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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落時,我被深愛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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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五歲那年,被診斷出骨癌晚期。

養母罵我撒謊精,養妹搶走我最後的救命錢。

我孤身一人去派出所,平靜地為自己辦理死亡銷戶。

那天雨很大。

我蹲在路邊咳血,直到一把黑傘撐在頭頂——

薑茶,我找到你了!

1

絕症判決

醫院的走廊總是那麼長。

我攥著診斷書,手指在紙麵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摺痕。

骨癌晚期,存活期不超過三個月。

白紙黑字,像法官的判決書一樣不容辯駁。

薑小姐,我強烈建議您立即住院治療。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傳來,顯得格外遙遠,雖然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期,但積極治療還是能延長...

治療費用大概多少我打斷他,聲音比想象中平靜。

醫生推了推眼鏡,在電腦上調出一組數字:初步估算,至少需要四十萬。這還不包括後續的...

謝謝您,我考慮一下。我站起身,把診斷書摺好放進包裡。

走出醫院大門時,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站在台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有家人陪伴的病人被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年輕的情侶手挽著手,母親推著嬰兒車...

而我,二十五歲的薑茶,孤身一人。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公司主管發來的訊息:今天的假條冇批,算曠工。明天再不來就直接辦離職。

我盯著螢幕看了幾秒,按下了關機鍵。

回到那個所謂的家時,天已經黑了。

我輕手輕腳地開門,卻還是聽到了養母尖銳的聲音:還知道回來晚飯都涼了!

我不餓。我低聲回答,想直接回房間。

站住!養母從沙發上站起來,薑甜明天生日,你去把客廳佈置一下。蛋糕我訂好了,明早你去取。

我握緊了包帶,診斷書在包裡像塊烙鐵一樣燙著我的背:媽,我有點事想跟您說...

冇看見我在追劇嗎有事明天再說。她不耐煩地揮手,眼睛冇離開電視螢幕。

我站在原地,看著養母和沙發上玩手機的薑甜。

她們長得真像,圓圓的臉,微微上挑的眼睛。

而我,瘦削的瓜子臉,單眼皮,在這個家裡像個異類。

看什麼看還不快去佈置!養母瞪了我一眼。

我默默走向儲物間,拿出綵帶和氣球。胸口突然一陣刺痛,我咬住嘴唇忍住冇出聲。這疼痛越來越頻繁了,像有把鈍刀在骨頭上來回颳著。

淩晨兩點,我終於佈置完客廳。綵帶、氣球、寫著薑甜生日快樂的橫幅。我的腰疼得直不起來,鼻血毫無預兆地流下來。我慌忙用紙巾堵住,卻在低頭時看到地板上滴落的血跡。

真諷刺,我的血混在明天為薑甜準備的紅色裝飾中,冇人會注意到。

回到房間——準確說是儲藏室改成的狹小空間,我從床墊下摸出存摺。上麵的數字讓我苦笑:兩萬三千六百元。這是我工作三年攢下的全部積蓄,連治療費的零頭都不夠。

我拿起手機,猶豫了很久,還是撥通了養母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吵,像是在KTV。

什麼事養母的聲音很不耐煩。

媽,我生病了,需要錢治療...我的聲音在發抖。

又來了!上次不是剛給你轉了五百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病!

這次是真的,醫生說我...

行了行了,明天再說!甜甜在切蛋糕呢,彆掃興!電話被掛斷了。

我聽著忙音,想起今天在醫院看到的那些數字。四十萬,也許更多。而我隻有兩萬,和永遠不會接通的求助電話。

第二天一早,我被劇烈的疼痛驚醒。枕頭上有一大片血跡,我的鼻血在睡夢中流個不停。我掙紮著爬起來,看到鏡子裡蒼白的臉和烏青的眼圈。

客廳裡傳來歡聲笑語。薑甜的朋友們已經到了,她們圍著餐桌上的三層蛋糕嘰嘰喳喳。養母穿著新買的旗袍,正忙著拍照。

薑茶!去把水果洗了!她頭也不回地命令道。

我默默走向廚房,胸口疼得幾乎無法呼吸。洗水果時,水流衝過我手上的血跡,淡紅色的水打著旋兒流進下水道。

姐,你臉色好差。薑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廚房門口,手裡拿著最新款的手機,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抬頭看她,她臉上帶著那種我熟悉的假笑。從小到大,隻要養母在場,她就會裝出這副關心我的樣子。

不用了。我輕聲說。

那正好,媽說讓你去派出所幫她取個證明。她歪著頭,現在就去吧,媽等著用呢。

我知道她在撒謊。養母有什麼事從來不會讓我代辦,她隻信任薑甜。但我不想爭辯,點點頭擦乾手。

走出家門,陽光依舊刺眼。我冇有去派出所,而是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站在民政局門口。

你好,我想提前為自己登出戶籍。我對視窗的工作人員說。

對方是箇中年女性,她驚訝地看著我:小姑娘,你冇有家人嗎

我正要回答,身後傳來尖銳的聲音:薑茶!你在這裡乾什麼

養母拽著薑甜衝進來,她穿著那件旗袍,臉上的妝因為奔跑有些花。冇等我解釋,她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為了和甜甜爭風吃醋就浪費警力!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她尖聲罵道。

我被打得踉蹌幾步,鼻血又流了出來。工作人員站起來想說什麼,被養母打斷:不好意思啊,這是我女兒,整天撒謊成性!

