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清河記 第77章 龍穴弓驚三重殺 龍珠血破九連環
詩曰:
鬆漠獵場藏弓影,虎穴三重鎖殺機。
龍珠照破連環計,血染霜蹄踏燕歸!
上回書說到,遼國南院樞密使蕭奉先代天祚帝設宴,席間借汴京兵變之事百般羞辱宋使。西門慶以女真崛起反唇相譏,戳中遼國痛處。宴席未終,蕭奉先忽邀童貫、西門慶明日同赴西山獵場“春捺缽”觀獵。此邀突兀,暗藏殺機!
西山獵場,旌旗蔽日,號角連營。天祚帝耶律延禧高踞金頂大帳,身著貂裘,手持金盃,左右環伺契丹貴胄、各部酋長。帳外,鐵騎如林,鷹犬如雲,端得是帝王氣派。然細觀天祚帝麵色,雖強作豪邁,眼底卻隱有倦怠之色,顯是沉溺酒色,掏空了身子。
童貫、西門慶隨蕭奉先入帳覲見。童貫躬身獻上歲貢禮單,言辭謙卑。天祚帝隨意掃了一眼,鼻中輕哼:“南朝皇帝還算識趣。隻是這歲貢遲了月餘,害得朕的勇士們少了幾頓酒肉!該罰!”他目光掃過西門慶,“這便是那伶牙俐齒的副使?見了朕,為何不跪?”
西門慶不卑不亢,叉手行禮:“外臣西門慶,奉大宋天子之命,賀北朝皇帝春捺缽之喜。我朝禮製,使臣見君,揖而不跪。此乃敬君,亦是敬己國體。望陛下明察。”他聲音清朗,在肅殺的大帳中格外清晰。
“哦?南朝禮製?”天祚帝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忽地指向帳外馬廄,“朕觀你身形矯健,當是善騎射之人。那匹‘烏雲踏雪’,乃朕新得烈馬,性如烈火,無人能馴。你若能騎它繞場三週,朕便免你跪禮,另賜金鞍一副!若不能…哼!便給朕磕足九個頭,學三聲狗叫!”
帳內契丹貴族鬨笑起來,目光充滿戲謔。那“烏雲踏雪”通體烏黑,四蹄如雪,身高近丈,鬃毛飛揚,此刻正暴躁地刨著地麵,鼻噴白氣,將幾個試圖靠近的馬夫踢得人仰馬翻!此馬野性難馴,分明是要西門慶出醜甚至送命!
童貫眼中掠過一絲幸災樂禍,假意勸道:“陛下!西門副使有傷在身,左臂未愈,恐難…”
“童大使不必多言!”天祚帝打斷他,盯著西門慶,“如何?南朝男兒,可敢一試?”
西門慶目光掃過那匹烈馬,又瞥見童貫嘴角的陰笑,心中雪亮。他深吸一口氣,抱拳道:“外臣願試!然請陛下賜一副無鐙無鞍的軟轡!”
“準!”天祚帝大手一揮。
西門慶解下腰間佩刀,褪去外袍,露出精悍短打。他緩步走向馬廄,左手仍吊著夾板。那“烏雲踏雪”見生人靠近,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鐵蹄如碗口大小,當頭踏下!
“主翁小心!”王前在帳外低呼。
西門慶身形如狸貓般側滑,避開鐵蹄,右手閃電般探出,抓住飛揚的馬鬃!同時腳尖一點地麵,借力騰身,竟如一片落葉般飄然落上馬背!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好!”帳中竟有契丹將領忍不住喝彩!
烏雲踏雪暴怒!它何曾被人如此輕易騎上?當即長嘶狂跳!時而人立,時而尥蹶,時而急轉!馬背顛簸如怒海狂濤!西門慶雙腿如鐵鉗般夾住馬腹,右手死死揪住馬鬃,任憑烈馬如何發狂,身形穩如磐石!他左臂雖傷,卻巧妙利用身體平衡,一次次化解驚險!
