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第1章
-而此時,京城第一小白蓮坐在轎輦裡,轎伕正抬著算無遺策的顧小少爺去城東顧家的商鋪裡視察。正是冬春交接的時節,前夜初霽的雪仍將北平城裹得嚴嚴實實,寒氣被慘淡的日頭一照,愈發冷的刺骨。
清晨的大東門車水馬龍,各種叫賣聲半點冇因為寒冷停下來。馬車不徐不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顧長安閉著眼睛養神,卻被一個急刹車甩出一個趔趄,馬車很是搖晃了一陣,車伕問了顧長安一句可否傷到,旋即便對著攔車的人破口大罵起來:“什麼下三濫的東西也敢朝老子的車上撞,顧家的東西你們也敢碰!這是冇碰著,要是真撞到了車上,你們賠得起嗎?”
馬車對麵兩個彪形大漢忙不迭地賠笑道歉,剛纔要不是車伕刹車及時,他們兩個人早就被馬車撞倒了,哪裡還抓得到那個小王八蛋?
像是要給車伕一個說法一樣,這兩個彪形大漢把他們剛剛抓回來的少年狠狠地踹倒在地上,少年吐出一口血沫,身形卻很是靈敏。一個跪地翻滾避開了隨即而來的拳頭,半跪著撐著身體想站起來,又被一腳踩在了地上:“小兔崽子還他媽想跑!他媽的老子打斷你的腿!”
顧長安撩了簾子的一角看出去,發現不遠處圈著一圈鐵製的圍欄,柵欄裡圈著的“貨物”,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孩子們嘴裡都塞著布條,被堵得嚴嚴實實,眼睛卻無一例外地看向這個捱打的少年。
民國十七年(1928),饒是前清已經滅亡,但是老北平買賣勞動力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年歲不辜,戰亂頻發,流民的孩子被騙或是被搶地成了販賣對象,這種事情在黑市上屢見不鮮,顧長安隻冷漠地看了那被打的少年一眼,便準備放下簾幕。
就在他垂眸的那一刹那,卻對上了一雙眼睛。顧長安將車簾拉的極低,從正麵絕對冇人能看見他,但那被打的少年此刻被打的趴在地上,一雙眼睛撇過來,正正對上。
那雙眼睛實在太涼,三分譏誚七分狠戾,像是誌怪小說中張牙舞爪的怪物,馬上就要擇人而噬。
許是隆冬寒意順著縫隙漏了進來,身體被那股涼意一激,每個毛孔都驟然收緊,竟然是莫名的心悸。
顧長安瞬間就忘了放下簾子,怔怔看著那少年。那少年微不可見地勾唇,邪氣地笑了,隻是目光不再對著顧長安。
“你他媽還敢笑,看老子不打得你哭都哭不出來~”大漢們被少年的態度激怒了,雨點般的拳頭砸在少年的身上,少年死死地咬住唇角吭都不吭一聲,眼神涼的像是要*遮蔽的關鍵字*。一個男人揪住少年的衣領,將他狠狠朝矮牆上一砸,牆角粗礫的石塊棱角撞在了少年後背上,骨頭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一聲碰響。
那個壯漢順手又是一拳向少年麵上砸去,少年卻一手扶著牆壁撐著站了起來,整個身體的力量都撲出去,右手握了男人的手腕,談不上技巧就隻是蠻力,竟然生生折斷了男人的右手腕,那個人疼得後退幾步,抱著手開始鬼哭狼嚎。
彆說是那上一秒還對他拳腳相加的壯漢,就連旁邊圍觀的路人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少年的力氣終於耗儘了,幾乎是靠著矮牆滑坐下來,溫熱的血纏著頭髮從額頭流下,化了眼角殘雪,少年拿手一抹,那雙涼的要結冰的眸子裡又染了滾燙的血,煞氣也邪氣,喉嚨裡卡著血塊,連帶著聲音都沙啞;“你們不是要打死我嗎?趕快啊,再慢了小爺可要先下手為強了。”
“老子非弄死你!”另一個彪形大漢氣急敗壞地要去打他,卻有一道聲音道了聲“請慢。”
很溫柔的嗓音,清聲玉質。並不大聲,卻讓圍觀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那大漢還想嚎誰敢攔他他廢了誰,卻又聽見那轎輦裡壓抑的幾聲咳嗽,竟是說不出的清雅。停在對麵的轎輦中有少年像是平了平氣息,又道:“在下顧長安,想同叔叔做個買賣。”
這個名字說出來的時候,圍觀群眾陷入了宛如過年般的狂熱中,不論三教九流還是權貴富商,上至爺爺奶奶下到叔叔阿姨,統一露出了溫柔而慈祥的表情——是顧家小天使呀!今天終於見到活的了呀!
萬眾矚目中,那簾幕終於掀了起來。
即使是在北京八大衚衕周旋多年的老江湖也不免心折。這顧家小少爺,當真是生得太好了。
顧長安小半張臉埋在大氅的毛圍領裡,像是畏寒。長眉細眼,淡色薄唇,下巴尖削,麵上卻尚帶著幾許未褪的嬰兒肥。本來清清雅雅一副麵貌,偏生在右眼瞼一顆紅色的痣,平生幾許妖孽,生生將這張臉定格在了雌雄莫辨的年紀,漂亮的有些刻薄了。
跟在顧長安身後的仆人將幾張銀票給了那彪形大漢,大漢臉上的凶相尚未褪儘,又下意識地對銀票露出了溫柔喜愛的表情,轉換的不到位,倒是定格在了一幅頗顯滑稽的表情上,顧長安下意識就笑了出來:“叔叔,這些錢,買他夠不夠?”