薑甜紅著眼睛拉住養母的手:媽,彆生氣...姐姐可能隻是想引起您注意...

偽造病曆裝病,就為了博關注,從小到大都是撒謊精!養母從我的包裡抽出診斷書,掃了兩眼就冷笑出聲。

我擦著止不住的鼻血,再次轉向工作人員:我已經冇有家人了。為了不耽誤三天後的火化,請您幫我辦理登出戶籍。

養母氣得笑出聲:聽聽!為了毀掉甜甜的生日宴,連這種謊都編得出來!她拽著薑甜往外走,走,我們回家!彆理這個瘋子!

她們離開後,工作人員擔憂地看著我:小姑娘,要不要幫你聯絡家人

不用了。我勉強笑了笑,能幫我辦理嗎

最終,她幫我完成了手續。走出民政局時,天開始下雨。我冇有傘,雨水混著血水從下巴滴落。我蹲在路邊,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裡。

家那不是我的家。醫院我付不起醫藥費。世界這麼大,竟冇有我的容身之處。

薑茶

一把黑傘遮在我頭頂。我抬頭,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顧聽安,我的高中同學,曾經追過我三年的男生。

真的是你。他蹲下身,眉頭緊鎖,你怎麼...天啊,你在流血!

我想站起來,卻眼前一黑。最後的意識裡,感覺有人接住了我倒下的身體。

再次醒來時,我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白色的天花板,點滴瓶,還有...顧聽安擔憂的臉。

你醒了!他鬆了口氣,醫生說你嚴重貧血,還有...他欲言又止。

骨癌晚期。我平靜地接上,我知道。

顧聽安的眼睛紅了:為什麼不早治療

冇錢。我簡短地回答,試圖坐起來,謝謝你的幫助,我得走了。

彆動!他按住我的肩膀,薑茶,你需要住院治療。

我說了,我冇錢。我固執地推開他的手。

顧聽安深吸一口氣:我幫你付。

我愣住了:為什麼

因為...他的聲音哽嚥了,因為我喜歡你,從高中到現在,一直冇變過。

雨還在下,敲打著病房的窗戶。我看著他濕潤的眼睛,第一次感到心臟不是因疼痛而跳動。

顧聽安,我輕聲說,我可能隻剩三個月了。

那這三個月,讓我陪著你,好嗎他握住我的手,溫暖從指尖傳來。

窗外的雨聲中,我點了點頭。在這個世界上,終於有一個人,願意為我撐傘。

2、他的溫度

醫院的窗簾透著晨光,我數著點滴管裡墜落的藥水,一滴,兩滴...第三滴還冇落下,病房門被輕輕推開。

顧聽安提著兩個保溫桶走進來,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

醒了他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我熬了粥,還有排骨湯。

保溫桶打開,香氣瀰漫在消毒水味的空氣裡。我突然鼻子一酸,上一次有人為我熬湯是什麼時候也許從來冇有過。

你一晚冇回去我看著他把小桌板支起來。

回去換了衣服。他盛了一碗粥遞給我,小心燙。

我伸手去接,輸液管卻被扯到,疼得我倒吸一口氣。顧聽安立刻放下碗,修長的手指輕輕托住我的手腕:彆動,我來。

他調整好輸液管,又仔細地把粥吹涼,舀了一勺送到我嘴邊。我怔怔地看著他,他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淺淺的陰影。

怎麼了他抬眼,我們的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瞳孔裡的細碎金光。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問出了從昨晚就一直盤旋在心頭的問題。

顧聽安的手頓了一下,粥碗上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先吃飯,好嗎

我順從地張嘴,溫熱的粥滑入喉嚨。這簡單的白粥竟然有家的味道,讓我眼眶發熱。

醫生說你貧血很嚴重,需要輸血。顧聽安一邊餵我一邊說,下午會安排全麵檢查,確定治療方案。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檢查要多少錢

彆擔心這個。他輕輕掙開我的手,繼續喂粥,我已經預繳了費用。

顧聽安,我聲音發顫,我不能用你的錢。

那就當是我借你的。他語氣輕鬆,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等你好了再還我。

等我好了...多美好的假設。我低頭看著粥碗,一滴眼淚砸進粥裡。

薑茶,顧聽安突然叫我全名,看著我。

我抬起頭,他眼神認真得讓我心顫:你不是一個人了,知道嗎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心裡某個上了鎖的盒子。我咬住嘴唇點頭,生怕一開口就會哭出聲。

下午的檢查漫長而痛苦。骨穿時我疼得渾身發抖,顧聽安站在檢查室外,透過玻璃窗給我做口型:堅持住。

當最後一項檢查結束,我虛弱地靠在輪椅上,護士推著我回病房。走廊拐角處,我聽見醫生和顧聽安的對話。

...已經轉移到肝臟和肺部...化療效果可能不理想...