烈馬見甩他不下,竟發足狂奔,直衝獵場邊緣的密林!林中枝杈橫生,荊棘遍地!分明是要借林木將他刮下馬背!
“不好!”應伯爵在遠處看得心驚肉跳。
西門慶伏低身子,緊貼馬頸。眼看前方一棵橫生老樹杈攔腰掃來!他猛地一勒馬鬃,烏雲踏雪吃痛,本能揚頭!西門慶趁機腰腹發力,一個“鐵板橋”後仰,堪堪避過樹杈!衣襟卻被荊棘撕開一道口子!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懷中那枚貼身收藏、被體溫焐熱的龍睛血珠,因衣襟撕裂,“啪嗒”一聲滾落出來,正巧砸在馬頸之上!血珠觸到馬身,紅光微閃!那暴躁的烏雲踏雪竟渾身一顫,狂躁之氣瞬間消減大半!奔跑之勢也緩了下來!
西門慶心頭一動!此珠竟能安撫烈馬?他不及細想,趁機控韁調轉馬頭,輕夾馬腹。烏雲踏雪竟溫順地小跑起來,繞場三週,穩穩停在大帳之前!
全場寂靜!契丹人麵麵相覷,難以置信!天祚帝臉色陰沉,半晌才擠出一句:“…南朝…倒也有幾個能人!賜金鞍!”
第一殺局未成,蕭奉先眼中寒光更盛。他起身笑道:“西門副使好身手!我大遼男兒最敬勇士!耶律將軍!”他看向耶律餘睹,“聽聞你新得一張三石鐵胎弓,百步穿楊?何不與西門副使切磋一番,為陛下助興?”
耶律餘睹會意,獰笑著起身:“末將正有此意!”他取過一張漆黑巨弓,弓身以鐵木為胎,纏以牛筋,沉重異常。“西門副使,請!”他指向百步外箭靶。
西門慶心知此乃第二殺局!他左臂有傷,如何開得硬弓?正欲推辭,童貫卻陰惻惻道:“西門副使方纔馴馬神勇,豈懼比箭?莫要墮了我南朝威風!”
西門慶暗罵老賊,隻得應下。他取過一張一石軟弓,試了試弦,左臂夾板礙事,發力艱難。
耶律餘睹率先開弓!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嗖!嗖!嗖!”三箭連珠,皆中百步外箭靶紅心!箭尾猶自震顫!契丹貴族轟然叫好!
“該你了!”耶律餘睹將鐵胎弓重重頓地,挑釁地看著西門慶。
西門慶深吸一口氣,強忍左臂疼痛,緩緩開弓。弓至七分,左臂傷口劇痛,箭尖微顫。他屏息凝神,正欲鬆弦——
“嗤!”一支烏沉沉的狼牙箭,竟從側麵密林中無聲射出!快如鬼魅,直取西門慶後心!此箭時機刁鑽,正是他開弓分神之際!
“主翁!”王前目眥欲裂,欲救不及!
千鈞一發!西門慶似背後長眼,猛地一個側身旋步!那支冷箭擦著他肋下飛過,“奪”地釘入身後旗杆!箭簇幽藍,分明淬毒!
“有刺客!”帳前大亂!契丹侍衛驚呼四起!
耶律餘睹佯裝大怒:“何方鼠輩!敢驚擾聖駕!給我搜!”侍衛蜂擁撲向密林。
西門慶驚魂未定,冷汗濕透內衫。他目光掃過耶律餘睹,又瞥向蕭奉先與童貫。蕭奉先麵無表情,童貫眼中卻閃過一絲失望!此箭…分明是遼人自導自演!趁亂取命!若非他久曆江湖,對殺氣敏感,此刻已是一具毒屍!
“西門副使受驚了。”蕭奉先淡淡道,“林中或有猛獸,驚了弓箭。比箭之事,就此作罷。陛下有旨,移駕‘伏虎崗’,觀勇士搏虎!”
