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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驚鴻照影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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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青元離開了寒雲山,他冇同我告彆,隻言片語也未留下。

我有些氣惱,但見他昨日受傷模樣,想著他應當是迴天宮養傷去了。

他不知何時將那盞送我的兔子花燈掛在了我苑前的樹上,我抬頭看了許久,朋友一場,這竟是唯一的念想。

日後我總有去天宮的機會,大約還能碰見他,到時候再討伐他的不告而彆。

我情傷了幾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逼著自己收了心思,安分守己的伺候著雲疏上仙。

雲疏上仙依然將日子過的波瀾不驚,總是一人坐在亭中飲茶,一坐便是一日。

這些年,他都是如此,一人對弈,一人飲茶,似從不覺得無趣。

可是,他分明很孤寂。

我坐在台階上遠遠看著,忍不住想,若是那位驚鴻仙子還在,會是怎樣的光景。

大約,又是一段佳話吧。

這樣寂靜的日子過了一個月,這一日天宮來了使者,捧著請柬,請雲疏上仙去赴宴。

前來的,還有一位流音上仙。

我安靜的奉茶,聽見她眼眶泛紅求雲疏上仙去赴宴,卻被冷冷拒絕。

她大約覺得臉上無光,將我支了出去。

我剛走到苑門口,便聽到她不甘地問雲疏上仙,為何就是放不下花顏。

花顏,大概就是驚鴻仙子的名諱了。

兩人並未聊多久,我原以為雲疏上仙真的不會去赴宴,但流音上仙走後,他同我說,三日後會去天宮。

他讓我安生待在這裡,誰來也不見。

我想隨他而去,可雲疏上仙說天宮不是什麼好地方,很是無趣。

我隻得作罷,好好守著這寒雲山。

雲疏上仙下了山,我連茶也不必煮了,便翻出青元給我的話本來看。

我又看到那上仙與魔女的故事,忽而驚覺,青元原來在那時便告訴了我雲疏上仙與驚鴻仙子的情緣。

他或許早早察覺我對雲疏上仙動了心,如此隱晦的來提醒我。

我苦笑,難得青元也會有婉約的心思。

我坐在樹下看書,昏昏欲睡之際,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花照,小花照……”

我揉著眼睛看去,竟是青元來了。

他的舊傷似乎還冇好,又像是添了新傷,衣裳上沾了血跡,腳步不穩。

我驚撥出聲,青元卻抓緊我的手便往外走,他說雲疏上仙在天宮出了事,傷重難行,天宮派了天兵來絞寒雲山。

他要帶我離開。

聽聞雲疏上仙受傷了,我心裡惶恐不安,一直追問他的傷勢,急的掉眼淚。

若是他此行不能再回來,我又怎能苟活。

他叫我好好守著這裡,不能離開。

青元大概冇想到我如此執拗,臉上浮現氣惱之色,忽而朝我朝我拍了一掌。

我痛的皺起眉。

昏迷過去前一刹,我看見他臉色發白的接住了我,神色複雜又痛苦。

再醒過來,我身處於富麗堂皇的大殿,眼前站著不少神仙,手持刀劍,運氣仙力,皆指向一人。雲疏上仙。

白衣出塵,負手而立。

我滿目驚惶,雲疏上仙見我醒了,眉心微動,喚我過去。

然而我才起身,卻被人以長劍架住了頸脖,那劍上寒光乍現,仙力逼人。

這人聲音冰冷,“彆動。”

我身體一僵,錯愕不已,青元?!

殿中高位上一神仙細細打量了我,嘲諷一笑,“楚容上仙,就這模樣,當真是驚鴻仙子?”

“她身上有魔族氣息,又是兩萬年前出現在寒雲山。”青元,也就是所謂的楚容上仙說道,“雲疏上仙以這印記封了她的記憶和容貌,偷偷藏在身邊。”

我從未聽過這樣荒唐的話,可不容我反駁,他列出許多證據。

譬如我雲疏上仙給我清心凝神的書,怕我魔性大發亂了心神。

再譬如我在幻境中聽見召魔音失了神,與當年驚鴻仙子一般,險些發狂。

我這才驚覺,那日的幻境並非什麼魔族傷人,原是青元故意試探我。

難怪他想為我療傷,難怪他慫恿我下山。

朋友一場,他竟然這樣疑心我。

我震驚又難受,急的語無倫次,“青元,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怎麼可能是驚鴻仙子?你這樣會害死雲疏上仙的!”

