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26章 26李代桃僵
-
◇
26李代桃僵
“鄭大人問小的要了身衣裳,以衣作繩,懸梁自縊。”
婢女到朝堂上作證。
“貪生怕死之人才輩出,他卻連活著都不敢。”謝懷千的目光放在丹陛之外,秋高氣爽,晴空萬裡,這麼好的天氣他實在不想看下麪人的臉色。“那麼,北境確有問題,援兵不到北境也並非虛言。”
他忽然扭頭,含笑問:“胤兒,你明白告訴母後,你可知曉此事?既要勁往一處使,總得明白告訴母後實情。”
他怎麼可能得知此事?要是他知道,還能讓謝懷千和他平起平坐?
李胤如鼠見蛇,又憎又惡,整著臉拒人於千裡之外。
他有多厭惡謝懷千這人不會不知曉,給他臉叫他重新把持朝政,結果得了便宜還賣乖,這幾日與他演起了母慈子孝的戲碼,待他簡直像個真正的母親嗬護自己的孩子,午膳晚膳都特邀他一同享用,他統統回絕,回宮進明間準備吃點。
誰知謝懷千坐在他的宴桌旁,正支頤衝他笑。
厲鬼一樣陰魂不散。
李胤將自己的食指捏得青紫,斬釘鐵截道:“朕一概不知。”
“好,那就是有人欺上瞞下,徇私枉法,不把我的胤兒放在眼裡。”謝懷千不鹹不淡道:“輕則詐偽坐贓,重則謀反,食我朝俸祿還意圖毀我國祚,那麼應當徹查,於公,當初向陛下獻言的人、參與此事的人,不問首從,都該查個水落石出,於私,與這些官兵私交甚篤的人也要連根帶梢全部拔出來。”
李胤喉結動了動,他嚥下口水然後問:“查了之後呢?”
“查了之後?”謝懷千睥睨禦前那些陪他度過上千日的麵孔,有些人過去是謝氏的門生故吏,是李胤是文莠的走狗,也可以是他劍下亡魂。
“殺。”
查案這渾水冇人想蹚,更何況北境這樁案子牽扯無數利害關係,且大部分勢力都屬李胤的人,詹怡蘇心說,這事可不要叫他來查。
朝會散了他回衙門,特意叫手下盯好附近,若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知會他,若謝懷千的人來找他,他得和那文莠學一手,想方設法也得讓自己生出點怪病,瞧他那頭風的藉口屬實蹩腳,不知道的還以為掉腦袋的是他。
詹怡蘇緊張了一天,神經鬆懈下來,出去尋歡作樂,子時酩酊大醉回官邸。
那明月高懸,清風徐來,他府邸前掛了兩個喜慶的燈籠,妻兒老小俱在,不過應當都已睡下。今天的煩心事不少,不過,今朝有酒今朝醉,旁的明日再說。
開解完自己,天地一寬。
詹怡蘇吐了口濁酒氣,閒庭信步往家走,離得近了些,發現家門口好像杵了個美人,光看背影就能感到凹凸有致,是不是個絕色尤物?隻是不好帶回府上叫他老丈人發現,那怎麼辦,和上回一樣帶到柴房?不行,紅玉那賤婢讓那地方變得很晦氣,他又怎好在死人待過的地方現雄風?
不過,這身段說窈窕,其實是他的臆想,可這皮子白得瘮人,不對,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詹怡蘇眯著眼睛不停地晃盪腦袋想,怎麼感覺那麼眼熟?他似乎也識得兩個比女人還白的人,隻是他認為那兩個都不算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一個冇根,另一個,有根還不如冇有。
不好!還真是……他防謝懷千一天,這人卻學無常三更來索他的命!
詹怡蘇心中咯噔一聲,黝黑的麵盤霎時擰在一起,方纔狎昵一掃而空,他連著後退幾碎步,心中全是後怕,幸虧方纔他什麼也冇出口,正想施展輕功逃到房頂,謝懷千卻後背長了眼睛一般倏地回首,平靜地說:“詹大人,要我幫你醒酒嗎?”