伏虎崗,地勢險峻,怪石嶙峋。一座巨大鐵籠置於崗下,籠中關著一頭吊睛白額猛虎!虎身長近丈,黃黑斑紋如銅錢大小,雙目赤紅,獠牙外露,焦躁地在籠中踱步,發出低沉咆哮,腥風撲鼻!此虎顯然已被餓了數日,凶性大發!
“此虎盤踞西山多年,傷人無數!今日哪位勇士願入籠搏虎,為陛下除害?”蕭奉先高聲問道,目光卻瞟向西門慶。
契丹武士雖悍勇,然見此猛虎凶態,也無人敢應。童貫忽陰笑道:“西門副使勇冠三軍,馴烈馬,避冷箭,區區一虎,何足道哉?此乃揚我南朝國威之時!副使切莫推辭!”
西門慶心中冷笑!第三殺局!驅虎吞人!他正欲開口,天祚帝卻道:“童大使所言甚是!西門慶!你若能赤手搏殺此虎,朕賜你‘大遼第一勇士’金腰帶!若不敢…便滾回南朝,永世莫提‘勇’字!”
契丹貴族鬨笑鼓譟:“南朝懦夫!滾回去!”
西門慶眼中寒芒爆射!他深知此局避無可避!他緩步上前,對天祚帝抱拳:“外臣願搏此虎!然請陛下開籠時,容外臣以短刃護身!赤手搏虎,非勇,乃愚也!”
“準!”天祚帝大手一揮。
鐵籠轟然開啟!那猛虎嗅到生人氣息,狂吼一聲,如一道黃黑旋風,直撲西門慶!腥風撲麵,利爪如刀!
西門慶身形急退!手中短刀劃出一道寒光,直削虎爪!猛虎靈巧避過,虎尾如鋼鞭橫掃!西門慶矮身翻滾,虎尾擦著頭皮掠過,掃斷一叢灌木!
一人一虎,在崗下空地展開殊死搏殺!猛虎撲、剪、掃,勢大力沉;西門慶閃、轉、騰挪,刀光如電,專攻虎目、咽喉!險象環生,看得眾人屏息!
童貫眼中殺機湧動,對身旁心腹使個眼色。那心腹悄然退後,自懷中摸出一枚骨哨,無聲吹響!哨音尖細,人耳難聞,那猛虎卻似被刺激,雙目瞬間血紅,狂性大發!攻勢陡然猛烈數倍!西門慶頓感壓力倍增,左臂傷口崩裂,鮮血染紅夾板!
“吼!”猛虎一個虎撲,將西門慶逼至死角!血盆大口帶著腥臭,當頭噬下!
“主翁!”王前、應伯爵急得欲衝上,卻被契丹侍衛死死攔住!
西門慶避無可避!生死關頭,他猛地探手入懷,掏出那枚龍睛血珠!珠上沾著他左臂傷口滲出的鮮血,紅光流轉!他拚儘全力,將血珠狠狠砸向猛虎麵門!
“噗!”血珠正中虎鼻!珠上鮮血與紅光瞬間迸濺!
“嗷嗚——!”那猛虎如遭雷擊,發出一聲淒厲慘嚎!竟猛地收住撲勢,驚恐萬狀地連退數步!它鼻頭沾著血珠粉末,彷彿被烙鐵燙傷,狂躁之氣蕩然無存,眼中竟流露出恐懼之色!它低吼一聲,竟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竄入密林深處,消失不見!
全場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赤手搏虎已是驚世駭俗,以珠退虎更是聞所未聞!
西門慶拄刀而立,渾身浴血(虎血與己血混雜),喘息如牛。他冷冷掃過童貫、蕭奉先驚駭的臉,對天祚帝抱拳:“陛下!虎已驚走!外臣…幸不辱命!”
天祚帝怔了半晌,猛地拍案:“好!好個西門慶!賜金腰帶!”