還有其他方案嗎顧聽安的聲音緊繃。

可以考慮靶向治療,但費用...

錢不是問題。

我攥緊了輪椅扶手,指甲陷入掌心。顧聽安,你這個傻子,為了一個將死之人值得嗎

回到病房,顧聽安表現得若無其事:醫生說情況比想象中好。

我聽到了。我直接拆穿他的謊言,醫生說已經轉移了。

顧聽安僵在原地,喉結滾動了一下:薑茶...

我想回家一趟。我打斷他,拿些換洗衣物和日常用藥。

我幫你去拿。

不,有些東西...我得自己整理。我需要確認那個鐵盒還在不在床板下麵,裡麵有我全部的積蓄和證件。

顧聽安拗不過我,最終妥協:我送你,在樓下等你。

養母家的小區還是老樣子。我下車時腿軟了一下,顧聽安立刻扶住我:真的不用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勉強笑了笑,她們看到你更麻煩。

電梯上行時,我靠著牆壁深呼吸。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我聽到屋裡傳來養母尖銳的笑聲和薑甜撒嬌的聲音。

...媽,那輛車我真的好喜歡~

行行行,等你姐那筆醫療費報銷下來就給你買。

我的手僵在門把上,全身血液彷彿凝固。原來她們早就知道我的病情,甚至盤算著我的醫療費

哎呀,她要是死了不是賠得更多薑甜的聲音甜得發膩,我聽說癌症晚期能賠好幾十萬呢...

我猛地推開門,客廳裡的談笑聲戛然而止。養母和薑甜坐在沙發上,麵前攤著幾本汽車宣傳冊。

你回來乾什麼養母臉色一沉。

拿我的東西。我徑直走向儲藏室,卻聽見養母在後麵冷笑。

正好,把你的破爛都拿走。甜甜要用那個房間放她的包包。

儲藏室裡,我的床已經被拆了,幾件舊衣服胡亂堆在紙箱裡。我跪在地上,顫抖著掀開床板——鐵盒還在,但已經被撬開,裡麵空空如也。

找這個薑甜倚在門口,晃著我的存摺,兩萬多塊,還不夠我買個包呢。

還給我!我撲過去,卻被她靈巧地躲開。

媽!她又發瘋了!薑甜尖叫著跑向養母。

我追出去,眼前突然發黑,膝蓋重重磕在地上。養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裝什麼裝起來!

我掙紮著站起來,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把我的錢...還給我...

什麼你的錢養母冷笑,這些年吃我的住我的,這些錢就當是補償!

一陣劇痛從肋骨處炸開,我彎下腰,咳出一口血。養母和薑甜後退一步,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

真噁心。薑甜捏著鼻子,媽,快讓她走吧,彆死在我們家裡。

我擦掉嘴角的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確實快死了...你們很開心吧

養母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動搖,但很快又恢複冷漠:從小到大就會裝可憐,誰知道這次是不是又在演戲

我看著她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明白了什麼:你從來...就冇把我當女兒,對嗎

養母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冇有回答。我走向門口,在鞋櫃上方的抽屜裡翻找——那裡放著家裡的重要證件。

你乾什麼養母衝過來想阻止我,但為時已晚。

我手裡拿著那份泛黃的領養證明,和下麵壓著的一封信。信封上寫著給我親愛的女兒薑茶。

這是什麼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養母的臉色瞬間慘白:放下!那不是給你的!

我躲開她搶奪的手,顫抖著抽出信紙。信很短,字跡娟秀:

茶茶,媽媽對不起你。醫生說我的時間不多了,隻能把你托付給你爸爸和他新妻子。希望他們能善待你,代替我愛你。——永遠愛你的媽媽

信紙從我手中飄落。二十五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也曾被某人愛過。

所以...我是爸爸和前妻的孩子我抬頭看著養母,你恨我,因為我是你丈夫和彆的女人的孩子

養母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你知道我這些年看著你有多噁心嗎你越長越像那個女人!

原來如此。所有的虐待、忽視、偏袒,都有了答案。我不是她的女兒,隻是一個不受歡迎的闖入者。

錢你可以拿走。我把空鐵盒扔在地上,但這些信和證件,我要帶走。

養母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信留下!那是我丈夫的東西!

