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難相見 第292章 想爬起來洗個熱水澡
他要讓導演看到他的努力，他的汗水，他那顆熊熊燃燒的演員之心！
汗水淌進眼睛，一陣刺痛。
秦朗眨了眨眼，視野重新清晰，他扛著一塊沉重的道具石，腳步不停，胸膛裡的心臟擂鼓般轟鳴。
真好。
這纔是奮鬥。
“那個誰，對，就你，那個搬東西最起勁的小子，你過來。”
一個尖利刺耳的公鴨嗓在不遠處響起。
秦朗心裡一咯噔。
他循聲望去，一個戴著鴨舌帽、馬甲上掛滿口袋的男人正坐在監視器後，不耐煩地朝他招手。
王導。
本劇組的皇帝，著名的“瘋批”導演，王建國。
據說他罵哭過影後，摔壞過八個監視器，最討厭長得好看但沒演技的花瓶。
秦朗低頭看了看自己汗濕的戲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個長得好看，但還沒機會展示演技的新人。
他完美地踩在了王導所有的雷區上。
完犢子了。
秦朗深吸一口氣，將那點不安壓進肚子裡，硬著頭皮小跑過去，在導演麵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身形筆直。
王建國渾濁的眼珠上下掃視他，那眼神不帶任何溫度，像在菜市場挑揀一顆被太陽曬得打蔫的白菜，評估著還有幾分水分。
“叫什麼？”
“秦朗。”
“哦，秦朗。”王建國點點頭，下巴朝著旁邊一個剛挖好的泥坑一揚，“剛才那個演屍體的，嫌水臟，撂挑子跑了。”
他頓了頓，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我看你挺能吃苦的，這個機會，給你，怎麼樣？”
秦朗的大腦宕機了三秒鐘。
思維的齒輪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我趣。
開局就是地獄難度？
演屍體？
還是泥水裡的那種？
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飄向那個所謂的“泥坑”。
那根本不是坑，那是一個小型的沼澤。渾濁的黃褐色液體，漂浮著斷裂的草根和一些無法辨認的白色絮狀物。
一股混合著泥土腥氣和腐爛植物的怪味，蠻橫地鑽進鼻腔。
這哪裡是臟。
這簡直是生化武器試驗場。
“怎麼？不願意？”王建國眼皮一掀，聲音裡的嘲諷濃得化不開，“剛纔不是還挺有乾勁的嗎？覺得演屍體屈才了？”
“也是，”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你這種小白臉，就適合站在那當個背景板，給個側臉就行了，乾什麼活兒。”
激將法。
低階的激將法。
可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踩在他的自尊心上，然後狠狠碾過。
一股熱流從胸腔直衝天靈蓋。
不就是演屍體嗎？
誰說屍體沒有演技？
他今天就要演一個有故事的屍體，一個死不瞑目的屍體，一個能讓觀眾光看腳趾頭就流下兩行清淚的屍體！
秦朗猛地抬頭，腰桿挺得更直，一個標準的立正姿勢。
“報告導演！我願意！”
聲音洪亮，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保證完成任務！”
王建國明顯愣了一下，大概沒料到他答應得這麼乾脆利落，還帶著一股子傻氣。
他重新打量了秦朗一眼，眼裡的譏誚淡去幾分。
“行，有種。”
他朝著不遠處的化妝師喊道：“過來！給他上妝！要最慘的那種！被人捅了七八刀，在泥裡泡了三天三夜的效果！”
“好嘞王導！”
半小時後。
秦朗躺在泥坑裡，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抵達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冰涼又黏膩的液體沒過他的耳朵，包裹著他全身的麵板，帶來一種毛骨悚然的觸感。
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努力揣摩一個被捅七刀後泡了三天的屍體，應有的精神狀態。
嗯，首先，應該是絕望的。
其次，可能還有點冷。
最後，大概會很想爬起來洗個熱水澡。
“各部門準備！”
王導的大嗓門再次響起，震徹整個片場。
“攝影機就位！演員情緒醞釀一下！”
“那個屍體，你給我躺好了！是死了，不是睡著了！拿出你死的樣子來！”
我正在拿啊！
我正在沉浸式死亡啊！
秦朗在心裡咆哮，但身體紋絲不動，連腳趾頭都保持著僵硬的姿態。
他是一個專業的屍體。
……
收工時，場務遞過來一個小小的紅包。
秦朗把那個紅包翻來覆去地看，粗糙的紙質，邊緣帶著一點點被汗水浸濕的濡軟。上麵“開機大吉”的燙金字，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卻堅定的光。
捏在手裡，有一種不真實的沉甸甸。
我趣，演屍體居然還發紅包！
這波不虧！
四捨五入等於帶薪躺平，還有比這更完美的職業開端嗎？
這就是所謂的“開門紅”吧！
他把紅包貼在臉上蹭了蹭，彷彿能沾上好運，嘴角咧開一個傻乎乎的弧度，怎麼壓都壓不下去。
“喲，這就樂上了？”
一個清亮的女聲從旁邊傳來。
秦朗一抬頭，看見學姐林菲正抱著手臂靠在道具箱上，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
完蛋，形象管理失敗。
秦朗立刻收起笑容，閃電般把紅包揣進兜裡，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子。
“學姐，這你就不懂了。”
他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深沉。
“這不是錢，這是劇組的祝福，討個吉利，是對我們專業演員的一種儀式感。”
林菲被他這套說辭逗樂了，嘴角彎了彎。
“行，專業演員。那祝你下一部戲，能從躺著變成坐著。”
“借您吉言！”秦朗抱拳，動作誇張得像在演武俠片，“下次爭取站起來！”
“出息。”
林菲丟下兩個字，搖著頭走了。
秦朗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美滋滋的。
看，連學姐都認可我的專業精神了！
他掏出手機，對著那個小小的紅包拍了張照，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自己身上還沒洗乾淨的泥點子。
配文：【打工人的第一桶金，感謝劇組，未來可期！】
發完朋友圈，他心滿意足地把紅包裡的兩張紅色鈔票抽出來，對著光仔細看了看。
嶄新的，連摺痕都沒有。
上麵的數字彷彿印著他的奧斯卡小金人。
兩百塊，钜款！
今晚必須加餐！康帥傅紅燒牛肉麵，必須加一根王中王火腿腸！
然而，人生的劇本，往往比片場的劇本更具戲劇性。
樂極生悲這四個字，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