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第2章
-直到那扇木門吱呀一響他纔回了半分神智,卻還是閉著眼睛,等著仆人進來給他加水。
那腳步聲聽著便到了耳邊,隨後一頓,停在了他身後半步的地方。
“阿金,浴巾。”顧長安微微伸個懶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在木桶邊,等著仆人過來侍奉,等了小有時間,背後那人卻還是毫無反應地站在原地。顧長安歎口氣,看來還是自己平日太好說話了些,連帶著仆人都心不在焉,於是加重了語氣:“阿金,你快些。”
身後那人又是一頓,長久的寂靜實在是太過壓人,顧長安這次真的惱了,正想起身自己去拿毛巾,身後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下一秒濕熱的浴巾搭在了肩頭,微微的熱意和水汽一同撲下來,顧長安心滿意足地乖乖趴著,犯困犯得愈發有效率。
背後的那雙手不似往日毛躁,反倒是像對著什麼稀有的珍寶,落下時力道極是剋製,從脖頸往下,順著清晰的肩胛骨,按到每一節脊柱,微熱的毛巾加著力道燙在皮膚上,微微泛紅,映著大片瓷白的皮膚,鮮豔的紮眼。
顧長安的臉埋在臂窩裡,背上露出兩彎秀致的蝴蝶骨,濕漉漉的頭髮搭在玉白的脖頸上,便連帶的那冷白的皮膚也溫潤了起來。
不知是否錯覺,顧長安總覺得背後的呼吸聲重了幾分。
那雙拿著毛巾的手仍是往下,在腰線的地方停下,顧長安微微偏著頭想道聲謝,背上卻突然感覺到一陣激流般的酥麻,那人的食指從肩頭滑至脊椎,在尾椎的末端留下電流般的悸動,顧長安當下便惱了,一個轉身伸手將他推開:“放肆,你~是你?”
“嘁。”那人嫌棄地挑眉。劍眉星目,一張臉棱角分明到宛如刀削,眼睛裡半是邪氣半是譏誚,不是陸西北又是誰?陸西北拿毛巾將手上的水跡擦乾,順手便將毛巾扔在一邊“我可替少爺洗了那麼久的澡,少爺連摸都不給摸一下?”
“啊?”顧長安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在原地不知是該質問陸西北什麼時候醒的還是質問他為什麼突然跑進來看自己洗澡,但是轉念一想,是自己非要他拿毛巾的,辱罵冇有立場。既如此,難道還要道謝不成?
顧長安支支吾吾許久,你你你了半天也冇湊成一句囫圇話,最後終於理直氣壯地反問道:“你手那麼涼憑什麼摸我?就不怕我著涼嗎?”
陸西北挑唇,倒真是有模有樣地打量了自己的手,似是肯定顧長安一般:“今兒這天氣是真冷,少爺不說我還真冇反應過來,既如此,借個暖了。”
“啊?”冇等顧長安反應過來,陸西北麻溜兒地扒了上衣,一腳便踏進了木桶裡,多了陡然升起的水線漫出了浴桶,顧長安剛想爬起來罵陸西北放肆,就被一把抱進懷裡,攬坐在陸西北懷裡,涼意從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天靈蓋,顧長安瞬間就炸了毛,整個人僵住動都不敢動,身後陸西北一臉熱情地撩撥道:“少爺洗澡也這般正襟危坐的嗎?當真是一絲不苟啊~”
顧長安:“~~放~放放放肆!”
“要我說,少爺你一個爺們兒,怎麼倒跟個姑娘似的?”顧長安一張臉騰地紅透,眼睛裡不知道是水汽還是熱氣,氤氳蒙上一層紅暈,連掙紮都忘了,就那樣繃緊著身子窩在陸西北懷裡,陸西北見他反應侷促,愈發壞心眼地想逗逗他,索性將下巴搭在了顧長安的肩窩裡,“你好歹算我半個救命恩人,不若我以身相許可好?”
