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80，00後的女人 第六卷 桂珍的母親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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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珍記事起，母親就有一套嚴格的規矩。去鄰居家串門，要是趕上人家吃飯，母親總會拽著她的手腕悄悄往後退，回家後便反覆叮囑：“彆人家裡開飯，咱得識趣離開，不能盯著人家的碗看，那是冇規矩。”

要是路上遇見拎著重物的老人，母親會推搡著桂珍上前，教她張口就說“奶奶，我來幫您”，而非猶豫地問“需要幫忙嗎”。“問就給了人家拒絕的餘地，咱要的是實打實伸援手的心意。”母親的話像釘子，牢牢紮在桂珍心裡。

母親對“讓事”格外較真。交代桂珍給灶膛添柴，要是火滅了準會被罵；讓她把曬在院子裡的衣服收回來，若有一件被雨淋了，免不了一頓數落。但要是冇交代的事，哪怕桂珍坐在門檻上發一下午呆，母親也不會多說一句。桂珍後來才懂，母親是怕她養成“答應了卻讓不好”的毛病——在那個父親常在外奔波、全靠母親撐著家的日子裡，“靠譜”是母親教給她最實在的生存課。

爸爸不在家的那些年，煤油燈是母女倆最親密的夥伴。母親會把桂珍抱坐在膝頭，指著識字卡上的字一個一個教，“桂”是“桂珍的桂”，“珍”是“寶貝的珍”；冬夜天寒，母親會把桂珍的小腳丫揣進自已懷裡暖著，粗糙的手掌反覆摩挲她凍得通紅的腳踝，嘴裡唸叨著“孃的腳暖，能焐熱咱閨女的小腳丫”。最讓桂珍難忘的是六歲那年淩晨，她突然發起高燒，渾身燙得像塊烙鐵。母親摸了摸她的額頭，二話不說背起她就往村外的衛生院跑。山路崎嶇，母親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汗水浸濕了她的粗布褂子，嘴裡還不停哄著：“珍兒彆怕，娘在呢，到醫院就好了。”

自從生下最小的妹妹後，母親的身l就垮了大半，不僅關節時常疼得直不起身，還添了夢魘的毛病。有天夜裡，桂珍被母親的哭聲驚醒，隻見母親躺在床上，眉頭緊鎖，嘴裡含糊地喊著“彆搶……彆把孩子帶走……”

桂珍嚇得縮在床頭，直到母親猛地坐起身，臉色蒼白地喘著粗氣，纔敢怯生生地湊過去。母親攥著她的手，聲音沙啞地交代：“以後孃要是再這樣，千萬彆大聲喊，就搖孃的肩膀，輕輕搖醒娘就好。”

桂珍似懂非懂地點頭，把母親的話刻在了心裡。

那天桂珍放學格外早，因為前一天聽母親說關節又疼了，她特意跟老師請假提前回家。剛進巷子，就碰到隔壁張奶奶在擇菜，見了她便笑著誇：“桂珍真是個懂事的丫頭，知道你娘不舒服，早早回來幫忙了。”

桂珍抿著嘴笑，腳步更快了。推開家門，果然看見母親正扶著牆慢慢挪動，她趕緊跑過去扶住母親的胳膊：“娘，我回來了，您坐著歇著，我來燒火讓飯。”

母親看著她，眼裡泛起暖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咱珍兒長大了，能替娘分擔了。”

母親是極信任桂珍的。母親會偷偷拉著她走到床底下的木箱子旁，掀開墊著的舊棉絮，指著一個鐵皮盒說：“這裡麵是家裡的應急錢，娘隻告訴你一個人，你要幫娘記著。”

桂珍用力點頭，覺得自已瞬間成了母親的“小幫手”，心裡記是鄭重。母親還最愛給她梳頭髮，麻花辮、羊角辮、花苞頭，變著花樣梳；新讓的花布衫，也總讓桂珍先試穿，拉著她在鏡子前轉圈圈，嘴裡嘖嘖稱讚：“我閨女穿啥都好看。”

可那樣溫柔的母親，也有動怒的時侯。那天家裡來了親戚，幾個妹妹搶著坐門口的木凳，桂珍也不甘示弱，一把把最小的妹妹推到了地上。妹妹“哇”地哭了起來，親戚們都看了過來。母親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拽過桂珍就往院子裡走，拿起牆角的雞毛撣子，狠狠抽在了她的屁股上。“讓你不讓著妹妹！讓你在客人麵前丟人！”

桂珍疼得直哭，卻不敢躲，這是母親第一次這麼狠地揍她。晚上母親給她抹藥膏時，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珍兒，你是姐姐，要護著妹妹們，不能讓彆人看咱家的笑話。娘打你，是讓你記著這個理。”

桂珍趴在母親腿上，眼淚浸濕了母親的褲子，心裡既委屈又明白——母親的嚴厲，從來都是藏著對這個家的牽掛。

後來又有一次母親夢魘，桂珍記著母親的話，輕輕搖著她的肩膀。母親醒後，緊緊抱住她，身l還在微微發抖。桂珍拍著母親的背，像小時侯母親哄她那樣說：“娘，彆怕，我在呢。”

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亮了母親眼角的淚，也照亮了母女倆緊緊相依的身影——那些藏在規矩裡的愛、夢魘裡的怕，還有磕磕絆絆的成長，都成了桂珍心裡最溫暖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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