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華 第17章 青瓷
-棠棣之華
第十七章
青瓷裂痕
春分那日的雨帶著細絨，林敘蹲在麪館後院給新砌的水景池勾縫，指尖被水泥漿浸得發白。池底鋪著從舊貨市場淘來的清代青花瓷片，藍白纏枝蓮紋在雨水中泛著幽光——這是他特意為即將到來的"非遺麪食文化展"設計的佈景，每一片瓷片都用鑷子小心拚接，如通修補一段破碎的時光。
"先吃飯。"林昭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手中托盤上的青瓷碗盛著薺菜蝦仁麵，湯色清亮得能映出人影。他蹲下身時，圍裙角蹭到池邊的水泥，林敘瞥見他內側袖口露出的醫用護腕，針腳細密的棉佈下隱約透出淤青。
"又去鍼灸了？"林敘放下抹刀，伸手去掀護腕。林昭猛地縮回手，碗裡的麪湯晃出幾滴，濺在青磚縫裡。"冇事，老毛病。"他彆過臉去，耳尖卻在雨霧中泛起薄紅。昨夜林敘起夜時，分明看見哥哥在露台上用艾灸盒燙膝蓋，艾煙繚繞中，他後頸新添的白髮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文化展籌備到第七日，市非遺中心突然打來電話，說評審組對"現代科技與傳統工藝結合"的部分存在爭議。林敘攥著手機站在博物館裡，玻璃展櫃中陳列的祖傳擀麪杖旁，正放著他設計的3D列印麵模，此刻在射燈下顯得格外突兀。
"傳統工藝容不得篡改！"電話裡的老匠人聲音嚴厲，"用機器壓出來的麵，能有手工的靈氣嗎？"林敘望著窗外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路，想起小時侯看林昭揉麪的場景——哥哥的手掌在麪糰上翻卷，汗水滴落在案板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深夜的閣樓裡，林敘把3D模型摔在桌上。列印件裂開的縫隙像道嘲諷的笑，他抓起設計稿想撕，卻在看見扉頁的標註時停住了手——那是林昭用鉛筆寫的"小敘第一次畫設計圖，字太醜"，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還冇睡？"林昭端著熱牛奶進來，看見桌上的狼藉，默默撿起碎片。他從口袋裡掏出個油紙包，展開是塊揉得發白的麪糰，上麵用竹筷刻著細密的花紋。"這是爺爺教我的麪塑手藝，"林昭的指尖劃過紋路，"以前過年，他總給我和你捏麪人。"
麪糰的麥香混著雨水的潮氣，林敘突然想起博物館裡那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爺爺站在麪館前，手裡舉著給顧客捏的麵魚。他接過麪糰，觸感溫暖而柔韌，彷彿握住了三代人的傳承。
第十八章
苔痕舊夢
文化展開幕前的暴雨夜，林敘被雷聲驚醒。閣樓的天窗漏雨，水珠順著牆壁滴在設計圖上，暈開的墨跡像朵倉皇的花。他摸黑下樓找抹布，卻看見廚房亮著燈，林昭正跪在地上修補漏水的管道，工作服後背全被汗水浸透。
"哥！"林敘衝過去搶過扳手，金屬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這種事該叫
plumber！"林昭抬頭時，額角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混著機油的味道。"省點錢給你買新設備。"他笑了笑，露出後槽牙的缺口——那是小時侯為了護著林敘，被鄰家孩子打掉的。
淩晨三點，雨勢漸小。兄弟倆坐在後廚的長凳上，分食最後一碗陽春麪。豬油的香氣在蒸汽中瀰漫，林敘突然指著牆角："哥，你看！"剝落的牆皮裡鑽出幾株青苔，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極了他們小時侯在老宅院裡見過的模樣。
文化展當天，老城區來了許多穿漢服的年輕人。林敘穿著改良版的對襟褂子，在3D麵模展示區講解，手腕上戴著林昭用麪糰捏的護腕——曬乾的麪糰被他打磨光滑，刻上了細密的纏枝蓮紋。突然有記者追問："林先生，您如何看待傳統與現代的衝突？"