“不不不~不用了。”顧長安結巴的愈發有效率。
“少爺,水打好了,我這就放進去~”阿金終於把水桶拎了過來,敲敲門準備進來,房間裡卻突然安靜了片刻,隨後是巨大的一聲碰響,像是有人撞到了什麼東西上。阿金生怕自家弱不經風的小少爺摔了跤,下意識就想推門,顧長安的聲音卻隔著門悶悶地傳出來;“彆進來!”
陸西北按住了顧長安想撐著起身的雙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笑道“少爺可真是臉皮薄,叫他進來加點水唄,我可冷的慌。”
語畢,這痞子作勢要出聲叫人,顧長安受了驚似的順勢一滑,後背沿著陸西北的胸口伏低,整個身子都藏在了水裡,縮成小小的一團。陸西北終於有了半絲玩脫了的自覺,趕緊撈人,顧長安縮頭烏龜做到底,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怎麼也不肯起來。
等陸子染終於把顧長安撈起來後,顧長安已經在淹死的邊緣徘徊了半天。陸西北剛想破口大罵這孩子是不是傻子,卻見顧長安一雙桃花眼委屈地瞪著自己,眼睛被水蜇地紅通通地,可憐的像隻受了驚的兔子。那聲傻子到底是冇罵出來,陸西北隻得手忙腳亂地給他順順氣,又順手扯過一旁的浴巾把顧長安裹了個嚴嚴實實朝床上一扔,順帶嫌棄一句:“膽子也太小了吧~”
守在門口的阿金耳聽著屋裡又是水聲又是咳嗽聲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僵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久才又聽見顧長安邊咳嗽邊說:“咳咳~我,我冇事,咳,你先,先下去吧。”
“少爺,您當真冇事?”阿金為難地還是想開門確定一下。
“下去!”那聲音凜冽起來,阿金忙不迭跑了。
等確定那門口腳步聲漸行漸遠了,顧長安才扶著木床的邊緣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他本來就體寒,離了熱水,又被片刻的涼風一吹,臉上的紅暈褪了個乾乾淨淨,斂了慌亂和窘迫,又恢複到顧家少爺波瀾不驚的身份上去,長眉一挑,看陸西北的眼神冰冷的不近人情。“你還知道是我救了你?”
陸西北點點頭,將顧長安的衣服拿過來,順勢就想扯了浴巾,準備幫他換上長袍。
“那你還恩將仇報?”顧長安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隻自己接了衣服,仍舊是一副皎如天上月的高冷模樣,用眼神示意陸西北滾到屏風後麵去:“你不許看。”
“嘁。”饒是一萬個不樂意,但是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饒是很想走程式掙紮一下,陸*遮蔽的關鍵字*最終還是吊兒郎當地滾去了屏風後麵,那屏風是用蜀錦織造的雙層繡麵,正反麵相為映襯,一灣淺水中一對交頸白鷺。
陸*遮蔽的關鍵字*一邊腹誹這小少爺太過刻板正經,半絲都冇有小孩子該有的可愛,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屏風對麵影影綽綽的身影,顧長安頎長的身影投在屏風一片黑白相間的水墨色彩上,倒是真有幾分風清月朗,高傲清絕的味道。
陸西北很客觀地“嘖嘖”了兩聲:“倒是真高冷~”
這時高冷的顧少爺隔著屏風挫敗地說道:“你過來~幫我看看這釦子怎麼扣~”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陸西北其人擁有超強的肺活量,扣釦子的時間持續了多久,他就笑了多長時間。顧長安一張小小的白臉活生生憋成了通紅,卻還是繃著臉仰著下巴,一副想發怒又找不到理由的樣子,心裡不知道罵了多少句“豈有此理!”
3.
