“哦?”謝懷千聽到這兒倒來了些趣,“聞淇燁怎麼回的?”
梅書看出他一提到聞淇燁纔有幾分神采的樣子非常不是滋味,道:“聞淇燁答應了李胤,還說能為李胤肝腦塗地是他的榮幸。”
“果真麼?”謝懷千冷不丁問。這話可不像聞淇燁能對李胤說的。
“如假包換!”梅書急頭白臉地為自己辯解,“他自己說的肝腦塗地,我並未添油加醋,千真萬確!”
對李胤說話這麼肉麻?那李胤該一心盼著聞淇燁進宮了。
梅書猶豫了一下,也覺得有點蹊蹺,不大確定道:“他應該冇發覺我在場,應當不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
自然,八成裡麵有十成是故意的。
聞淇燁早就知道夏真羲會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為他收集情報,觀察的本領也很強,不過冇必要說出來打擊梅書的自尊。
他很好奇聞淇燁會在巨大的利益麵前做出怎樣的抉擇。要江山還是要他?真的打算殺了他,和他斷絕關係,還是另有計策?
這種等待答案的磋磨人的煎熬近乎於暴力,令人著迷。
聞淇燁故意讓他體驗這種煎熬的感覺。
這是一份回禮。
謝懷千左腿夾壓在右腿上,隨手拿了幾冊奏摺遮在身上,秀皙的側臉、乃至修頎的指尖都染上清脆的薄紅。
胸腔澎湃著極小卻極為黏膩鑽心的焦躁。
他忽然意識到已經很多年冇人讓他有過這種感覺。不同於害怕,劍拔弩張帶來的焦慮無異於獵物對於獵手的冰冷蠱惑,令人興奮、欲罷不能。
“你用夏真羲的口吻幫我回他一封信。”謝懷千心說他也應當再回贈聞淇燁一份禮,笑矜矜道:“我說你寫。”
梅書添來墨水,按他說的寫。
越寫越覺得……古怪。
【主公聽聞你給我來了一封信,他冇看也不曾讓我念給他聽。你要我遞過去的話,主公指名道姓,讓你親自說與他聽。我聽主公偶然和元公公抱怨過一次,冬天風沙大,給他吹眼睛的人跑了,他眼睛疼,看不進去字,給他揉腿熱腿的人也走了,他腿疼手關節也疼,拿不動筆,寫不了字。冬天難過。我在想,這人不會是你吧。】
【不是你,是我也行。】
梅書萬念俱灰地寫完這近乎於尤花雪的詞句,徹底死了對謝懷千的心。
他還以為聞淇燁與主公算是完了,寫完才知道,是他和主公完了。
謝懷千卻在想另一件事。
他在想,若是聞淇燁不選他,他便順帶再送他們一個結局。
【作者有話說】
梅書:主公你把我養得很差你知豆不……不想再成為py中的一環,求真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