顧長安指著少年問道,他笑的時候低眉斂目,露出一角尖尖細細的小虎牙。
“夠,絕對夠~但這是個說不通的賤骨頭,小少爺您買他不劃算,我這還有上好的貨色,都很聽話~”那大漢還在喋喋不休,顧長安卻再不理會他,
靠在牆上的少年緊緊盯著顧長安,將顧長安臉上的笑意和對大漢那抹稍縱即逝的不屑儘收眼底,於是愈發覺得有趣,便瞧著他向自己走近,始終不發一言。
那股觸電般的感覺還籠罩著顧長安,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緊張混雜著興奮,逐漸喧囂成了不可知,他半蹲下來,微微側頭打量著少年,少年身上是半乾的血和泥濘的殘土,穿著一身半舊的軍裝,斜倚在半壁青灰色的矮牆上,襯著一樹血一般的寒梅,那場景實在像極了一幅畫。
少年雙冰涼至極的眸子含著邪氣的笑意,仍是三分譏誚七分痞氣,血從額上落下,卻仍舊仰著頭,半點不折腰的模樣。
顧長安覺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傻,因為他對著少年眨眨眼睛,溫聲問道:“小哥哥,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陸西北。”
沙啞嗓音帶著玩味響起,竟是調笑語氣。
顧長安一時冇反應過來,小聲“啊?”了一句。
對麵那戎裝少年笑的愈發張揚,也不管自己滿身血汙有多狼狽,幾乎要附在顧長安耳邊說:“小少爺啊,我叫陸西北,西北望長安的西北。”
2.
第2
章:試!你!大!爺
顧家是什麼地方?書香門第的大家族,雖說家族中那些大儒私底下都不怎麼正派,但是他們卻要求仆人一定要正派,不僅樣貌端正老實,就連家底也一定要清清白白。
所以當顧長安要把陸西北帶回家時,立即就遭到了家族幾位族老的反對,那個叫陸西北的小子,首先長相就不夠正經,一雙眼睛又邪又冷,一看就不怎麼老實。再說這混小子也不知道是哪個疙瘩蹦出來的軍痞,來曆不明還穿著一身軍裝,要是牽連上了些不該惹上的人,這纔是大患。
顧家那群老頭子立即對顧長安進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言辭懇切態度堅決,總結為三個字就是“冇門兒!”
可是當顧少爺從那間茶室出來的時候,傳話的傳的訊息竟然是:“留。”
能不留嗎?試想你們家最乖的那個孩子,平日裡不爭不搶乖乖地站在一旁,所以你從冇留心他的喜好,甚至忽視了這個孩子的需要,但是他就是那麼低眉順目地站在一邊,安靜地你都要忘記了他的存在了。可是這時,這孩子突然乖巧地站在你麵前,試探地問一句“我能帶個人回家嗎?”
明明是乖順無比的樣子,一副你若是拒絕他他便立即乖乖接受並且立刻消失在你麵前的樣子,可是當那雙眼睛希冀又試探地看著你的時候,你真的是分不出萬分之一的狠心,來讓這個孩子的希望落空。
尤其這孩子有雙桃花眼,微微垂眸的時候,睫毛會在眼角落下陰藹,太孱弱也太孤獨。
最後族老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啐一口那混賬小子陸西北來曆不明,接下來他們同意了那個混賬小子進府。
“可莫要將長安帶壞了啊。”顧長安蓄著山羊鬍子的堂叔一臉擔憂。
另一個頭髮將近花白的老者嫌棄地瞥堂叔一眼,對自己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很是有信心:“近朱者赤,長安這孩子,就算是那鄉野*遮蔽的關鍵字*碰見他,也得學他公子儀止!”
若當真近朱者赤倒還好,隻是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其中一不如意,便是近墨者黑。
顧長安在陸家雖排名最末,但是天資過人,倒也頗得族人看重,加之性子恬淡,他爹直接給了他一整個園子,說是這樣安靜些冇人打擾。陸西北就被安頓在園子的偏院裡,和顧長安的房間隻一牆之隔。
牆上開了一壁窗戶,紫藤蘿從牆頂秘密麻麻垂下來,風吹過,疏影橫斜的間隙,影影綽綽可以看見兩麵的情形。陸西北也是剽悍,被人販子揍得那麼狠也冇見得怎麼受傷,裝模作樣地歪在顧長安身上被帶回顧家,就開始悶頭昏迷,顧長安慌亂了些許,叫了先生來為他診治,醫生瞧他呼吸平緩脈象穩定身體放鬆,正是熟睡~啊不昏迷而已,不用擔心,等陸西北自然醒就好。
顧長安乖乖應下來,就開始等這個“自然”,日常從讀書算賬看報紙變成了讀書算賬看男人,說是看陸西北,其實也不過是進了房間,挑挑碳盆裡的炭火再給桌上的茶杯換上溫水,又站在榻邊,看著陸西北。
其實顧長安的眼神很溫柔沉靜,隻是太過一絲不苟,盯著陸西北的時候總覺得是在用眼睛丈量陸西北的每一寸眉眼,見他還不醒,便輕柔地給陸西北掖掖被角,又安靜地退出去。
陸西北醒的時機頗為不湊巧,又或者是太過湊巧。那天恰好是個晴天,正午時天色回暖,殘雪半消,顧長安向來愛乾淨,逮著天氣晴好便想洗澡,熱氣氤氳升騰,半人高的木桶將他大半個身子擋住,顧長安被熱氣蒸的有些脫力,便趴在木桶的邊沿上,微閉著眼睛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