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那個短命鬼 第125章 難挨
謝廊無於屋內靜坐片刻，手中輪回鏡隱隱有流動之意。
他垂目看去，眼前刺目白光閃過，不一會兒又歸於一片昏暗。
指腹觸及一片滾燙泥濘，他移開指尖，眼前燭火倏亮，搖搖晃晃，將他的臉側灼熱一片。
麵前偌大的長燭燈周身蠟油如同滾滾而落，已堆積成小臂厚的一截。
謝廊無蹙眉，看向麵前空蕩墓室，又等了片刻後，牆壁映出一道拉得拉得極長的影子，隨著燭光波動起伏，漸漸往這邊來。
周邊一片寂靜，隻餘燈芯燃著的微微火星聲，那正往此處來的人似沒有腳步聲一般，竟未驚起半點旁的聲響。
謝廊無抬目看去，
一紅衣少女正抱著一塊棺材木，往這邊幽幽飄來。
那塊棺材木實是過大，將她整個人幾乎全要蓋住，隻餘發尾掛著的銀鈴不斷左右起伏，搭在棺槨上往內處滑落。
謝廊無見著她不斷往這邊飄來，直至走到他麵前時也未曾停下，徑直穿過他的身體往後方去。
他站在原地未動，見著她的臉幾乎要貼著他的過去。
他的呼吸緊了緊，眼睫輕顫，握緊手中的輪回鏡，跟在她的身後。
跟著她又穿過兩道墓室，前方的燭光要亮些，而那少女停住腳步，將棺木隨手拋至一旁，看向半倚在那處的人影，說道，“啊呀——你總算要死了嗎？”
她十分歡欣地飄至他的身側，好奇地看著他，眼中輕諷調笑意味十足。
謝廊無一瞬不瞬地看著如此景象，心中隱隱有些怪異感生出。
少女麵前之人輕咳一聲，溫聲應道，“恐怕還沒有呢，姑娘。”
謝廊無站得並不遠，燭影綽綽，他卻也看清了她麵上並不多耐煩的表情。
她撐著臉，又不知在和那人聊些什麼，他聽進去得並不多，隻是視線從未從她身上移開過。
又過了好些時候。
墓室內已再無呼吸聲，油蠟滴落的聲音更加醒目，少女將那人的身體抱起，放至一旁的棺槨中。
合棺後，又點起一盞新的長燭燈，放置其上。
此時燭燈晃晃，將少女蒼白的臉照出幾分異樣的殷紅。
謝廊無走至她身旁，看著她長睫垂落而下陰影，而那棺槨便在他的麵前，其間的屍身同他的模樣彆無二致。
他心中的怪異感更甚，心跳也幾乎要無法控製。
他不知手中的輪回鏡照出的當下究竟是什麼時候，隻是……
見著圭玉如此替“他”殮屍的情形，他的心中卻不見何歡喜之感，隻餘下難以磨滅難挨的妒忌與茫然。
謝廊無伸出手，指尖未能捧著她的臉，但如此貼近卻已難得親密僭越。
他忽而也想知道，若他日後……
圭玉是否也會同樣陪在他的身邊。
麵前燭光倏盛，幾近刺目，他順從地閉上了眼。
不過半晌後，再睜眼時，周邊已重回客棧之中。
雲娘站在一旁，見他睜眼，小心行禮，低聲道，“公子……身體可還撐得住？我已拿到指牌，若實在不成，今日我先送你出去。”
謝廊無看向手中輪回鏡，其上琉璃光彩已去了一半，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他搖了搖頭，冷淡應聲道，“我無事，雲娘自將其留在身邊便好。”
雲娘咬了咬牙，點點頭，若有指牌，的確於她有利，起碼她不必再時刻擔憂被鬼差察覺到，這種陰間地府的玩意兒正好能掩一掩她身上的怨氣陰魂。
隻是瞧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她還是歎了口氣說道，“公子下次不必如此涉險，誰也不知那小鬼會當真將你帶去哪裡，若真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這指牌不要也罷，我總有辦法出去的。”
謝廊無搖了搖頭，語氣緩和些，“雲娘自幼待我很好，這些話往後不必再說了。”
雲娘神色複雜地苦笑一聲，“隻要公子順遂平安，小姐屍骨得以尋回，我便再無其他掛唸了。”
謝廊無輕頷首，算作應她的話。
“那引童將我帶走後，雲娘可是一路跟著？”
“半步不敢差。”
酆都城內小鬼四處皆是，鬼差卻並不好尋，藉由引童帶路，雲娘於暗中摸索，若能得指牌在手隱匿氣息，不僅往後也能少些顧慮，也有一線出城生機。