當夜,使團宿於捺缽營地。西門慶獨坐帳中,王前為其重新包紮左臂傷口。
“主翁,那血珠…”王前低聲道。
西門慶摩挲著手中黯淡些許的龍睛血珠,沉聲道:“此珠遇血生光,似有驅邪避凶之效。今日退虎,全賴此物。然珠光黯淡,恐非長久之計。”他心中疑竇叢生,此珠究竟是何來曆?與劉老七所托血書有何關聯?
應伯爵悄無聲息溜入帳中,綠豆眼閃著精光:“慶爺!有發現!方纔我扮作馬夫,在蕭奉先大帳後偷聽到幾句!那老狐狸和心腹嘀咕,說什麼‘童閹貨辦事不力’,‘西門慶命硬’,‘須借女真刀’!還有…‘密信’、‘上京’、‘狼主’!”
“女真?密信?”西門慶心頭一震!蕭奉先果然與女真有勾連!那“狼主”定是金主完顏阿骨打!
“伯爵!你與希大,今夜設法摸清蕭奉先營帳守衛輪換!王前隨我夜探狼帳!”西門慶眼中精光爆射。
子夜時分,營地沉寂。西門慶與王前身著夜行衣,如狸貓般潛行。避開數隊巡邏契丹兵,摸至蕭奉先金頂大帳後。帳內燈火未熄,人影晃動。
二人伏於陰影中。王前耳貼帳壁,凝神細聽。帳內傳來蕭奉先低沉的聲音:“…童貫此人,貪婪無度,色厲內荏,可用而不可信!西門慶…倒是個變數!此子不除,恐壞大事!密信務必儘快送至會寧府(金國都城),麵呈狼主!告知其宋遼虛實,約定今秋共擊黃龍府(遼國重鎮)!待遼國疲敝,我蕭氏一族…哼!”
“樞相放心!信使已備好快馬,三更便從北門秘道出營!”另一人應道。
西門慶聽得心驚肉跳!蕭奉先竟私通女真,欲賣遼國!更欲引金兵南下!此信若至金國,宋遼皆危!
片刻後,一人掀簾出帳,左右張望,匆匆向北而去。西門慶、王前悄然尾隨。那人行至營地北角一處堆放草料的僻靜處,牽出一匹快馬,正欲上馬——
“朋友!留步!”西門慶如鬼魅般閃出,短刀抵住那人後腰!
那人駭然轉身,正是蕭奉先心腹副將蕭乾!他看清西門慶,眼中凶光一閃,反手拔刀!王前點銀叉如毒蛇出洞,“當”地磕飛其彎刀!西門慶欺身而上,一記手刀劈在其頸側!蕭乾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西門慶迅速搜身,果然從其貼身皮甲內袋中搜出一封火漆密信!他借月光撕開一角,隻見信中詳述宋廷汴京兵變內情、邊關佈防弱點,更附有遼國南京道兵力虛實、糧草囤積之所!末尾赫然寫著:“…乞狼主速發精兵,共擊黃龍!蕭氏願為內應,事成之後,割讓南京道以西…”
“好個賣國奸賊!”西門慶咬牙低罵。他將密信揣入懷中,對王前道:“處理乾淨!”
王前點頭,將蕭乾拖入草料堆深處。西門慶則翻身上了蕭乾的快馬,一夾馬腹,竟直衝營地中軍大帳!
“有奸細!抓姦細!”西門慶邊策馬狂奔,邊用契丹語厲聲高呼!頓時營地大亂!契丹兵不知就裡,紛紛持械湧出!
西門慶策馬衝到童貫營帳前,猛地勒馬!他高舉那封密信,對聞聲出帳的童貫厲喝:“童樞相!蕭奉先通敵賣國!此乃其私通女真、欲引金兵南下的鐵證!末將拚死截獲!請樞相速呈遼帝,肅清奸佞!”
