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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夏餘燼 糖漿裡的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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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漿裡的年輪

季槐發現玻璃罐裡的糖漿結了層薄殼時,鹿槿灼已經能靠著床頭坐半小時了。晨光透過紗窗斜斜地打進來,在罐口的糖殼上折射出細碎的虹,像誰在上麵撒了把碎鑽。

“像不像琥珀?”鹿槿灼的聲音還有點啞,卻比前幾天清亮多了。她的指尖隔著玻璃,輕輕點在紅本本被糖漿浸透的邊角上,那裡已經泛出深褐色,像被歲月啃過的痕跡,“把我們的日子都封在裡麵了。”

季槐正往她背後墊枕頭,聞言低頭看了眼玻璃罐:“等回老院,我找木匠做個木盒,把它裝起來,省得磕著碰著。”他的動作很輕,掌心的溫度透過棉布滲進她的後背,暖得她想眯起眼。

“不用那麼金貴。”她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裡落進點陽光,“就放在條案上挺好,讓它曬曬太陽,跟我們一起過日子。”

護士進來換藥時,手裡捧著束剛開的康乃馨,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水珠。“這是林宇醫生托我送來的,”小護士把花插進玻璃瓶,擺在玻璃罐旁邊,“他說看您氣色好多了,比上次來的時候精神。”

鹿槿灼看著康乃馨在晨光裡輕輕晃,忽然想起林宇第一次來診所的樣子。那時候他還是個毛頭小子,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抱著本《內科學》問東問西,被她問得答不上來,臉紅得像熟透的番茄。

“他現在能獨立值班了吧?”她接過季槐遞來的溫水,小口抿著。

“何止,”季槐替她擦了擦嘴角,“上週還成功搶救了個過敏性休克的病人,院長在大會上表揚了他,說他有你當年的韌勁。”

“就他那膽小樣。”她嘴上吐槽著,眼裡卻漾著笑意。監護儀的滴滴聲忽然慢了半拍,像在附和她的話,病房裡的空氣都跟著鬆快了些。

周奶奶來的時候,拎著個竹編的小筐,裡麵裝著新摘的香椿芽,紫紅油亮的,透著股衝鼻的香。“後山摘的,嫩得很,”老人家把筐往床頭櫃上放,眼睛在鹿槿灼臉上轉了又轉,“看著是好多了,臉頰都有肉了。”

“奶奶您坐。”鹿槿灼想讓季槐給她搬凳子,卻被周奶奶按住手,“彆動彆動,我站著說兩句就走,不耽誤你休息。”她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層層開啟,裡麵是對銀鐲子,雕著纏枝蓮,跟季槐送她的桂花吊墜是一個銀匠打的。

“這是給你壓驚的。”周奶奶把鐲子往她手裡塞,“老輩人說,銀能辟邪,戴著吧,保你平平安安的。”

鹿槿灼捏著鐲子,入手溫涼,蓮紋的凹槽裡還留著打磨的痕跡,顯然是新打的。“您又亂花錢。”她嘴上嗔怪著,卻把鐲子往手腕上套,尺寸剛剛好,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花這點錢算啥。”周奶奶看著她手腕上的銀鐲子,忽然抹起了眼淚,“隻要你好好的,奶奶天天給你摘香椿芽,頓頓給你做香椿炒雞蛋。”

季槐在旁邊笑著打圓場:“您再哭,小灼該跟著難受了。我剛跟食堂說了,中午就做香椿炒雞蛋,讓您也嘗嘗。”

老人家這才止住淚,又絮絮叨叨說了些老院的事。說趙磊媳婦把院角的木槿裹上了棉絮,說果園的桃樹抽出了新枝,說她曬的艾草已經裝了滿滿一麻袋,就等她回去做艾草糕。

鹿槿灼靜靜地聽著,忽然覺得那些瑣碎的日常像根線,一頭係著病房裡的監護儀,一頭係著老院的香椿芽,把她牢牢地拴在這煙火人間裡,讓她捨不得放手。

下午做檢查路過血液科病房時,鹿槿灼忽然讓季槐停一下。走廊儘頭的病房門開著,林宇正坐在床邊給病人講笑話,逗得那老太太直樂,手裡還削著蘋果,手法跟季槐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看,”她輕輕碰了碰季槐的胳膊,“青出於藍了。”

季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這小子昨天還跟我請教怎麼哄老年病人,我說‘多笑笑,少擺醫生架子’,他倒學得快。”

林宇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目光,擡頭看見他們,眼睛一下子亮了,跟老太太說了句什麼,快步跑了過來,白大褂的下擺在空中劃出個輕快的弧度。

“鹿姐,季醫生!”他喘著氣,額角沁著薄汗,“您怎麼過來了?檢查順利嗎?”

“挺好的。”鹿槿灼看著他胸前彆著的鋼筆,是她當年送的,筆帽都磨亮了,“跟病人聊得挺開心?”

“嘿嘿,”林宇撓了撓頭,“張奶奶總說住院悶,我就每天來跟她嘮嘮家常。對了,她也是rh陰性血,跟您一樣,我正跟她講您當年獻血救急的事呢。”

鹿槿灼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雪夜,她也是這樣躺在病床上,等著救命的血,而現在,她的故事成了彆人口中的光,照亮了另一個人的希望。

“好好照顧張奶奶。”她拍了拍林宇的胳膊,“我們先回去了。”

走了很遠,鹿槿灼回頭看了眼,林宇還站在原地朝他們揮手,陽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層金邊。她忽然對季槐說:“等我們回去,把林宇的鋼筆也放一支進玻璃罐吧。”

“放鋼筆乾啥?”季槐沒明白。

“放進去,”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股鄭重,“讓它記得,善意是會發芽的。”

傍晚的霞光把病房染成了橘紅色。季槐給鹿槿灼讀著趙磊發來的微信,說診所新來了個實習生,笨手笨腳的,總把酒精棉打翻,像極了當年的林宇。

“等你回去,正好帶帶他。”季槐合上手機,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帶徒弟有一套,當年林宇也是被你罵出來的。”

“我哪捨得罵他。”她哼了聲,卻想起自己當年拿著錯漏百出的藥方,把林宇訓得眼圈發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那是為他好,學醫來不得半點馬虎。”

監護儀的聲音漸漸平緩下來,像沉睡的呼吸。鹿槿灼看著玻璃罐裡的糖漿,在霞光裡泛著琥珀色的光,紅本本的邊角已經和糖漿徹底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那片乾枯的木槿花瓣靜靜躺在旁邊,像枚沉睡的書簽。

“季槐,”她忽然說,“你說我們的玻璃罐,算不算個年輪?”

“年輪?”

“嗯,”她點頭,眼裡的光比霞光還亮,“每道裂痕,每塊新添的物件,都是一圈年輪。等我們老了,就把它挖出來,數數有多少圈,就知道一起熬了多少日子。”

季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下。玻璃罐在霞光裡沉默著,糖漿裡的年輪還在悄悄生長,圈住了病痛,圈住了暖意,圈住了那些喊著痛卻從未放手的日夜。

他知道,這年輪還會繼續生長,會圈進老院的香椿芽,圈進林宇的鋼筆,圈進未來的每一個春天。而他們,會守著這罐時光,像守著一棵不會老去的樹,讓年輪裡的故事,在歲月裡慢慢發酵,釀成比糖漿更甜的蜜。

霞光漸漸淡去,病房裡亮起了暖黃的燈。玻璃罐上的光斑慢慢移動,像在畫一個溫柔的圓,把所有的等待與希望,都圈在了這小小的天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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