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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為雲外秋雁行(GD) 指尖與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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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與認可

日子在指尖的疼痛與精神的充盈中悄然滑過。權誌龍徹底將自己沉浸在了這場自我賦予的“修行”裡。他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工作,對外隻宣稱需要深度閉關進行音樂創作。隻有極少數核心團隊成員知道,他們的巨星,此刻正窩在蘇州一間不起眼的工作室裡,與一堆看似毫無關聯的絲線較勁。

那台屬於他的、老舊的緙絲機,成了他臨時的戰場。最初的新鮮感和成就感過去後,隨之而來的是漫長而枯燥的重複,以及身體最直接的抗議。

“穿緯,撥緊。穿緯,撥緊……”

沈清音的要求簡單到極致,也嚴苛到極致。她不允許他跳過任何一個基礎步驟,甚至不允許他過早地接觸任何圖案。每天,他就是對著那繃緊的白色經線,用不同顏色的練習緯線,反複進行著千篇一律的平織。目標是織出一塊哪怕隻有巴掌大小,但每一根緯線都均勻、緊密、毫無瑕疵的布片。

這聽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絲線極其纖細,稍有不慎就會斷裂或打結。撥子的力道難以掌控,輕了,緯線鬆弛,織出的布稀疏無力;重了,不僅緯線可能崩斷,緊繃的經線也會發出痛苦的呻吟,甚至損傷織機。他的雙手,尤其是右手握撥子的手指和左手固定緯線的拇指食指,成了重災區。

舊的血痂尚未脫落,新的水泡又磨了出來。水泡破了,露出鮮紅的嫩肉,每一次與絲線和撥子的摩擦都帶來鑽心的刺痛。絲線纖細,有時甚至會嵌入傷口,每次拉扯都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他的手指變得紅腫、粗糙,布滿了各種細小的傷口和繭子,與他精心保養的、用於彈奏樂器和展示珠寶的“藝術家之手”判若兩人。

助理看得心驚肉跳,私下裡不止一次勸他放棄,或者至少戴上手套。權誌龍隻是搖頭。他見過沈清音的手,那上麵也有薄繭,卻是常年累月與絲線溫柔磨合後留下的、光滑而堅韌的印記。他不想隔著一層阻礙去感受絲線的溫度和韌性,他需要最直接的觸碰,哪怕代價是疼痛。

“力,沉下去。不是手腕在動,是心意在動。”沈清音的聲音總是適時地響起,清冷,卻像指路的明燈。

她很少親手糾正他的動作,更多的是用語言引導。她會在他因為疼痛而動作變形時,指出他呼吸的紊亂;會在他因為一次小小的成功而鬆懈時,提醒他注意下一梭的均勻。她的觀察細致入微,彷彿能穿透他的皮肉,看到他體內氣息和力道的流轉。

權誌龍咬牙堅持著。汗水常常模糊他的視線,他隨意用袖子擦掉,繼續專注於手下那方寸之地。疼痛成了他專注的催化劑,讓他摒棄所有雜念,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那根即將穿過的緯線,和下一次需要掌控好的推力。

在這個過程中,他奇異地體會到了某種與音樂相通的韻律。穩定均勻的“穿緯撥緊”,如同音樂中穩定的節拍;控製力道的過程,如同控製演唱時的氣息和音量;而那種需要將全部精神凝聚於一點的專注,與他在錄音棚裡捕捉一個完美音符時的狀態,如出一轍。

隻是,音樂的反饋是即時的,一個音符不對,立刻可以重來。而緙絲,錯了,就需要拆掉重織,有時拆解的過程比織造更耗時耗力,需要極大的耐心和對錯誤的坦然。

他織了拆,拆了織。最初織出的布片,邊緣歪斜,疏密不均,像一塊破漁網。慢慢地,邊緣開始變得整齊,緯線之間的縫隙逐漸縮小,布麵開始呈現出一種雖然稚嫩、卻初具形態的平整。

沈清音偶爾會在他離開後,拿起他練習的布片,對著光仔細檢視。她的手指撫過那些依舊不算完美的經緯,目光落在那些因為力道不均而形成的、極其細微的凹凸上,清冷的眼底會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動。

她從未口頭表揚過他。最大的認可,或許就是在他某一次連續織出幾梭堪稱均勻的緯線後,她默默地將一杯泡好的、溫度正好的碧螺春,放在了他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權誌龍端起那杯茶,指尖的傷口碰到溫熱的杯壁,帶來一陣混合著刺痛和溫暖的奇異感覺。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那杯茶一飲而儘,彷彿飲下的不是茶水,而是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

這天下午,他正在與一縷極其滑韌的深藍色絲線搏鬥。這縷絲線比練習線更細,也更“調皮”,稍不注意就會從撥子上滑脫,或者與其他經線糾纏在一起。他的右手食指指尖,一個剛結痂的傷口因為反複用力又被磨破,血珠滲出來,沾染在了那縷藍色的絲線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暗紅。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想停下。

“彆停。”沈清音的聲音傳來,她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繼續這一梭,完成它。”

權誌龍愣了一下,依言繼續。忍著刺痛,他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力道,將那縷沾染了他血跡的藍色絲線,穩穩地穿過經線,然後,用撥子輕輕推緊。

“好了。”他說,聲音因為緊繃而有些沙啞。

沈清音俯身,仔細看著那一梭染血的藍色緯線。它混在一排排白色和淺色的練習線中,顯得格外突兀,那抹暗紅更是刺眼。

她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後伸出手,不是拿起拆線的工具,而是用指尖,極輕地觸碰了一下那抹暗紅,彷彿在感受那血色與絲線融合的質感。

權誌龍屏住呼吸,看著她。

然後,她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他:“今天,可以了。”

這是她,烙印在了他學習緙絲的道路開端,也悄然烙印在了某些悄然改變的東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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