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餓死炕上,不如進山喂狼 第66章 李大爺再次出山
那支被削得隻剩一小截的鉛筆頭,在泛黃的草紙上落下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屋子裡所有人的呼吸都彷彿停止了,視線全部聚焦在那筆尖之上。
“合作社,得有個章程。”沐添丁開口,打破了寂靜,“咱們不能像以前一樣,想一出是一出。得有規矩。”
他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下“沐家山林合作社(暫定)”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第一,社長。”他的筆尖頓了頓,“我先擔著。等以後走上正軌了,大家再選。”
沒人有異議。
這事就是沐添丁牽的頭,路也是他想的,除了他,沒人有這個腦子,也沒這個膽子。
“第二,分工。”沐添丁繼續往下寫,“鐵牛哥,你身手最好,膽子也大,以後打獵隊就歸你管。負責組織人手,進山打大家夥。”
趙鐵牛一挺胸膛,臉上放光:“放心吧添丁哥!保證完成任務!”
“采藥隊,得找個心細的。”沐添丁的筆在紙上懸著,環視一圈。
屋子裡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自知之明,采藥這活兒,可比打獵需要耐心和眼力。
“添丁哥,我看……這事還得有個懂行的人帶著。”一個叫沐猴子的年輕人小聲說,“咱們都是二把刀,認識的草藥就那麼幾樣,值錢的寶貝,咱們見了也認不出來啊。”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點頭附和。
“是啊,打獵咱們是好手,可挖參采藥,咱們不行。”
“萬一挖錯了,把毒草當成寶,那是要出人命的。”
沐添丁嗯了一聲,這正是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手裡的鉛筆頭在紙上重重一點。
“猴子說的對。我們不僅是二把刀,我們連刀把子在哪兒都摸不清。”
他的話讓眾人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我們得請個老師傅。”沐添丁抬起頭,說出了一個名字,“李大爺。”
李大爺!
這幾個字一出來,屋子裡瞬間又安靜了。
李大爺,是沐家村的一個傳奇。年輕時是方圓百裡最好的獵手,一手下套子的絕活出神入化。年紀大了,腿腳慢了,他又迷上了采藥,據說閉著眼睛都能聞出老山參的味兒。
隻是這李爺,脾氣古怪,孤身一人,不愛與人來往。村裡人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聲“李爺”,但沒幾個人敢跟他多說話。
“添丁哥……請李爺?”趙鐵牛的表情有些為難,“李爺那脾氣……倔得很。他老人家,看得上咱們這草台班子嗎?”
“是啊,聽說縣裡藥材公司都請過他,高薪聘他當顧問,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會願意把壓箱底的本事教給咱們?”
所有人的心裡都打起了鼓。他們想的是掙錢,是過好日子,可李爺那種人,像是山裡的石頭,又冷又硬,根本不是錢能打動的。
沐添丁把鉛筆頭放下。
“正因為難請,才說明他有真本事。我們不是去雇他,我們是去請他當‘技術顧問’。以前他交給我很多東西,算我半個師傅,他會同意的。”
“技術顧問?”眾人又被這個新詞給搞蒙了。
“就是咱們合作社的老師傅!”沐添丁解釋道,“我們不光給錢,我們給尊敬!我們把他的本事,當成咱們合作社的根。以後,我們還要把他的本事,一代代傳下去!”
這番話,讓眾人的心思活絡了起來。
是啊,他們不是去使喚一個老頭子,他們是去拜師學藝!
“可……他要是不答應呢?”趙鐵牛還是沒底。
沐添丁站起身。
“心不誠,事不成。鐵牛,猴子,你們兩個跟我走一趟。咱們現在就去!”