我掙脫不開,胸口疼得幾乎窒息。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薑茶顧聽安的聲音隔著門傳來,你還好嗎

養母鬆開手,警惕地看著門口:那是誰

我冇回答,趁她分神時抓起信件和證件衝向門口。打開門的瞬間,我腿一軟,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薑茶!顧聽安接住我,臉色驟變,你怎麼了怎麼有血

我抓著他的衣襟,說不出話來。身後傳來養母的冷笑:裝得真像啊,又在男人麵前扮可憐

顧聽安抬頭,眼神冷得嚇人:您是薑茶的母親

我纔不是她媽!養母尖聲道,她就是個冇人要的野種!

顧聽安的手臂瞬間繃緊,但他隻是更穩地扶住我:我們走。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終於崩潰地哭出聲。顧聽安緊緊抱著我,任由我的眼淚浸濕他的襯衫。

都拿回來了嗎他輕聲問。

我搖頭,把皺巴巴的信件和證件給他看:隻有這些...我的錢...她們拿走了...

沒關係。他撫著我的背,那些不重要。

回到車上,顧聽安幫我係好安全帶,用濕巾輕輕擦掉我臉上乾涸的血跡。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碎我。

顧聽安,我哽嚥著問,我真的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嗎

他停下動作,直視我的眼睛:薑茶,你是我見過最堅強、最美好的人。

那一刻,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突然很想活下去,為了這個認為我值得活下去的人。

回到醫院已是傍晚。護士看到我蒼白的臉色,立刻叫來了醫生。檢查後,我的治療被提前到明天。

今晚需要好好休息。醫生嚴肅地說,明天開始會很辛苦。

顧聽安送走醫生,轉身給我倒了杯溫水:餓嗎我去買點吃的。

我搖搖頭,突然注意到他手機螢幕亮了一下。一條訊息彈出來:顧先生,您委托出售的房產已有買家出價...

你要賣房子我猛地坐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顧聽安迅速鎖上螢幕:你看到了

不行!我抓住他的手,那是你父母留給你的房子,你不能賣!

隻是一套房子而已。他試圖輕鬆地笑笑,等你好了,我們可以一起買新的。

顧聽安!我聲音發抖,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單膝跪在病床邊,與我平視:薑茶,值得不值得,由我說了算。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伸手擦掉我臉上的淚水,輕聲說:睡吧,明天還要戰鬥呢。

那晚,我做了個漫長的夢。夢裡有個溫柔的女人抱著小時候的我,輕聲唱著搖籃曲。我醒來時,枕頭是濕的,窗外天剛矇矇亮。

顧聽安靠在陪護椅上淺眠,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顫動。我靜靜地看著他,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暖意。

護士來抽血時,顧聽安醒了。他立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時頭髮還滴著水。

早上好。他揉了揉我的頭髮,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卻控製不住地發抖。顧聽安握住我的手:害怕

嗯。我小聲承認,這是第一次我允許自己示弱。

他俯身抱了抱我:我在呢,一直會在。

化療室比想象中冰冷。當藥水注入血管時,我咬緊牙關忍住不叫出聲。顧聽安站在床邊,讓我掐他的手掌。

疼就掐我。他說,我陪你一起疼。

第一輪化療結束後,我虛弱得連水杯都拿不穩。夜裡,高燒突然襲來,我在寒戰和燥熱間交替,意識模糊不清。

朦朧中,有人不停地用濕毛巾擦拭我的額頭和四肢,有人在我耳邊輕聲說著鼓勵的話。我時而陷入黑暗,時而浮出水麵,但總能感覺到那隻握著我的手,溫暖而堅定。

天亮時,燒退了。我睜開眼,看到顧聽安趴在床邊睡著了,還握著我的手。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白襯衫皺巴巴的,像個落魄的王子。

我輕輕動了動手指,他立刻驚醒:薑茶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我虛弱地笑笑,你一直冇睡

睡了一會兒。他揉揉發紅的眼睛,明顯在撒謊。

護士來查房時告訴我,顧聽安整晚冇閤眼,物理降溫、換冰袋、記錄體溫,像個專業護工一樣忙碌。

你男朋友真不錯。護士笑著說。

我和顧聽安同時開口:

他不是...

她還不是...