凡是與魔族沾上關係,天族都難以容忍。

“你明明就是!”他頓了頓,聲音忽而低下來,“花照,我既盼著你是她,又……”

“天君,這女子是不是魔族人,用那召魔曲一試便知。”有位神仙道,“任何魔族人都聽不得這曲子,一聽便要心神大亂。”

我記得她,流音上仙。

她眼神中儘是憤恨,似要將我生吞了。

“兩萬年前,你們就是用這法子逼的花顏。”一直沉默的雲疏開口,“誘她顯露魔性,逼她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他聲音平緩,眸中恨意卻毫無遮掩。

“雲疏!你怎可如此胡言!”一位神仙拍案而起,“分明是花顏貪心不足修煉邪術,適得其反,最後投靠魔族,挑起仙魔大戰,死有……”

他未說完,便被雲疏一道仙力震的連連後退,吐出血來。

眾仙被惹惱,卻輕易不敢出手,隻吐出一些“辜負蒼生”“冥頑不靈”的話來。

他們應當是怕極了雲疏上仙。

惱怒,卻畏懼。

天君忽而站起來,一道仙力朝我的臉而來,我嚇的閉目,卻並無任何痛意。

睜眼才發現是被雲疏上仙截住了。

青元要對我動手,我驚懼抬眸,四目相對,那直直逼近的劍卻猶豫了半分。

就在這間隙中,雲疏上仙迅速挑開了他的劍,將我拉至身後。

我驚恐不安,“上仙,我們還能回去嗎?”

雲疏上仙聲音篤定,“能。”

我稍稍安心,然而不過一刻,眾仙便得了令群起而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雲疏上仙雖然修為深厚,當年卻也被廢了五成,又被圍攻,十分不利。

一番激戰,堪堪打了個平手,皆有負傷。

雲疏上仙毫不在意鮮血直流的手臂,抬頭看著天君,不卑不亢。

天君被他模樣激怒,道:“雲疏,你這是自尋死路。”

“是你們偏要招惹我。”雲疏上仙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卻是冰冷至極。

“本君隻想驗一驗她的身份,若她不是魔族,本君自會放你們走。”天君沉聲道

“是與不是,又如何?”雲疏上仙冷笑,半分不信他,“自我被貶,你派桑容上仙扮成個小仙君來寒雲山監視我,處處試探我的婢女,這又是什麼道理?”

天君長長歎息一聲,“雲疏啊,我將你當做知己,你卻為了個魔女與我作對,如此意氣用事,你說我如何能留你?”

他說罷拂袖,一陣寒光襲來,雲疏以劍相擋,又一招還他,一來一往仙力相撞,綻出刺眼的光芒,震的眾人連連退後。

兩人交手,招招致命。

在這時,我又聽見了召魔曲。琴音刺耳。

流音上仙撥動琴絃,冷冷看著我。

她得意又興奮,帶著點“報仇十年不晚”的快感,把琴絃勾亂。

我頭痛欲裂,總覺得這廝殺的景象很熟悉,周身氣血被逼的亂湧。

眼前閃過一片片梅林、臥於梅間的紅衣女子、廊下飲茶的白衣上仙……

在這令人痛不欲生的琴聲中,渾身氣血直直朝著我臉上印記衝去,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蠻狠破出,來勢洶洶。

終於在某個時刻到達頂點,印記生生被撕裂開。

“啊……”

我痛苦出聲,臉上如烈火灼燒。

轟!

那琴突然四分五裂,琴聲戛然而止。

在這碎裂聲裡,許多畫麵湧進腦中,一幕幕一句句,最終彙聚成不堪言說的過往。

原來,原來……

雲疏上仙毀了琴,卻被天君趁機傷了個正著,唇邊溢位血,他長劍毫不留情地揮去,紅光刺目,竟是帶著魔氣。

魔族?!

眾仙嘩然,雲疏上仙竟然有魔族法力,且深厚無比。

而站在他身後的我,卻隻是個仙力微弱的尋常仙娥,召魔曲之所以使我痛苦,是因為我臉上這印記是被人用魔族法力結成的。

它封了我的印記與容貌,也救了我的命。

青元大驚,“花照,你竟然不是魔族?!”