他從家裡的存款裡,拿出部分錢,去供銷社割了兩斤豬肉,又提上了一瓶之前彆人送的、一直沒捨得喝的老白乾。
夜色已深,三人提著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村子最深處,李爺的家。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坯房,院牆是用石頭壘的,院門也隻是幾根木頭紮成的簡陋柵欄。
屋裡透出一點昏黃的油燈光。
“李爺,在家嗎?我是添丁。”沐添丁站在院外,恭敬地喊了一聲。
屋裡的燈光晃了一下,一個蒼老但有力的聲音傳了出來:“門沒拴。”
三人推開柵欄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一個穿著對襟短褂的老人正坐在小馬紮上,借著燈光,慢條斯理地編著一張捕魚的網。
老人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布滿了皺紋,每一道都像是山裡的溝壑。他沒有抬頭,手裡的梭子穿來引去,動作穩定而富有節奏。
他就是李爺。
“什麼事?”李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
“李爺,我們……我們來看看您。”趙鐵牛把肉和酒放在旁邊的石磨上,有些緊張。
李爺的動作停了,他終於抬起頭,那雙渾濁但銳利的眼睛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
沐添丁上前一步,把之前對眾人說的話,原原本本地又對李爺說了一遍。
從馬富貴的刁難,到成立合作社的想法,再到分工合作、簽合同、共同富裕的藍圖。
他沒有誇大,也沒有隱瞞,說得坦坦蕩蕩。
李爺一直靜靜地聽著,手裡的梭子再也沒動過。
直到沐添丁說完,他才緩緩開口。
“合作社?跟縣裡簽合同?”李爺哼了一聲,“你們這些小娃子,心比天高。山裡的東西,是讓你們這麼刨的嗎?今天挖一斤,明天就想挖十斤。等你們把山掏空了,子孫後代吃什麼?喝西北風嗎?”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趙鐵牛和沐猴子心頭發涼。
果然,老人家根本看不上他們這套。
沐添丁卻不慌。
他知道,李爺這種人,一輩子跟大山打交道,對山林有著最樸素也最深沉的敬畏。
“李爺,您說得對。”沐添丁誠懇地回答,“我們以前單打獨鬥,確實隻想著多刨點東西換錢,那是竭澤而漁。可現在,我們想成立合作社,正是為了改變這個。”
“我們想把人擰成一股繩,定下規矩。什麼季節打什麼獵,什麼尺寸的不能動。什麼草藥要留根,什麼地方要輪著采。我們人多,纔好相互監督,纔好保護這片山林。”
“我們想把山裡的好東西,賣個好價錢,讓大家的日子好過一點,就不用往死裡去禍害山林。這纔是長久之計。”
“我們有腦子,有力氣,但我們缺規矩,缺一個懂山、敬山,能教我們怎麼跟山打交道的人。這個人,除了您,我們想不到第二個。”
沐添丁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們想請您當合作社的‘技術顧問’,當我們的老師傅。教我們本事,也教我們規矩。”
屋簷下的油燈,火苗輕輕跳動。
李爺沉默了。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在沐添丁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他見的年輕人多了,有本事的,有野心的,但像沐添丁這樣,把“規矩”和“長久”掛在嘴邊的,還是第一個。
“技術顧問……”李爺咀嚼著這個詞,渾濁的眼珠裡,似乎有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我老了,打不動了,也采不動了。”他忽然歎了口氣,“這一身的本事,帶進棺材裡,也是便宜了那幫山裡的孤魂野鬼。”
這話一出,沐添丁心裡一喜。
有門!
“所以,李爺您是……”
李爺擺了擺手,重新拿起漁網和梭子。
“我不要你們的錢。”他一邊編網,一邊說,“你們那個合作社,要是真能乾成,以後每個月,給我這老頭子送二斤好酒來就行。”
成了!
趙鐵牛和沐猴子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沐添丁也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他再次躬身:“謝謝李爺!您放心,酒管夠!”
李爺沒再說話,隻是手裡的梭子,穿梭得更快了。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
合作社的第一批“學員”,也就是沐添丁、趙鐵牛在內的七八個年輕人,就跟著李爺上了山。
李爺沒帶他們去常去的獵場,而是鑽進了一片他們平時很少涉足的幽深林子。
“你們看這是什麼?”李爺用手裡的木杖,指著一叢不起眼的植物。
那植物長著幾片葉子,頂上結著一簇紅色的果子。
“不知道。”趙鐵牛老實地搖頭。
“三七。”李爺吐出兩個字。
所有人都湊了過去,像是看什麼稀世珍寶。
“這玩意兒這麼值錢,就長這樣?”
“看著跟野草也差不多啊。”
李爺哼了一聲:“山裡的寶貝,都不會長得那麼張揚。你們記住了,挖參要看五品葉,采藥要辨七星頭。這山裡的學問,夠你們學一輩子。”
他一邊走,一邊教。
“那是‘七葉一枝花’,專治毒蛇咬傷。你們記住了,蛇蟲見了它,都得繞道爬。”
“那是‘金線蓮’,長在陰濕的石頭縫裡,治肺病有奇效。”
李爺把自己幾十年的經驗,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甚至還編成了順口的歌謠。
“挖參要訣聽我言,五品三杈是好漢。蘆碗緊密棗核狀,皮老紋深須健壯……”
他蒼老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年輕人跟在後麵,一個個聽得如癡如醉。
這哪裡是采藥,這分明是在學一門絕世武功!
沐添丁走在最後,看著前麵專注的眾人,看著李爺雖然佝僂但堅實的背影,心裡前所未有的踏實。
合作社的根,今天算是正式紮下了。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麵的李爺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蹲下身,撥開一叢灌木,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
灌木叢下,赫然躺著一頭已經死去的野山羊,它的脖頸處,有兩個清晰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