隻是……如此行徑畢竟不得不讓謝廊無涉險，鬼怪陰險不可控，誰也不知下一刻又會生出什麼事。
謝廊無默了默，又開口問道。
“可有見著圭玉？”
雲娘皺著眉，眼中聚起一片陰沉，思忖起當時情況，“見過。”
“引童將公子帶至那處後，便見到她過來將引童與謝朝辭一同帶走，我跟著走了一路，見周邊鬼差愈發多，便不敢再往前，轉而去尋指牌去了。”
“待我再回來時，便正好見公子醒來，知曉公子無事便心安許多，隻是依舊不敢過多逗留先行藏於暗處。而那圭玉姑娘……後來許是帶著引童與謝朝辭一同先回了客棧。”
“不過想來也能理解，她那般維護他，為了他將公子丟下也不止一次兩次……”
她眉間皺得愈發深，語氣也更加冷硬，“公子實是不該信她。”
“是麼……”謝廊無安靜聽她說完，神色無波瀾，冷淡道，“雲娘待阿容一直很好。”
“是。”雲娘抬起頭，眼中神色堅定，“我自不會欺瞞公子，現如今，我是公子最值得信任的人。”
謝廊無垂目看向手中的輪回鏡，未再應聲。
﹉
茶館內。
穿著過分寬大長袖衫的說書人笑眯眯地看向底下人，大聲談及這酆都城內的傳說。
說那鬼王從前至今同這個那個小鬼的源源不斷的狗血愛恨史。
“諸位是不知道，那豔鬼長得那當真叫一個麵若桃李，風流無雙，隻與那鬼王見上一麵，便被看中了去。”
“這生門本半年也不見得能開一次，鬼王大人卻為了她幾日連開，就為了迎娶她過去——還需得她自願！”
“哎喲喲，這是何等情意哦！”
有人在底下起鬨，打斷他的話，“這是何時的事，我怎的沒聽說過？”
那說書人睨了他一眼，昂著頭態度輕慢地揮了揮袖，“瞧你這模樣來此處可有百年？又怎能得知此等秘辛。”
“照你如此說，那豔鬼現在在何處？”
“這我如何知曉，這嫁過去了便是鬼王的人了，難不成那些你儂我儂的情事也要我一一描述嗎？我就算敢說，你敢聽嗎？”
此話還沒說完，他手上摺扇便被打落在地，他憤怒地抬起頭看向四周，“誰？誰敢在此偷襲老朽？”
周邊小鬼皆茫然四目相覷，無一人站出來。
倒是有人趁亂喊道，“得了吧，還不是你這故事說的玄乎難聽，有人聽不下去哄場許也正常！”
這話一出，周邊更是哄成一團，就差互相扯著頭發撕打起來了。
林錦書皺著眉拉著身旁少女退後一步，低聲朝她說道，“無霜，我們回去吧，這裡的說書人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儘是些誌怪傳言，偏偏還當真有人較真，真能因此吵起來，好沒意思。”
林無霜朝她笑了笑，眨了眨眼，乖巧點頭，“好，阿姐我們回去吧。”
林錦書拉著她避開人群往外走，邊走邊說道。“不知道圭玉回來了沒有，她叫我們等她到午時了，現下也快要到了。”
林無霜麵上笑意止住，並未接話。
兩人方一出來，便聽見茶館中的人果然打了起來，一片混亂撕扯。
林錦書回過頭，正好對上鼓著臉從門口出來的圭玉，她驚訝地睜大眼，“圭玉？”
圭玉手中拿著一本撕成一半的書，看著她時，下意識往身後藏了藏，朝她們彎了彎眼，“我方纔看見你們了，隻是還未來得及，你們便先行出來了。”
“那裡的人的確古怪，沒什麼值得聽的。倒是你，事可辦妥了？我們是不是要離開這裡了？”
圭玉視線轉向一旁的林無霜身上，接她的話，“嗯，朝辭他們已在客棧等著了，我是來接你的。”
“那處的東西的確沒什麼好聽的，隻是可惜沒來得及和無霜一塊去聽聽她說過的那些坊間的戲說之事。”
林無霜愣了愣，低下頭，未接她話。
林錦書卻笑了笑，說道，“無事，都說上京討趣之事很多，到時候再一起去看看也不遲。”
“反正現如今無霜同我一直在一起，我也心安許多。”
林無霜嘴角噙笑，麵容嬌俏雙目十分明亮，順著她的話點頭，“阿姐心安便好。”
圭玉麵上笑意漸散，手腕間碧色勾玉灼灼發熱，她按住那一塊下意識皺了皺眉。
片刻後，它又安靜下去，未再有異動。
圭玉出神間已稍稍落後幾步，她看著林無霜的背影，剛欲跟上，便有人走至她的身側。
掛起個諂媚的笑顏，朝她說道。
“樂桐大人已候在城門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