護士瞭然地笑笑,留下我們尷尬地對視。

那個...顧聽安撓撓頭,我去買早餐。

他逃也似的離開病房,我卻注意到他通紅的耳尖。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殘酷的拉鋸戰。化療的痛苦遠超我的想象,嘔吐、脫髮、口腔潰瘍...每一次治療都像在鬼門關走一遭。但顧聽安始終在那裡,在我吐得直不起腰時扶著我的肩膀,在我因激素變化情緒崩潰時耐心安撫,在我因疼痛整夜難眠時講故事分散我的注意力。

一個雨夜,疼痛特彆劇烈。止痛藥似乎失去了作用,我蜷縮在床上,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薑茶顧聽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又疼了

我點點頭,隨即想起他可能看不見,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嗯。

他的手輕輕覆上我的後背:彆忍著,哭出來會好受些。

這句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我突然崩潰大哭:顧聽安...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他小心翼翼地上床,把我摟進懷裡。我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胸膛,而他隻是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樣低聲安慰。

不怕,我在這裡。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一起麵對,好不好

我在他懷裡點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窗外雨聲淅瀝,而他的心跳聲如此清晰,讓我想起小時候躲在衣櫃裡聽到的悶雷——遙遠卻令人安心。

那一晚後,我們之間有什麼不一樣了。顧聽安開始自然地幫我擦身體乳緩解皮膚乾燥,我也習慣了他餵我吃飯時專注的眼神。我們都冇提那晚的擁抱,但某種無言的默契在悄然生長。

第三次化療前,醫生帶來了好訊息:腫瘤標誌物有所下降,治療正在起效。

真的嗎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報告單。

雖然不能保證痊癒,但至少說明藥物對你有效。醫生笑著說,繼續堅持。

顧聽安高興得像個孩子,當天就跑去買了蛋糕慶祝。看著他插蠟燭的認真樣子,我突然想,也許我真的能活下來,也許我們真的能有一個未來。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就在我們稍微放鬆警惕時,養母的電話來了。

馬上回家一趟。她語氣生硬,有重要事情。

我本能地想拒絕,但她接著說:關於你生母的事。

掛斷電話,我看向正在削蘋果的顧聽安:我得回去一趟。

我陪你去。他立刻放下水果刀。

這次,我冇有拒絕。

養母家依舊如故,隻是我的房間已經被徹底改造成薑甜的衣帽間。我的幾件舊衣服被扔在門口的垃圾袋裡。

什麼事我直接問道。

養母坐在沙發上,表情複雜:你生母...有個姐姐想見你。

我愣住了:什麼

你姨媽,從國外回來了。養母不情願地解釋,她聯絡到我,說要見你。

顧聽安握緊了我的手: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養母看了顧聽安一眼,她自己來就行。

我會陪她一起。顧聽安語氣堅決。

養母冷笑一聲:隨你們便。她起身要走,又回頭補充道,對了,你的東西都在那個袋子裡,走的時候記得帶走。

我看著那個黑色垃圾袋,突然覺得很可笑。二十五年的生活,最後就濃縮成一個垃圾袋。

回到醫院,我和顧聽安都心事重重。姨媽的出現太突然,讓人不安又期待。

明天我陪你去。顧聽安幫我蓋好被子,不管發生什麼,我們一起麵對。

我點點頭,卻在他轉身時看到護士站台上有份檔案。趁他去打水的間隙,我掙紮著下床去看——是一份器官捐獻協議,上麵已經簽了我的名字。

找這個嗎顧聽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手裡拿著水杯和那份檔案。

我羞愧地低下頭:我隻是...不想欠你太多...

薑茶。他聲音沙啞,你什麼都不欠我。你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明白嗎

他把我扶回床上,輕輕吻了我的額頭:答應我,彆再想著離開,好嗎

在他濕潤的目光中,我點了點頭。那一晚,我們十指相扣,誰都冇有鬆手。

3、破碎的拚圖

去見姨媽那天,我執意換上了唯一還算體麵的連衣裙。顧聽安幫我梳通因化療變得乾枯的頭髮,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品。

緊張嗎他為我戴上毛線帽,遮住稀疏的發頂。

我點點頭,喉嚨發緊。二十五年來,除了那張字跡模糊的信,我對生母一無所知。而現在,突然出現的姨媽會帶來怎樣的過去

約見的地點是醫院附近的咖啡廳。推門進去時,我一眼就認出了她——靠窗位置坐著一位優雅的女士,眉眼間與我有幾分相似。

茶茶她站起身,眼眶瞬間紅了。

這個昵稱讓我心頭一顫。隻有生母的信上這樣叫我。顧聽安輕輕推了推我的後背,我才邁開僵硬的腿走過去。

我是林月華,你媽媽的姐姐。她聲音哽咽,雙手微微發抖,我可以...抱抱你嗎

冇等我回答,她已將我擁入懷中。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懷抱溫暖得讓我想哭。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直到我感覺到肩膀處的濕意——她在哭。

對不起...她鬆開我,擦著眼淚,我找了你很多年...

落座後,林月華從包裡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這些是你媽媽留給你的。

我顫抖著打開,裡麵有幾張照片和一封信。第一張照片上,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嬰兒站在櫻花樹下,笑容明媚如春光。

這是...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裡。

你媽媽和你。林月華輕聲說,那時你剛滿月,她身體已經不太好了,但堅持要帶你去賞櫻。

照片上的女子很美,瓜子臉,單眼皮,和我如出一轍。她低頭看著懷中的嬰兒,眼神溫柔得能融化冰雪。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撫過照片,胸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她叫林月茹,是我妹妹。林月華的聲音輕柔,她生病離開時,才二十六歲...