第3章:我希望你好
以顧長安那迎風流淚風吹就倒的病秧子體質,在遭受了陸西北身心的雙重傷害後果斷感染了風寒,病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可憐的阿金因為“玩忽職守害少爺生病”而被當了替罪羊,好一通家法教訓。
陸西北自覺理虧,每天在探望顧長安的時候也順便會給同樣臥床不起的阿金帶點零嘴,阿金陸西北為此等“義舉”感激涕零,極其喜愛,當即要求拜陸西北做大哥,恨不得為他兩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
每當阿金掏心掏肺地對著陸西北表達拳拳愛戴之情,顧長安就恨不得自己冇長這雙耳朵,可他又不能直白地告訴阿金:陸西北那混球纔是咱們主仆兩人臥床不起的原因!
小少爺隻能在一旁氣鼓鼓地盯著陸西北,陸西北則對他擠眉弄眼,阿金看不懂這兩個人之間洶湧的暗潮,反倒愈發覺得少爺不近人情,逮著陸西北不在的時候就開始做顧長安的心理工作。
這一病就是小半月,阿金恢複的快,早就活蹦亂跳地痊癒了,顧長安卻還是病怏怏地臥在床上。
這日忠仆阿金又搬著小板凳開始了對自家少爺的每日一勸:“小少爺,阿金我從小跟您一起長大,把您當親人了纔跟你說說心裡話,這陸大哥是個好人啊!又仗義又大方的。少爺從小寬厚溫和,怎麼老是針對他呢?~~不不不,阿金冇瞎說,您彆掩飾,您每次見了陸大哥,眼睛的足有銅鈴那麼大,阿金我又不瞎,我娘說,咱做人得厚道啊~~”
“你!哪!隻!眼!看!出!我!不!厚!道!了!”顧長安覺得自己那天一定是瘋了纔會把陸西北這個混混帶回來,連累著自己十五年來積累的君子氣度瞬間餵了狗。
“就是,咱們少爺哪裡不厚道了?”門口傳來一聲陰陽怪氣的附合。陸西北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手裡還端著熱騰騰的一碗中藥,“咱們少爺最乖最聽話了,來來來,少爺該吃藥了,聽說良藥苦口利於病,我專程交代醫生彆放糖,絕對保證苦的到位苦的新鮮!”
“~~陸西北!”他一定是故意的!顧長安自小身子弱,必須吃中藥調養,但他又極是怕苦,所以開藥的大夫總是習慣給他的藥裡放些冰糖,現在陸西北竟然拿了他的糖,簡直豈有此理!
“啊!還是陸大哥有心了!”阿金露出了豐收般喜悅的笑容,極其儘力地給兩人織造獨處空間,貼心地關門前還對顧長安使勁眨眨眼睛:“那我先出去了!少爺,你和陸大哥好好聊聊,誰都不是一天就能熟起來的,您說對不?”
顧長安滿臉冷漠地縮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隻留給陸西北一個背影。
意思明顯,言簡意賅:“出去。”
要是陸西北還要那麼幾分臉皮,就該放下藥碗乖乖滾蛋,可是陸西北明顯不怎麼要臉,而且還期待著在不要臉的方麵實現縱深發展,所以他拿湯勺攪攪碗裡的藥,又嚐了一勺試溫度,覺得還可以後就把人直接從被子裡撈了出來。
顧長安下意識就伸手去推他,卻被陸西北輕鬆地按住了手,單臂壓在顧長安胸口,按住了亂動的兩隻手後,陸西北順勢便半跪在了顧長安身上:“少爺是打算自己喝藥,還是我餵你喝呢?”
陸西北說這話時,也不過是覺著欺負顧長安好玩。畢竟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裡,接觸的都是些鐵血肮臟到讓人心生寒意的東西,好不容易逮到顧長安這種傻的過分的人,任誰都忍不住要在這張白紙上畫上幾筆,看他到底能好脾氣到什麼地步。
瓷碗被放在榻邊的暗格上,陸西北將湯勺送到顧長安嘴邊,作勢要強送。
“我不喝!”顧長安幾乎被壓得喘不過氣,生平第一次覺得莫大的冒犯,“僭越”這個詞在腦海中冒出後就再冇被壓下去過,他仰著頭想呼吸一口氣,壓在胸口的手卻箍得愈發緊,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