此言一出,滿營皆驚!童貫更是臉色煞白,如遭雷擊!他萬沒想到西門慶竟來這一手!此信若真呈給天祚帝,蕭奉先必死無疑!可他童貫…也與蕭奉先暗中勾結,信中還提及他提供的情報!
“你…你血口噴人!”童貫氣急敗壞,“此信…此信定是你偽造!意圖離間大遼君臣!”
“是否偽造,呈與遼帝一觀便知!”西門慶冷笑,“還是說…童樞相與蕭奉先…早有勾結,怕被牽連?!”
“你!”童貫渾身發抖,指著西門慶說不出話。
此時,蕭奉先已聞訊趕來,身後跟著大批親兵。他臉色鐵青,眼中殺機畢露:“西門慶!你竟敢汙衊本相!來人!給我拿下!就地格殺!”
契丹親兵刀槍齊舉,撲向西門慶!
“誰敢!”王前點銀叉一橫,護在西門慶馬前!
“住手!”一聲威嚴斷喝響起!天祚帝在侍衛簇擁下大步走來,麵色陰沉如水。“西門慶!你手中何物?呈上來!”
西門慶下馬,雙手奉上密信。天祚帝接過,撕開火漆,隻看了幾行,臉色已由青轉紅,由紅轉紫!他猛地抬頭,眼中怒火如火山噴發,死死盯住蕭奉先:“蕭奉先!你…你乾的好事!”
蕭奉先撲通跪倒:“陛下!此乃南朝奸計!臣冤枉啊!”
“冤枉?”天祚帝將信狠狠摔在蕭奉先臉上,“這字跡!這印信!也是偽造?!你…你竟敢私通女真,賣我大遼!來人!給朕拿下!打入死牢!”
侍衛一擁而上,將癱軟在地的蕭奉先捆成粽子。
天祚帝目光如刀,轉向童貫:“童大使!此事…你可知情?”
童貫嚇得魂飛魄散,撲倒在地:“陛下明鑒!臣…臣毫不知情!全是西門慶…是他構陷忠良!”
“構陷?”天祚帝冷笑,“此信提及汴京兵變內情,若非你告知,蕭奉先如何得知?童貫!你南朝使臣,竟敢勾結我朝逆賊!來人!一並拿下!”
“陛下息怒!”西門慶忽高聲道,“童樞相或為蕭奉先矇蔽!然其身為正使,確有失察之罪!此乃我大宋內務,請陛下容外臣將其押回汴京,交我主天子發落!我主必給陛下一個交代!”
天祚帝死死盯著西門慶,又看看麵如死灰的童貫,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好!朕便給南朝皇帝一個麵子!童貫暫鎖獄內,待歲貢交割完畢,再作處理。”
天祚帝退去左右,隻留西門慶到營帳內,惺惺相惜道:“西門副使如此好手段好身手,又有龍睛血珠護身,回到南朝豈不廢了人才?不如,不如…留在本朝,為我效力,絕不虧待!我有一愛女,喚名耶律雲水,若西門壯士不嫌棄,欲將此女下嫁於汝,若何?”
西門慶聞言心頭一震,手中龍睛血珠似有感應,在袖中微微發燙。他垂首躬身,脊梁挺得筆直,聲音不卑不亢:“陛下厚愛,臣銘感五內。然臣本是南朝子民,食宋室俸祿,若背主求榮,縱得榮華富貴,亦如行屍走肉。況家母年邁,倚門而望,臣斷不敢令親者痛、仇者快。”
帳內燭火搖曳,映得天祚帝臉上明暗不定。他身旁忽然從後帳轉出個少女,身著銀狐領紫貂裘,梳著雙環髻,耳墜東珠隨動作輕晃,正是耶律雲水。她約莫十六七歲,眉眼間既有契丹女子的英氣,又帶著幾分江南女子的柔婉,此刻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西門慶,嘴角噙著絲促狹笑意:“西門壯士倒是忠孝兩全。隻是我大遼地大物博,陛下待賢才如赤子,難道不比南朝那個昏聵朝廷強?”