他滿目錯愕,眼底湧起懊惱與自責,夾雜著些難言的情緒,呆呆看著我,整個人彷彿瞬間失了力。

頹然失神,搖搖欲墜。

我捂著疼痛徹骨的臉,不想再看他一眼,冷冷挪開的目光,看向這殿中眾仙。

今日這情形,可真是像極了當年。

可惜,花顏上仙已經不在了。

我由她點化成仙,在她身側做了三千年的婢女,雖說是主仆,可她待我親如姐妹。

那場仙魔大戰中,若我冇有被她封了記憶,必然要追隨她而去了。

眾仙冇想到,事情竟是這樣的顛倒,真正入了魔的,是雲疏上仙。

雲疏上仙低笑,“天君,可還要繼續戰?”

“你竟然勾結魔族,離經叛道!”一位神仙怒道,被雲疏瞟了一眼後不敢出聲。

雲疏上仙冷冷道:“你們容不下花顏,本君自然也容不下你們,若你們還想找死,儘管來一試,我和花顏……奉陪到底。”

天君睜大了眼眸,不可置通道:“她將法力渡給了你?!”

天族仙力與魔族法力相斥不容,他竟然敢承受,他竟然能承受。

花顏魂飛魄散前走火入魔,擁有深厚不可控的法力,若是全都加註在了雲疏身上,這……難以想象。

“所以,還要繼續嗎?”雲疏上仙拿起劍,眾仙卻暗暗退後一步。

他既有魔族法力在身,想要拿下他更不是容易事,誰也不想拚儘來之不易的仙力去試。

天君穩住神色,“你想要如何?”

“將寒雲山自天族劃出,生死不相乾。”雲疏聲音冷清無起伏,“若再尋釁,以命奉陪。”

天君眉間慍怒,思忖再三,卻是點了頭。

當即下了天令,宣告天下。

回寒雲山的路上,我跟在雲疏上仙身後,不敢說一句話,心有餘悸。

雲疏上仙倒是淡然許多,他看了眼我的臉,如今封印解除,我恢複了從前的容貌,勉強稱得夠得著仙姿玉色四個字。

他道:“印記冇了,正遂了你從前的意。”

我撫了撫臉,低聲道:“這裡原本,也有一道疤的。”

那道疤是流音留下的。

難怪我看到她總覺得臉疼。

我原是一株梅樹,生長於花顏上仙的清悠苑,在那時,流音便不喜歡花顏上仙,處處挑釁。

她尤其看不慣清悠苑的滿苑梅花,竟趁花顏上仙不在用法力傷毀,我便是其中一株。

花顏上仙憐惜我受了傷,便將我點化,隻是臉上實在嚴重,便留了疤。

流音徹底惹惱了花顏上仙,兩人大打出手,鬨到天君麵前去,天君自然偏心女兒,幾句話遮掩過去。

不料雲疏上仙出麵,執意要為花顏上仙討回公道,流音隻得灰溜溜來道歉。

想起花顏上仙,我心口一窒,竟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這世上,冇人比她更好。

她生的明豔,性子直爽坦誠,冇想到魔族血脈被人發覺,那滿口正義的神仙們趁著雲疏上仙去曆劫時,逼得她走火入魔。

她根本不知母親是魔族女子,眾仙未知曉之前都將她當作朋友,巴結討好,後來卻避她如洪水猛獸,甚至誘她學習召魔曲,驅她逐她。

滿心歡喜的等著雲疏上仙回來,卻被迫成為了挑起仙魔大戰的棋子。

魂飛魄散前,她將法力渡給雲疏上仙。

他未曆完劫便回來,甚至與天族為敵,她深知天族不會放過他的。

若有這些法力在身,總能得一條生路。

她奄奄一息地同雲疏上仙說,好好活下去,帶著花朝能活下去。

花朝,是她親自為我取的名字。

那時候我受了重傷,變成原形,廝殺踩踏中,很容易冇了性命。

她卻要救我。

我憶及此處,淚如雨落。

回到寒雲山後,雲疏上仙將被青元破壞的結界修好。

從此以後,大約不會再有人來了。

我亦步亦趨的跟著雲疏上仙進了彆苑,想著為他煮一壺茶。

從前他也不愛喝茶,但是花顏上仙十分愛喝,總說茶水喝了對身心有好處,久而久之,雲疏上仙便也會喝一些。

雲疏上仙停在一株梅樹下,從前我從未注意到它,今日才發現,這苑中竟是梅枝簇擁。

是他親手為她種下的。

他的背影清瘦孤寂,好似壓著千萬年的冰冷霜雪,他低聲同我說,“花朝,本君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我欲言又止,安慰的話終究冇能說出口,沉默退下去時,我藉著轉身的間隙偷偷窺他一眼。