我一張張翻看照片:媽媽為我洗澡,媽媽教我走路,媽媽在病床上抱著兩歲的我...每一張都讓我呼吸困難。最後是一封厚厚的信,信封上寫著給我親愛的茶茶。

她走前寫了這封信,托我在你成年後交給你。林月華愧疚地低下頭,但我出國深造,回來時你已經...被送走了...

我拆信的手抖得厲害,顧聽安默默握住我的手腕,給我力量。

信紙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親愛的茶茶: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媽媽已經變成星星守護你了。對不起,不能陪你長大,不能看你上學、戀愛、結婚...媽媽多想親眼看看你穿婚紗的樣子啊。

茶茶,記住,你是被深深愛著的。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孩子,不是因為你有多優秀,僅僅因為你是你,就值得被無條件地愛...

信很長,寫滿了一個母親來不及說出口的愛與牽掛。讀到一半,我再也控製不住,伏在桌上痛哭失聲。顧聽安的手輕輕搭在我背上,而林月華早已淚流滿麵。

原來...我真的被愛過...我哽嚥著說,眼淚打濕了信紙。

林月華繞到我身邊,再次抱住我:茶茶,不止是她,我們全家都在找你。你外公外婆臨終前還念著你的名字...

這太沉重了。二十五年的孤獨與委屈,二十五年的自我懷疑,在這一刻決堤而出。我像個迷路多年的孩子終於找到歸途,哭得撕心裂肺。

顧聽安安靜地陪在一旁,適時遞上紙巾。當我情緒稍微平複,林月華擦乾眼淚,神情變得堅定:茶茶,我要帶你出國治療。

我愣住了:什麼

我聯絡了瑞士的專科醫院,他們在骨癌治療方麵有突破性進展。她打開手機給我看資料,你的情況很適合這種新型靶向治療。

我茫然地看向顧聽安,他正專注地閱讀那些資料,眉頭漸漸舒展:有效率很高...

費用不是問題。林月華打斷他,我已經安排好一切。

我低頭看著生母的照片,又看看眼前這位突然出現的姨媽,一切如夢似幻。但胸口的鈍痛提醒我,這不是夢,我確實命懸一線。

我...需要考慮一下。我最終說道。

回醫院的路上,我沉默不語。顧聽安也冇有說話,隻是緊緊握著我的手。直到回到病房,護士來給我打針時,我纔開口:你覺得我該去嗎

顧聽安坐在床邊,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從治療角度,這確實是個機會。

但...

但冇有但是。他直視我的眼睛,薑茶,這是你的生命,你的選擇。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援。

我看著他堅定的眼神,突然明白自己害怕的是什麼:如果...如果我去了回不來呢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啞:那我就在這裡等你,一直等。

護士來送藥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吃藥後我昏昏欲睡,朦朧中感覺顧聽安輕輕吻了我的額頭。

第二天一早,醫生帶著檢查報告進來,臉上帶著罕見的笑容:好訊息,腫瘤標誌物下降了!化療正在起效!

顧聽安從椅子上跳起來,激動地抓住醫生的手:真的嗎那是不是說明...

說明治療方向正確。醫生謹慎地說,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等醫生離開,顧聽安突然單膝跪在病床邊,捧起我的手貼在臉上:薑茶,你聽到了嗎有效果了...

他的眼淚沾濕了我的手指,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失態。這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相信,也許我真的能活下來。

林月華下午又來了,帶著更多治療資料和一位外國醫生。會診後,他們建議結合國內外治療方案,先在國內完成這輪化療,再去瑞士接受新型免疫治療。

茶茶,你願意讓我陪你走這段路嗎林月華懇切地問。

我看著她和顧聽安期待的眼神,輕輕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而充滿希望。林月華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帶來各種營養品和生前的故事。通過這些零碎片段,我漸漸拚湊出母親的輪廓:她愛唱歌,會彈鋼琴,喜歡在雨天寫作;她給我起的名字茶,是因為懷孕時最愛喝茉莉花茶...

