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夏餘燼 時光罐裡的春天
時光罐裡的春天
市醫院的臘梅開得最盛時,鹿槿灼的咳嗽終於見輕。季槐每天都會從院子裡折兩枝送來,插在玻璃瓶裡放在窗台上,冷香混著消毒水的味,倒也生出幾分清冽的暖意。他坐在床邊削梨,梨皮在他指尖連成條瑩白的線,像在織件透明的衣裳。
“今天林宇來電話,說診所的暖氣修好了。”他把梨切成小塊,用牙簽插好遞到她嘴邊,“趙磊媳婦帶著孩子去幫忙打掃,說要給你騰間最暖和的診室,等你回去就能用。”
鹿槿灼咬著梨塊,清甜的汁水順著喉嚨往下淌,壓下了那點若有若無的腥甜。她望著窗台上的臘梅,花瓣上沾著點陽光,像鍍了層金粉。“周奶奶的關節炎怎麼樣了?”她忽然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枕邊的玻璃罐,罐身被她焐得發燙。
“好多了,”季槐笑著說,眼裡的紅血絲淡了些,“昨天還跟我視訊,說在給你納鞋底,用的新棉花,說你腳總涼。”他忽然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布包,層層開啟,裡麵是枚磨得發亮的銅鈴鐺,“這是趙磊兒子的周歲禮,他說讓你掛在床頭,說‘鈴鐺響,病就跑’。”
銅鈴鐺被他係在輸液架上,輕輕一碰就發出清脆的響,像串被風吹動的星子。鹿槿灼看著鈴鐺在陽光裡搖晃,忽然想起老院的風鈴,也是這樣,人一進門就叮當作響,像在說“歡迎回家”。
複查結果出來那天,季槐在走廊裡站了很久。玻璃窗上凝著層白霜,他用指尖劃出個小圈,看著裡麵穿白大褂的醫生搖頭,心裡像被雪凍住了似的,涼得發疼。醫生說鹿槿灼的血小板指數又降了,得準備做骨髓穿刺,看看有沒有新的病變。
他捏著化驗單往病房走,腳步重得像灌了鉛。走廊的儘頭傳來孩子的哭聲,護士推著治療車匆匆走過,金屬輪子在地麵上劃出刺耳的響。他忽然想起。她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罐壁,季槐就醒了。他猛地擡起頭,眼裡的迷茫還沒散去,看見她醒了,瞬間亮了起來:“疼不疼?渴不渴?”
“不疼。”她搖搖頭,指著他手裡的包裝,“這個能放進去嗎?”
季槐趕緊把包裝拆開,抽出裡麵的紙片——其實就是張普通的說明書,印著密密麻麻的字。他找了根細鐵絲,小心翼翼地從罐口塞進去,紙片落在桂花乾旁邊,像片新抽的葉。
“現在罐裡有紅本本、糖塊、喜糖、桃葉、柳葉、艾草、穿刺針說明書……”鹿槿灼數著數著笑了,“快成雜貨鋪了。”
“這叫五味雜陳。”季槐颳了下她的鼻子,“等你好了,我們回去整理整理,給每個物件寫個小標簽,就像博物館那樣。”
“那得請趙磊來剪綵。”她笑著說,忽然想起什麼,“林宇上次說的錦旗呢?讓他也剪塊布塞進來,湊個‘功德圓滿’。”
季槐的手機在這時響了,是林宇打來的。他走到窗邊接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有幾句飄進鹿槿灼耳朵裡——“配型……找到了……誌願者……”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下。手裡的玻璃罐差點掉在地上,幸好及時抓住了。季槐掛了電話轉過身,眼睛紅得像兔子,卻笑得比陽光還亮:“小灼,找到配型了!誌願者同意捐獻骨髓!”
鹿槿灼看著他,忽然說不出話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玻璃罐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她想起那些不知名的獻血者,想起趙磊媳婦的喜糖,想起林宇的柳葉,原來這世間的善意真的會輪回,像顆種子,落在土裡,發了芽,開了花,最後結出了能救命的果。
手術定在春分那天。季槐特意從老院折了枝含苞的迎春,插在玻璃罐旁邊,嫩黃的花苞鼓脹得像要裂開。鹿槿灼看著花苞,忽然說:“等我們回去,把這枝也塞進去吧,就當是春天的門票。”
“好。”季槐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藥漬,“再把手術成功的化驗單也放進去,讓它知道,我們打贏了這場仗。”
周奶奶在旁邊納鞋底,線穿過布麵的聲音沙沙響,像在給他們伴奏。“我已經跟菩薩許了願,”老人家擡頭笑,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等小灼好了,我就去廟裡還願,給菩薩披件新衣裳。”
趙磊帶著媳婦孩子來送行了。小家夥穿著件紅棉襖,手裡攥著顆水果糖,非要塞進鹿槿灼手裡:“阿姨吃糖,不疼。”鹿槿灼把糖塞進玻璃罐,看著它落在穿刺針說明書上,忽然覺得這罐子沉甸甸的,裝著的哪是物件,是無數個盼著她好起來的心意。
進手術室前,季槐抱著鹿槿灼,在她耳邊說:“彆怕,我在外麵等著。等你出來,我們就回家,種百日紅,修屋頂,看桃樹苗結果,把所有沒做的事,都補上。”
鹿槿灼在他懷裡點了點頭,看見他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紅綢袋,是從老院百日紅上摘下來的。她知道裡麵裝著他們的心願,像個小小的太陽,無論多冷的天,都能暖得人心頭發燙。
手術室的燈亮起來時,季槐在走廊裡坐下,懷裡抱著那個玻璃罐。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罐身上,紅本本、糖塊、喜糖、桃葉、柳葉、艾草、穿刺針說明書、水果糖……所有的物件都在光裡呼吸,像在說“加油”。
他忽然想起鹿槿灼說的話,這罐子像個時光機,裝著他們的苦,他們的甜,他們的等待和希望。等春天來了,等她好了,他們就把它埋回果園,讓桃樹的根纏著它,讓泥土的香潤著它,讓所有的故事都在時光裡發酵,釀成比糖還甜的蜜。
走廊的儘頭,迎春的花苞悄悄綻開了,嫩黃的花瓣在風裡輕輕晃,像在說:春天來了,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