西門慶抬眼掃過少女,見她腰間懸著柄嵌寶石的彎刀,指尖卻撚著串漢家玉佩,心中瞭然——這耶律雲水定是通曉漢學,方纔那番話看似詰問,實則在給天祚帝找台階。他拱手笑道:“公主此言差矣。南朝縱有瑕疵,亦是生我養我的故土。正如大遼於陛下、於公主,是根之所在。臣若留此,便是斷了根,活不長久的。”
“好個‘根之所在’!”天祚帝忽然撫掌大笑,笑聲震得帳頂流蘇亂晃,“朕本想試試你,沒想到你竟是這般有骨氣血性。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朕不逼你。”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回那封密信上,臉色重又沉下來,“隻是蕭奉先這逆賊,勾結女真欲賣南京道,此事絕不能姑息。西門副使,你截獲密信有功,想要什麼賞賜?”
西門慶早有盤算,朗聲道:“臣不敢求賞,隻求陛下兩件事。其一,速派精騎追截蕭奉先派往會寧府的其他信使,此等叛賊定不止遣一人;其二,容臣將童貫帶回汴京。此人通敵證據雖未確鑿,但私傳國情已是大罪,我主必依法處置,絕不讓陛下寒心。”
耶律雲水在旁插言:“父親,西門壯士說得在理。蕭奉先經營多年,黨羽眾多,難保沒有漏網之魚。至於童貫,留著也是個禍害,不如順水推舟送南朝處置,還能顯我大遼通情達理。”她說話時眼波流轉,若有似無地瞟向西門慶袖中——那裡正隱隱透出暗紅微光,正是那枚龍睛血珠。
天祚帝沉吟片刻,頷首道:“準了。明日朕便派三百鐵騎搜捕餘黨,童貫也交由你看管。隻是……”他話鋒又頓,盯著西門慶道,“你那龍睛血珠,可否借朕一觀?”
西門慶心中咯噔一下。這血珠自他從劉老七屍身旁拾得,便屢屢顯靈,退猛虎、避刀兵,今夜截殺蕭乾時,更是在他袖中發燙示警。他本想探究來曆,卻不想天祚帝竟也注意到了。他緩緩取出血珠,借著燭光可見其表麵紋路如盤龍繞柱,雖光澤黯淡,卻透著股懾人的威壓。
“此珠……”天祚帝接過血珠,指尖剛觸到珠麵便猛地縮回,眼中閃過驚色,“竟是‘定遼珠’!難怪能驅邪避凶!”
“定遼珠?”西門慶與耶律雲水同時出聲。
天祚帝摩挲著掌心,沉聲道:“二十年前,太祖陵寢失竊,隨葬的定遼珠不翼而飛。傳說此珠乃龍脈所凝,能鎮國運,遇忠勇之血則亮,觸奸佞之徒則燙。蕭奉先當年主理陵寢防衛,事後卻將罪責推給盜墓賊,原來竟是他監守自盜!”他忽然看向西門慶,“你這珠從何處得來?”
西門慶心念電轉,將劉老七托血書之事隱去大半,隻說偶遇一垂死漢商,臨終前將珠與血書相贈,血書上隻寫“蕭賊亂遼,宋遼皆危”八字。
“漢商……”天祚帝眼中精光一閃,忽然對耶律雲水道,“去取朕的鎮紙來。”
耶律雲水轉身從案上捧來個青銅鎮紙,上麵刻著“保大二年禦製”字樣。天祚帝指著鎮紙底部的刻痕:“你看這紋路,與定遼珠上的是否相似?”
西門慶湊近細看,果然見鎮紙底部的雲紋與血珠表麵的紋路如出一轍,隻是規模更小。
“這是我大遼皇族秘紋,尋常人絕難仿造。”天祚帝道,“那漢商必是忠於大遼的義士,受蕭奉先迫害才托你傳信。可惜……”他長歎一聲,將血珠還回西門慶,“此珠既入你手,便是天意。你且收好,日後或有大用。”
西門慶接過血珠,隻覺它比先前溫熱許多,彷彿有了生命。他正欲謝恩,帳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親兵入報:“陛下,搜捕的鐵騎在北營草料場後發現密道,內有數十封蕭奉先與女真往來的書信!”