顧聽安則負責與醫生溝通,記錄我的各項指標,像個專業的私人護理。他們倆配合默契,讓我有種被家人包圍的錯覺。

第四次化療比前幾次更加艱難。藥物反應讓我吐得天昏地暗,連水都喝不下。夜裡,我渾身發冷,即使蓋了兩床被子仍抖如篩糠。

冷...我牙齒打戰,聲音細若蚊鳴。

顧聽安摸了摸我的額頭,突然解開自己的襯衫釦子,將我的雙腳拉到他胸前。我冰涼的腳掌貼在他溫熱的皮膚上,驚得我想抽回。

彆動。他按住我的腳踝,很快就暖和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這個男人,怎麼可以溫柔到這種地步他捧著我的腳,像捧著什麼珍寶,全然不顧醫院的床單有多臟,我的腳有多冰涼。

顧聽安...我哽嚥著叫他的名字。

嗯他抬頭,在昏暗的夜燈下,他的眼睛像盛滿了星光。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揉搓我逐漸回溫的腳:因為你是薑茶啊。

這個回答毫無邏輯,卻讓我心臟漏跳一拍。我想起生母信中的話:僅僅因為你是你,就值得被無條件地愛。

那一晚,我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入睡,夢裡冇有疼痛,隻有櫻花紛飛。

治療間隙,林月華開始幫我辦理出國手續。一天,她拿著我的護照回來,臉色不太好看:茶茶,你的養母...拒絕提供領養證明。

我握緊了病床欄杆:她想要什麼

錢。林月華厭惡地說,她開口就是五十萬。

顧聽安猛地站起來:我去找她。

不用。我拉住他的衣角,不值得。

林月華拍拍我的手:彆擔心,我會處理。隻是...她猶豫了一下,她提到一些關於你父親的事...

我心頭一緊:什麼事

她說...你父親當年是故意拋棄你的。

這句話像一把刀插進胸口。雖然對父親毫無記憶,但被拋棄的事實依然讓我呼吸困難。顧聽安立刻坐到床邊,將我攬入懷中。

她在說謊。他斬釘截鐵地說,看過你媽媽的信後,你還不明白嗎她那麼愛你,怎麼可能讓你被故意拋棄

林月華也急忙點頭:月茹臨終前把你托付給你父親是因為彆無選擇。她相信他會好好愛你...

那為什麼...我聲音發抖,為什麼我會在那個女人手裡受儘折磨

林月華和顧聽安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會查清楚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小時候被養母關在漆黑的儲藏室裡,哭喊著媽媽,卻無人迴應。驚醒時,我渾身冷汗,發現顧聽安正輕拍我的臉:薑茶,醒醒,隻是噩夢...

我撲進他懷裡,像個受驚的孩子:顧聽安...我好怕...

怕什麼他柔聲問,手指梳理著我汗濕的頭髮。

怕死...怕再也見不到你...怕這一切都是夢...我語無倫次地哭訴。

他緊緊抱住我,聲音哽咽:不怕,我在這裡。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哪怕...

哪怕什麼

哪怕到最後。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語氣堅定得令人心碎。

第二天,林月華帶來了調查結果。原來我父親在我三歲時意外去世,養母作為法定監護人接管了我,卻隱瞞了這一事實。

她拿了你父親的保險金和遺產,卻這樣對你...林月華氣得發抖,我已經聯絡了律師,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我平靜地聽完,出乎意料地冇有太大情緒波動。也許是因為顧聽安一直握著我的手,給了我麵對一切的勇氣。

不重要了。我搖搖頭,我隻想專心治療,好好活下去。

林月華紅著眼睛點頭:好孩子,你比你媽媽想象的還要堅強。

治療進入關鍵階段,我的身體卻開始抗拒化療。第五次化療後,我持續高燒不退,白細胞跌到危險值。醫生不得不暫停治療,先處理感染問題。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顧聽安失控。當醫生宣佈暫停化療時,他衝進洗手間,我聽到裡麵傳來壓抑的啜泣聲。等他出來時,眼睛紅得像兔子,卻還強顏歡笑:休息一下也好...

林月華私下告訴我,顧聽安賣掉了父母留給他的房子,用來支付我的醫療費。這個訊息讓我如遭雷擊,等他晚上來陪床時,我直接拔掉了輸液針頭。

薑茶!他大驚失色,按住我流血的手背,你乾什麼

我纔要問你乾什麼!我淚如雨下,那是你父母留給你的唯一遺產!你怎麼能...怎麼能...

他試圖抱住我,但我拚命掙紮: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不值得!

薑茶!他提高聲音,雙手固定住我的臉,看著我!

我透過淚眼看他,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你值得這世界上所有的好,明白嗎房子隻是磚瓦,而你...你是無可替代的。

我搖頭,眼淚飛濺:可是...

冇有可是。他打斷我,如果換作是我,你會怎麼做

我啞口無言。是的,如果角色互換,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救他。這個認知讓我崩潰地靠在他肩上,哭得不能自已。

乖,不哭了。他輕拍我的背,像哄小孩一樣,等你好了,我們可以一起買新房子,按你喜歡的樣子裝修...

我在他襯衫上蹭掉眼淚:要有大窗戶...

好,大窗戶。

還要有花園...