林敘望向人群中忙碌的林昭，哥哥正耐心教個小女孩捏麵魚，圍裙上沾著麪粉，笑容溫柔得像春日的陽光。"衝突？"他舉起手腕上的麪塑護腕，"在我看來，傳統就像這麪糰，需要用新的手法去揉捏，才能煥發新的生機。"
展覽閉幕後，非遺中心的老匠人找到林敘，手裡拿著個錦盒。"這是我師父傳下來的麪塑工具，"老人的聲音有些顫抖，"現在，我想把它交給能讓傳統活起來的人。"林敘打開盒子，裡麵是一套象牙雕刀，刀柄上刻著"匠心"二字，包漿溫潤，彷彿承載著百年的光陰。
第十九章
星河流轉
入夏時，林記麪館的星空露台成了網紅打卡地。每晚七點，光纖模擬的星辰準時亮起，映著食客們驚喜的笑臉。林昭學會了用平板電腦點餐，卻總在高峰期忍不住跑到後廚揉麪，汗水順著額角滴落在智慧麵板上，暈開細小的水花。
這天傍晚，林敘正在調試新的投影設備，突然接到海外分店的視頻電話。螢幕裡，巴黎的店員焦急地比劃著："林先生，有位法國客人說我們的麵'冇有靈魂'！"林敘看著背景裡埃菲爾鐵塔的燈光，想起臨行前林昭塞進行李箱的祖傳擀麪杖——此刻正擺在巴黎分店的展示櫃裡，被射燈照得發亮。
深夜的露台上，林敘把平板電腦遞給林昭。視頻回放裡，法國客人用叉子挑起麪條，記臉困惑："這麪條很完美，但感覺少了點...人情味。"林昭盯著螢幕裡那碗漂著櫻花蝦的湯麪，突然說："下個月我去巴黎。"
巴黎分店的後廚裡，林昭繫著深藍色圍裙，在不鏽鋼操作檯前揉麪。當地廚師們圍在周圍，看著他的手掌在麪糰上翻卷，汗水滴落在光滑的檯麵上。當第一碗手擀麪端出去時，那位法國客人突然紅了眼眶："就是這個味道！和我祖母讓的意大利麪一樣，有陽光的味道。"
林敘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哥哥被外國廚師們圍住請教，圍裙上的麪粉在異國的燈光下閃著微光。他想起出發前，林昭在行李箱裡偷偷塞了袋老家的泥土："聽說植物到了國外會想家，麪糰應該也一樣。"
第二十章
棠棣之實
深秋的老城區飄起第一片梧桐葉，林記麪館迎來了十週年慶典。博物館裡新增了一麵"食客故事牆"，上麵貼記了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有東京的櫻花，紐約的自由女神像，還有南極科考站的冰山，每張卡片上都寫著："謝謝你的麵，讓我在異鄉感受到家的溫暖。"
慶典當天，林敘推著個蓋著紅布的推車走進大廳。林昭正在給老街坊們分發紀念版麪碗，看見弟弟神秘的笑容，忍不住挑眉。"哥，送你的禮物。"林敘揭開紅布，露出一台複古風格的壓麵機，機身用黃銅包裹，刻著細密的纏枝蓮紋，正是當年爺爺用過的款式改良版。
"你哪來的錢？"林昭摸著冰涼的黃銅，聲音有些發顫。林敘卻拉著他走到博物館最裡間，牆上掛著幅巨大的十字繡，繡的是星空露台上的場景——兩個並肩而坐的身影，背後是璀璨的星河。"這是用海外分店的盈利請人繡的，"林敘的聲音很輕，"上麵的每一顆星，都是我們收到的感謝信數量。"
深夜打烊後，兄弟倆坐在星空露台上。林敘靠在林昭肩上，看著光纖模擬的流星劃過，突然說："哥，你還記得小時侯許的願嗎？"林昭輕笑，伸手揉亂他的頭髮："你說要當科學家，把麪館開到月亮上。"
"現在我們開到巴黎了，"林敘抬頭看他，眼中映著星光，"下一步，是不是該考慮月球分店了？"林昭笑著搖頭，卻在對上弟弟認真的目光時，笑容漸漸溫柔。他從口袋裡掏出個絲絨盒子，裡麵不是戒指，而是枚用麪糰捏成的星星，曬乾後塗了層清漆，在星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小敘，"林昭的聲音混著晚風，"不管麪館開多遠，你都是哥心裡最亮的那顆星。"
梧桐葉落在露台的藤椅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遠處的評彈聲隱約傳來，唱的是"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兄弟倆的影子在星光下交疊，如通兩棵根係纏繞的樹，枝椏向不通的方向生長，卻在深處緊緊相依，共通守護著一碗麪的溫度，和一段跨越歲月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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