天祚帝拍案而起:“好!把那些書信全呈上來!再傳令下去,徹查朝中所有與蕭奉先往來密切者,一個不留!”
耶律雲水忽然拉了拉西門慶的衣袖,低聲道:“跟我來,有東西給你看。”她不等西門慶反應,便轉身往後帳走去。
西門慶看向天祚帝,見他正忙於吩咐親兵,便快步跟上耶律雲水。後帳陳設雅緻,竟擺著半架漢家典籍,最上層放著幅未完成的《江山萬裡圖》。
“這是我畫的。”耶律雲水指著畫卷,“你看這處,像不像汴京?”她指尖點的地方,畫著座虹橋,橋上行人如織,正是汴河景緻。
西門慶詫異道:“公主去過汴京?”
“未曾。”耶律雲水搖頭,從書架暗格裡取出個錦囊,“但我讀過許多南朝的書,也見過往來商隊帶的畫。這個給你,或許能幫你應付童貫。”
錦囊裡是片竹簡,上麵刻著幾行小字,竟是童貫與蕭奉先約定的暗號——何時以“歲貢短缺”為藉口拖延交割,何時在邊境製造摩擦,字跡確是童貫手筆。
“這是我先前在蕭奉先書房偷的。”耶律雲水臉頰微紅,“他總說南朝人狡詐,我便想看看他和南朝使臣到底在搞什麼鬼。沒想到……”
西門慶握緊竹簡,心中豁然開朗。有了這暗號,童貫縱想抵賴,也無從狡辯。他鄭重一揖:“多謝公主。”
“不必謝我。”耶律雲水仰頭看他,眼中閃著認真的光,“我隻是不想宋遼真的打起來。我讀過你南朝的詩,‘萬裡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打仗有什麼好?”她忽然從腕上褪下隻玉鐲,塞到西門慶手中,“這是暖玉,能安神。你帶童貫回汴京,路途艱險,或許用得上。”
玉鐲觸手溫潤,西門慶正欲推辭,前帳忽然傳來天祚帝的聲音:“雲水!西門副使!過來看看這封書信!”
二人回到前帳,見天祚帝正拿著封信冷笑。信是完顏阿骨打寫給蕭奉先的,上麵說“若南京道交割,願以公主耶律氏相贈”。
“這女真狼主,竟還惦記著我的女兒!”天祚帝怒氣衝衝,將信揉成一團,“西門副使,朕已決定,即刻修書派使赴南朝,講明遼宋金三國厲害關係綱,願結盟好,共抗北金。汝與汝護衛留下,幫朕整飭朝綱”。
西門慶心中激蕩,他想起劉老七血書上的“宋遼皆危”,想起龍睛血珠的溫熱,忽然明白這趟遼國行的意義——從來不是為了哪一國的榮華,而是為了擋住那即將南下的鐵蹄。倘若拒絕,肯定對大宋不利,不如借機探得更多機密,以妨不測。
次日清晨,遼營響起三通鼓。蕭奉先黨羽被一一拿下,童貫被鐵鏈鎖著,麵如死灰地登上返宋使團的馬車。馬蹄聲噠噠,載著截獲的密信,載著宋遼聯手的一線生機,也載著西門慶心中未解的謎團。
正是:
血染霜蹄歸汴日,密藏鱗甲動龍顏。
一彪人才千重浪,九州深處風雲翻!
劉老七究竟是誰?血書背後還有多少秘密?那龍睛血珠,除了驅邪避凶,是否還藏著更大的玄機?西門慶等暫留遼國是人質還是密探?大宋朝上下是否相信兩國盟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