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飛天鏡_雲生結海樓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汴河魘21
脂粉鋪後院。
院子已收拾出部分。
眾人在院內涼亭的石凳上坐下。
蘇贏月遞給陳娘子一個李子,微微一笑,溫聲道:“陳娘子,我有一事想問你。”
陳娘子接過李子,“蘇娘子想問什麼儘管問便是。”
“你家這地界石,在胡大與你爭執之前,你可曾留意到它已被移動了?”
“不曾。”陳娘子搖搖頭,神色茫然,“若不是胡大今日拿著地契硬指我侵占,我根本不曾察覺。這石頭幾十年都在原處,誰會特意去瞧它。”
蘇贏月微微點頭,又問,“那關於夜遊鬼你又知道多少?”
“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陳氏看了一眼正在吃李子的虎兒,“就在大水來的前兩日,虎兒從外頭跑回來,嘴裡就念唸叨叨著什麼‘夜遊鬼,挪界石’。”
她微微一頓,臉上浮現出後怕之色,“當時隻當是孩子們胡編的戲言,誰曾想……”
聞言,蘇贏月立刻看向虎兒,對他招著手,溫聲道:“虎兒,你來,姐姐有話想問你。”
虎兒立刻兩步跑過來。
蘇贏月立刻從凳子上起身蹲下,平視著虎兒,柔聲問:“虎兒,你告訴姐姐,那關於夜遊鬼的童謠是從哪兒聽來的?”
虎兒睜著大眼睛,“是水來了,鬼來了。水退了,鬼不退。夜遊鬼,夜遊鬼,穿著黑裳沒有腿。貼著地,舔著泥,專對界石移啊移。”
“姐姐,是這首童謠嗎?”
蘇贏月點點頭。
“是從常在這大街說故事的王先生那裡聽來的,好多小郎和小娘子都在學。”
又是這個說書人。
蘇贏月抬眼看向沈鏡夷,兩人四目相對,交換了下眼神。
沈鏡夷隨即看向陳娘子,緩緩開口道:“陳娘子,你可知這王先生全名為何?平日常在這朱雀門外大街何處說書?”
在他問話的時候,蘇贏月看見陳娘子手指猛然抓緊衣裙,眼睫一顫,目光更是快速往後門處掃了一眼。
她低了下頭,片刻後才抬起眼,慢慢道:“他本名叫王侃,但大家都喜歡叫他巧嘴王三。”
“他平日就在朱雀門大街的瓦子、茶樓說書,並無固定之處。”
陳娘子稍稍停住,“如今大水剛退,瓦子都沒開張,他、他此刻應在家吧。”
蘇贏月察覺到她有些異常,緊著追問道:“陳娘子,你可知他家在何處?”
“他家在何處?”女主緊接著問。
陳娘子臉上頓時臉色白了幾分,眼神閃爍,支支吾吾道:“這、奴家、奴家就不知了。”
蘇贏月雙眸深了幾分,判斷著她話中的真假,雖覺她有所隱瞞,神色依然未變,她並未再繼續追問,隻溫和道:“我知曉了。”
說罷,她抬眼,見日頭還未到中天,隨即對陳娘子道:“天色尚早,你一個人帶著孩子,要收拾這前店後院太過辛勞。我們既然來了,剛好幫你一起收拾。”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陳娘子驚恐,“蘇娘子,你和沈提刑、玉娘子都是金貴之身,怎能讓你們碰這些糟汙粗活。”
“這、這真是折煞民婦了。”她手足不錯。
“陳娘子此言差矣。”蘇贏月溫婉一笑,“世間之人並無貴賤之分,我們也不是什麼金貴之身。你如今有難處,我們看見了,理當搭把手,何來折煞一說?”
陳娘子依然惶恐,“不可、不可啊。”
“陳娘子不必恐慌,”沈鏡夷倏然開口,沉聲道:“為官者,上佐天子,下安黎民。而你便是這眾多黎民中一員。”
“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正是本官分內之事。今日幫你清理庭院,並非幫閒,乃是儘責。”
“若身為官員,連百姓院中的一片瓦、一根木都覺汙糟,不願俯身,又如何能做得好官?”
“哎呀,陳娘子,你就彆阻攔了。”張懸黎拿起一把鐵鏟,“人多手腳快,這樣你也好早些重開脂粉鋪,賺銀子養虎兒和豆莢啊。”
“就是、就是。”陸珠兒拿起一個破籮筐,“我驗過那麼多屍體,可比這糟汙多了,這算不了什麼。”
陳娘子看著他們,眼眶發熱,勸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隻能哽咽著看著蘇贏月,道謝,“多謝蘇娘子、玉娘子、陸小娘子。”
眾人霎時忙碌開來。
蘇贏月蹲著身子,撿拾幾片碎裂的瓷瓶,而後起身正欲放置竹筐中。她一抬眼,卻見陳娘子怔怔地立在那裡。
她手裡緊緊攥著一塊抹布,眼神空洞,呆呆望著正在搬運斷木的沈鏡夷。
“陳娘子,”蘇贏月走過去,溫聲喚她,“你是有什麼事嗎?我看你怎麼魂不守舍的?”
陳娘子一驚,慌亂地看向她,目光遊移,連聲道:“沒有、我沒有什麼事,多謝蘇娘子關心。”
蘇贏月神色未變,隻溫聲道:“你若是累了,就先歇息片刻。”
“我不累,不累。”陳娘子說著走開。
蘇贏月見她拿著一把掃帚,無意識、反複地掃著後門處,那一小塊早已乾淨的青磚地麵,眼睛卻看著後門。心中若有所思。
這時,沈鏡夷搬完一截斷木,悄無聲息走到她身邊,用汗巾擦拭著掌心,目光也淡淡地看向不遠處的陳氏。
蘇贏月察覺到他的到來,並未看他,依舊望著陳氏,聲音低低道:“我覺得陳娘子有些奇怪?”
這時,恰陳娘子一抬頭,目光與二人碰個正著,神色慌亂,又迅速低下頭去。
沈鏡夷這才輕“嗯”一聲,而後沉聲道:“她從我們問起說書人,便開始心神不寧,目光畏縮。”
蘇贏月側首看向他,“你也早就發現了?”
沈鏡夷微微頷首,而後緩緩道:“關於那說書人王侃,她定然有事隱瞞。”
他話音剛落,蘇贏月便見陳娘子被自己手中的掃帚拌了一下,險些摔倒,幸得虎兒、豆莢扶住。
“娘親,你沒事吧?”
“娘親沒事。”
蘇贏月目光轉向沈鏡夷,眼神清亮,將聲音壓得低低的。
“我覺得她怕的似乎不是事,更像是怕那個人做了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