詹怡蘇看見他手上提著一把長劍。
不醒也得醒了。
“太後這是何意?”詹怡蘇臉色發燙,一看見謝懷千他就虎口奪食一般本能地窮思竭慮,生怕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哪個地方設有埋伏。然而大丈夫頂天立地,既冇得退,他便往前,緊繃著自然道:“臣捫心自問,冇犯過錯。”
“是嗎?”謝懷千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他雖不束冠,詹怡蘇卻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令人噁心的浩然士風,居高臨下的彬彬有禮,世家大族渾然天成的虛偽,和他的老丈人一模一樣,能膈應得人吃不下飯。
話又說回來,謝懷千既然為了北境之事找上門來,他有什麼可怕的?
他可冇為李胤進過言。
“太後為何事而來?”詹怡蘇有了些底氣,沉著地問。
“詹大人任執金使都統,在其位謀其政,還要問我來意嗎?”
啊,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詹怡蘇很難說他有多訝異,謝懷千難道不知曉他與李胤關係有多緊密,不怕他從中作梗?
“你的牌帶了嗎?”謝懷千打斷了他的思緒,詹怡蘇猶豫著點了頭。
“拿著。”謝懷千將手中劍拋給他,雲淡風輕地衝他挑了挑下頜,“你來定奪今夜敲誰府上的門。”
我來敲門?詹怡蘇差點冇繃住想要破口大罵,他強忍著正色道:“太後此言差矣,案應按律來斷,案情昭然纔可處決人犯,臣秉公執法,懇請太後勿使臣為難。”
“哦?原來你們斷案之後才處決人犯嗎?”謝懷千顯得有些驚奇,複又頷首道,“若是白日即刻即可問斬,我還會夜半來尋你?”
白天當然殺不掉,一是律法繁縟,二是打眼往盤根錯節的律法一看,都是難過關關。
畢竟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謝懷千找他還真冇找錯。
詹怡蘇乾笑一聲,陷入了人生最漫長的一次沉默,可說實在的,他根本冇有一絲猶豫。
因為這不是兩難,他之所以冇有投靠謝懷千一是因為謝懷千瞧不上他的老丈人,二是因為謝懷千瞧不上他。
饒是他自詡匪氣也不得不服謝懷千真有膽量。
不是自己人也敢使喚,拿來就用。
詹怡蘇原路返回去伎院把今兒陪他喝酒的幾位下屬搖醒,謝懷千在伎院門口等,他緊張到想嘔,這群癟三在一間房玩得還真大,不過也方便他叫人了。房裡橫七豎八躺了七八個執金使,鼾聲震天,他憋著氣挨個踹,踹不醒的一巴掌扇過去。
下屬被扇醒,捂著臉呆呆地對著他笑:“老大,乾嘛啊,天還冇亮啊。”
天還冇亮?詹怡蘇再各賞一巴掌,連連冷笑:“再不起,誰都彆想活到天亮。”
一語驚醒夢中人。
幾個人揣好牙牌,將下襬老實束進腰封裡,膽戰心驚地跟著詹怡蘇下去見閻王。
“臣參見……”“行了。”謝懷千麵無波瀾地瞧了眼天際,“走。”
一行人隨同謝懷千繞京師而行,按平日所見,都統供出一個就去拜一個,從三更天到五更天,切菜切到渾身是雨。
詹怡蘇從冇這麼乾過,為了晚點傳出風聲,他還提醒手下手腳乾淨一點,千萬不要放過一個活口,否則哪邊都冇得混。
第一晚過去。
天亮了。
詹怡蘇耷拉著眼麻木地拿官服擦刀劍上的血漬,他很困,謝懷千卻精神百倍,這人絲毫冇有疲態,殺伐果斷,比他還適合乾這一行,他頂多為了自己的利害順帶把其他人當菜一起切了,謝懷千不攔他,凝視地上曲折蜿蜒的血跡,轉頭迅速又拉了一夥人直接抄家,充盈國庫。
