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華儘成殤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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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那日，雲阿箬被下葬後的墳地。

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帶著泥土的腥氣和棺木特有的陳舊味道，沉重地壓迫著每一寸感官。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浮升。

痛

心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熟悉的劇痛，那是被利劍貫穿的傷口，是因果債痕最深處烙印下的終結印記。

雲阿箬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並非預想中的陰司地府，仍是那片禁錮著她的、狹小的黑暗空間。

身下是冰冷的、鋪著錦緞的棺槨內襯，四周是堅硬的木板。

她在棺材裡？

記憶如同潮水，洶湧回籠。

顧辛澤震驚的臉，刺入心口的冰冷劍鋒，生命力隨著鮮血流逝的無力感，以及最後那句“因果了了”的釋然

她應該死了。

靈媒的預言從未出錯，她確實死在了顧辛澤的手上。

可是

她艱難地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心口。

隔著單薄的、早已被血浸透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摸到那道猙獰的、貫穿性的傷口。

劇痛無比真實，但傷口之下，心臟似乎又在微弱地、頑強地跳動著。

“嗬”一聲極輕的、帶著無儘嘲諷和苦澀的笑聲，在密閉的棺木中低低響起。

是了。

她差點忘了雲氏靈媒一族那個最為隱秘、也最為殘酷的傳承秘密——不死詛咒。

靈媒窺探天機，乾預因果，自身便與尋常生靈不同。他們隻能因自身命數耗儘或自願兵解而亡，若被他人外力所殺，魂魄不會立刻離體，而是在肉身死亡後的第七日，有一線生機可以重新甦醒。

隻是，這“複活”並非恩賜，而是更深的懲罰。

從今往後，每一個月圓之夜，她都將被迫無數次重新體驗死亡那一瞬間的極致痛苦，循環往複，如同永無止境的淩遲。

這是對靈媒輕易涉足命運、最終卻未能掌控自身命運的殘酷嘲弄。

這個秘密，世代隻傳靈媒本身，連最親密的伴侶亦不得知。

顧辛澤他自然永遠不會知道。

“七天”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乾澀。

原來，已經過去七天了。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很快，聲音變大，變成了嘩啦啦的雨聲。

雨水滲透泥土，沿著棺木的縫隙滲漏下來，滴落在她的臉上，冰冷刺骨，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她嘗試著動了動手腳，或許是因為下葬倉促，又或許是經辦之人從中貪墨，棺蓋並未被鐵釘死死釘牢。

她用尚且完好的手臂，抵住那沉重的棺蓋，一點一點，艱難地向上撬動。

“嘎吱嘎吱”

木頭摩擦的聲音在雨聲的掩蓋下，顯得微不足道。

泥土被雨水浸泡變得鬆軟，減輕了上方的壓力。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幾乎力竭之時，“哢”一聲輕響，棺蓋被她撬開了一道縫隙！

冰冷的、夾雜著泥土氣息和草木清香的空氣瞬間湧入。

外麵，是瓢潑大雨，夜色深沉。她身處在一片新墳之中，落霞山在雨幕裡顯得朦朧而孤寂。

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麵頰，沖淡了她身上乾涸的血跡，也沖刷著墳塋周遭的新土。

她低頭，看著自己心口位置，那即使在雨水中也依舊明顯猙獰的傷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起初很輕，帶著哽咽，隨即越來越大，混合著雨水，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瘋狂地宣泄。

眼淚終於洶湧而出，與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了了終於了了”

她重複著這句話，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告彆。

顧辛澤，魏如萊，鎮北侯府，那四十九道因果債痕前世種種，愛恨癡纏，利用背叛，皆隨著那一劍，煙消雲散。

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揹負上這每月重複的死亡詛咒，終於換來了因果兩清。

如今的她，孑然一身。

雲氏血脈已絕，世間再無牽掛。

她坐在棺槨邊緣，在傾盆大雨中喘息了片刻，任由雨水洗滌著身心那無儘的疲憊與傷痛。

然後，她掙紮著爬出棺木，站在泥濘的墳地裡。回身看著那被自己推開的棺蓋和空蕩的墓穴，她沉默地，用手，用周圍散落的泥土，一點點將墳塋恢複原狀。

她不需要這座墳，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祭奠。

從今往後，世間再無鎮北侯夫人雲阿箬，隻有一個揹負著不死詛咒、每月需曆死劫的孤魂野鬼。

做完這一切，她已是精疲力儘。

她辨了辨方向，拖著虛弱不堪、傷痕累累的身體，一步一步，踉蹌著，堅定地，走進了茫茫的雨夜深處，走向未知的、屬於她一個人的未來。

身後，那座空墳靜靜矗立在雨中，彷彿一切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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