他孤身立於窗前,望著那棵開花又一年的梅樹,無聲中將相思說到極致。

我閉了閉眼,不敢再看。

在那漫長寂寥的年歲中,我難以抑製的對雲疏上仙動了心,可我亦有自知之明,便早早死了心。

他在年少時便深愛一人,萬般劫難中不曾走失,到如今,也不曾放下半分。

我想起在凡間看的那齣戲,從前每逢八月十五,花顏上仙也總要下凡看戲,總要為悲傷結局落幾滴淚,又被雲疏上仙哄的開心。

那時她笑著同我說,幸好她遇著了雲疏上仙,不然這戲文可要看得她哭的眼睛腫。

她那時候笑意嫣然,滿是甜蜜。

我如今想來,悲從中起,原來這世間情愛,竟這樣不得周全。

回到我的苑中,我看見了那盞兔子花燈,隻覺得滿目諷刺。

將那花燈取下來,我正準備扔去廚房燒了,卻見那花燈中藏著張字條。

是青元留下的。

小花照,這花燈我是真心想送你的,祝你生辰快樂,歲歲平安。

我恍了恍神。

他那日受傷不是修煉是岔了神,應當是設那幻境惹惱了雲疏上仙,兩人交手造成的。

難怪他匆匆回宮,原是逃命報信去了。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有關青元的一幕幕,做桃酥的他、講戲文的他、挾持我的他……

還有那日笑著將花燈遞給我的他。

他那時眉眼含笑,到底幾分真呢。

我將紙條揉碎,提著那花燈思忖許久,到底也冇有丟掉。

雲疏上仙閉關修養了數月,天宮一趟讓他受了重傷,修為虧損。

閉關那一日,我去給他煮茶,斟了兩杯,一杯放在了他對麵。

從前,也是這般。

雲疏上仙淺淡一笑,大約是他也正有此意。

我從袖中取出書,這些心經是花顏上仙的,她自打知曉自己有魔族血脈後便開始看。

她說這些書能清心凝神,她要繼續做個清心寡慾的上仙,唯恐叫人生厭。

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那些人還是厭了她。

我將書放在書案上,瞥見一旁雲疏上仙寫的帖子,我不由得愣神。

那是婚書。

從前花顏上仙寫了很多份,因著字不大好看,總是重寫,她那樣不愛舞文弄墨的人,卻耐著性子寫了一遍又一遍。

這些年來,雲疏上仙也寫了一遍又一遍。

眼眶酸澀的難受,我小心翼翼問道:“花顏上仙……還能回來嗎?”

很久後他才道,“不知。”

我垂眸,低聲祈求道:“雲疏上仙,我能再看看花顏上仙嗎?”

雲疏上仙並不驚訝,他將那畫卷遞給我。

我默默看了許久。

怕眼淚弄臟了畫,我匆忙忍回去,仔細地將畫還回去。

我道了謝,俯身退下。

餘光裡,我看見雲疏上仙俯身吻了她的眉眼,虔誠至極,他的神色溫柔又深情,是我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可下一刻,酸楚的淚從他眼角滑落。

我想起許多年前那個春日,為花顏上仙斟茶時,在清悠苑初見了雲疏上仙。

他自廊下而來,白衣鬆雪,風姿卓然,快意似少年。

從容靜好的春日光景裡,他笑意明朗,道:“顏兒,我給你帶了好茶葉。”

花顏上仙歡撥出聲,雀躍地朝他跑去。

廊下的人便張開手臂,溫柔地將她接了個滿懷。

我神色輕恍,心中痛意蔓延。

在很多年前,我便於尋常歲月中窺見過他們相愛的模樣,溫柔而熱烈。

任憑波瀾不驚的日子過了多少萬年,愛意永不消減。

我為自己從前隱秘的愛意感到羞愧,也慶幸自己早早斷了念想。

這世間的情愛太苦,也太難。

我淺嘗過一次,便風聲鶴唳,不敢再聞。

不久後的某一日,雲疏上仙同我說起青元,他這幾日都在山門外。

他想見我一麵。

雲疏上仙問我的意思。

我冇見他,後來他也冇有再來。

雲疏上仙又問起我的去留,他說山間的日子太寂寥,於我隻是虛度罷了,我該為自己打算。

天君也不會再為難我。

天上人間,都比這裡自由得多。

我如願下了山,卻並冇有走遠。

我從前無比渴望自由,如今卻甘願畫地為牢,種了幾株梅樹,守著一方天地。

也許某一日,花顏上仙會出現在梅樹下,笑著說想喝我煮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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