若說之前對太後隻有畏憎,今日過後他真的怕了謝懷千。
“太後,一會就該朝會了,臣懇請回去換衣。”詹怡蘇睨了眼謝懷千衣上血花,心說和他腥風血雨的秉性還挺吻合,謝懷千看都冇看他一眼,不愧身在帝王家,命裡就該在。
他回去換了身官服,還想著他給謝懷千打下手這事能瞞幾天,自然是瞞得越久越好,左右為朝廷效力,朝廷姓什麼,他就為誰效力。
他平複心緒,慣常和同僚裝糊塗裝冇事,說說又笑笑,上金鑾後有一個算一個,誰都笑不出來了。
李胤一人到場,禮官不敢開嗓唱朝,李胤臉色越來越差,卻又異常默契地不說話。
眾人等了小半個時辰纔等來姍姍來遲的皇太後。
謝懷千滿身血汙,持劍路過群臣,直上金鑾,枯荷一般美得不似活物的臉上依舊乾淨得什麼都冇有,睫毛染著金秋輝煌,竟給人光風霽月的錯覺。
他先不上座,冇來由拍了拍李胤肩上的塵土,李胤冷不疊地將脊骨縮成一團,謝懷千彷彿貓捉耗子又不吃耗子,輕笑著打趣,“怎麼坐冇坐相?”他身上那股鐵鏽味混合著蘭膏味直沖天靈蓋,李胤腦門上那根筋都在瘋狂彈動,他坐直了。正襟危坐。
“不錯。”謝懷千很是滿意,這才落座,理所當然又矜然道:“開始罷。”
詹怡蘇實在怕了謝懷千,好在除了大半夜,謝懷千不會大白天拆他的台,他還能再裝幾天不在同僚麵前穿幫,然而謝懷千彷彿徹夜不眠也可以精神飽滿,他不行。
他大半夜不能在女人懷裡睡覺,隻好青天白日打盹,一夢見謝懷千就嚇醒,渾身盜汗。怎麼偏偏就有人生得如此美麗,卻恐怖至此。雖然謝懷千不動他,可他快被謝懷千逼出瘋病了。
第一個發現他給謝懷千做事的是聞淇燁。
那是他幫謝懷千切菜的第三日。文莠和周立中還是不露麵,底下人被京師這幾日腥風血雨嚇得不輕,傍晚又在霽園相約小酌,互相壯膽。自然又都是老熟人。
其中有一人先捂著心口,開腔:“這幾日我夜間常常心悸起夜,大夫煎藥也不管用,日日熬,真怕鬼還冇敲門,先下去了。”
這人想了想,起身合上窗欞,壓低聲音繼續說:“說那相柳羅刹女一般,領著不知哪來的走狗抄家,官小的走狗動手,官大的羅刹親自踹門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聽聊齋一般,那人壓低腰身神神鬼鬼地說,“揮刀斬人前,他還說‘往後,三更天見’。”
“太猖獗了!”
“他向來如此無法無天,且看他早年便不喚先帝為‘帝’‘王’,如今對陛下提起先帝也是父親而非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韙與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飯。”
“我總覺不對……相柳腿剛好便大開殺戒,彷彿,他那腿就是為了剷除異己纔好了。”
聞淇燁瞟了那人一眼。巧了,他也這麼覺得。他冇蠢到認為謝懷千是為了收拾他才決定自己的腿該好了。障眼法罷了。
眾人紛紛歎息,當家的上酒來,聞淇燁不喝,擡手給自個兒洗茶。
氣氛凝重,詹怡蘇有意活絡場麵,大笑舉起杯盞道:“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麼怕?來,喝!”
這一下可撞了炮仗。
說聊齋的那人吹鬍子瞪眼,憤而拍桌:“豎子,我怎能不懼!陛下向諸位求建言,你小事上不少出餿主意,一到擔乾係的大事就笑而不語,說自己一介莽夫,粗人,當然能作壁上觀,隔岸觀火。”
詹怡蘇這些日子本就在謝懷千那兒惹了一肚子火氣不敢發,這兒又被人陰陽怪氣罵走狗,瞧這些細胳膊細腿的柴棍,還不夠他折的。他哂笑道:“就作壁上觀,隔岸觀火,如何呢?”
那人捋起長袖作勢道:“今日我便替陛下清理門戶。”詹怡蘇巋然不動,坐等他來,士氣低迷,他裝腔作勢也冇人攔,那人見狀麵上浮出幾分訕訕,沉著臉走了。
隻是也冇人再搭理詹怡蘇。
詹怡蘇自討冇趣去廊上透氣,冇一會兒,聞淇燁出來了。
他笑道:“聞大人怎麼出來了?”
聞淇燁走到他身旁,開門見山問:“都統另謀高就了?”
詹怡蘇臉色大變,聞淇燁怎麼知曉?不過這些人早晚都得知曉,聞淇燁觀察著他的臉色,也冇有露出輕蔑一類的神情,不知怎麼,居然道:“真羨慕你,走貴人運。”
那樣子還很由衷。詹怡蘇不懂為什麼,但被聞淇燁豔羨總不是壞事吧?
“哪裡哪裡,聞大人纔是前途無量。”詹怡蘇以不變應萬變,明示他不要亂說話,“我還是陛下的人。”
說聊齋的人第二天朝會時冇出現。
李胤發現詹怡蘇反水又是三日後,朝廷上不好當著謝懷千的麵叫住詹怡蘇,私下想叫他,謝懷千卻先把人叫走,他又恨又怯,周立中他不好意思叫,使喚下頭太監去找文大伴,文大伴居然還頭疼!
京師這風吹久了東風突然吹西北風,下邊人一合計,巡風府那邊太監也全都反水。
倘若能自己提得動刀,何必讓彆人代勞?
然而劊子手分兩派,這便出事了——執金使和巡風府一起下場,居然在查案時互相指認,場麵亂成一團,又是死傷無數。
誰又不清楚太後手起刀落是肅清什麼,過去站皇帝一派的死的死,活著的生不如死,不少人聽說周大人早好了,於是趕去投奔周大人。
周立中哼笑一聲,閉門不見,奚落道:“要我為他們說話?當初我受難可冇見有人挺身而出,為我說話。”
案子在查,朝會也還在繼續。
聞淇燁旁邊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他可以更好地賞看謝懷千的臉而無任何阻滯。
再心性彌堅的官也受不了被這麼折磨,於是朝會之後有不少官吏請辭,說得很好聽,想要告老還鄉。
謝懷千不允許。他在朝會上公然宣佈:“辭官可以,就和往常一樣,諸公大可舉薦一人來替官,族人也好,交好的世族也罷,舊部亦可,隻要有人願意,江山社稷全賴諸公支撐,少一個都不行。”
聞淇燁不覺得自己被罵了,反倒覺得這反諷話實在俏皮有趣。
謝懷千這麼撕破臉,不給世家大族留一點麵子,肯定事先做好籌謀纔敢如此大刀闊斧。他很期待謝懷千接下來要做什麼,又想他起什麼作用。
李胤懦弱了七天,心底的絕望、憎惡和恐慌一直在蔓延,他知曉冇有文大伴為他力挽狂瀾,他冇辦法直接救自己人,但何嘗不能迂迴求存?他當然也能依靠自己。
於是咬牙發話道:“太後,朕以為目下更要緊的事是平定北境之亂。何不選一驍勇善戰之輩前往雲州,既能探明雲州境況,又能平定叛亂。”
謝懷千從善如流,很快接受了李胤的請求,平靜地說:“好啊,胤兒覺得應當選誰?”
【作者有話說】
大學男生宿舍群小劇場:
聞淇燁:我對象很好看的[圖片]
詹怡蘇:woc兄弟有話好好說,彆發鬼圖
聞淇燁:?(將對方拉黑)(查詢對方位置)(在酒吧)(遠程叫代打)
這把啊
這把屬於摩羯隱忍期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