嗯,種你最喜歡的茉莉花。

我們就這樣相擁著規劃未來,彷彿那些痛苦的治療、不確定的明天都不存在。此刻,隻有他和他的承諾,真實得觸手可及。

一週後,我的指標終於回升,可以繼續治療。林月華也帶來了好訊息:養母在律師的壓力下交出了領養證明,出國手續全部辦妥。

等這輪治療結束,我們就可以啟程去瑞士。她興奮地說。

我看向顧聽安,他微笑著點頭,但眼神有些落寞。晚上,等其他人都離開後,我拉住他的手: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他愣住了:我...我冇想過這個問題。

現在想。我固執地看著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薑茶,那是你姨媽安排的...

所以呢我打斷他,你不想陪我去

我當然想!他急切地說,又壓低聲音,但那是你的家人...

你也是我的家人。我輕聲說,感覺臉頰發燙,如果你願意的話...

顧聽安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我:我願意,薑茶,我願意陪你去任何地方。

啟程前夜,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生母站在櫻花樹下對我微笑,她說:茶茶,勇敢地活下去,媽媽為你驕傲。

醒來時,窗外晨曦微露,顧聽安在床邊整理行李。看到我醒了,他俯身吻了吻我的額頭:早安,準備好開始新旅程了嗎

我點點頭,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希望。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此刻,我不再是孤獨一人。

4、櫻花落時

瑞士的雪下了一整夜。

我靠在窗邊,看著雪花無聲地落在醫院的庭院裡。三個月前,我們滿懷希望來到這裡;三個月後,醫生委婉地告訴我們,腫瘤已經擴散到無法控製的地步。

還有多長時間顧聽安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醫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幾周,如果疼痛加劇,我們建議...

我知道了,謝謝您。我平靜地打斷他。

醫生離開後,顧聽安站在窗前,背對著我,肩膀微微發抖。我撐著扶手慢慢站起來,走到他身後,環抱住他的腰。

聽安,看著我。

他轉身時,我看到了他通紅的雙眼和下巴上冇刮的胡茬。這三個月,他瘦了很多,眼下總是掛著青黑。我抬手撫摸他的臉頰,他立刻抓住我的手貼在臉上。

會疼嗎他低聲問,手指輕輕摩挲我的指節。

不疼。我撒謊了。其實疼痛如影隨形,隻是我不想讓他更難過。

他把我摟進懷裡,下巴抵在我發頂。我們就這樣站在窗前,看著雪落,誰都冇有說話。我的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突然很想知道,當我的心停止跳動時,他的心會碎成什麼樣子。

晚上,林月華帶來了熱湯。她強顏歡笑地講著外麵的見聞,卻在遞湯碗時不小心灑了出來。

對不起...她手忙腳亂地擦拭,聲音哽咽。

姨媽。我握住她發抖的手,沒關係。

她突然抱住我痛哭:茶茶,我們再試試其他方案好不好美國有個新藥...

我輕拍她的背,像安慰一個孩子:夠了,已經夠了。

顧聽安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我知道他內心在掙紮——理智上明白醫學的極限,情感上卻無法接受即將失去我的事實。

等林月華情緒平複離開後,我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本子:聽安,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坐到我床邊,接過本子翻開,眉頭漸漸舒展,又緊緊皺起:這是...

遺願清單。我微笑著解釋,我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完成一些心願。

本子上列著簡單的幾條:看一次海;聽一場音樂會;在星空下跳舞;穿一次婚紗...

顧聽安的指尖撫過紙麵,停在婚紗兩個字上,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有呢

暫時就這些。我歪著頭想了想,可能還會補充。

他突然合上本子,緊緊攥在手裡:醫生說你最好臥床休息。

聽安。我輕聲喚他的名字,我想在還能走動的時候,看看這個世界。

他的眼神掙紮了片刻,最終敗下陣來:好,但必須聽醫生的安排,不能太累。

我高興地點頭,伸手想拿回本子,他卻不肯鬆手:這個我來保管。明天開始,我們一項一項完成。

第二天一早,顧聽安推著輪椅來到我床邊。我驚訝地發現他颳了鬍子,換了乾淨襯衫,甚至噴了一點我喜歡的木質香水。

第一站,日內瓦湖。他故作輕鬆地說,眼睛卻泄露了緊張,醫生說我們有三小時外出時間。

他小心翼翼地幫我穿上厚外套,戴上毛線帽和圍巾,又蹲下來為我套上厚厚的羊毛襪。他的手指拂過我瘦得突出的腳踝時,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掩飾過去。

好了,公主殿下,您的座駕已備好。他誇張地鞠了一躬,試圖逗我笑。

日內瓦湖在冬日陽光下波光粼粼,遠處雪山巍峨。顧聽安推著輪椅沿湖邊小路慢慢走,不時停下來讓我拍照或隻是靜靜看風景。

冷嗎他俯身問我,呼吸在冷空氣中形成白霧。

我搖搖頭,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聽安,你看,雪花有六個角。

他蹲下來與我平視,認真地看著我掌心的雪花:真漂亮。

但我知道他根本冇在看雪花,他的眼裡隻有我。

回程時,我在輪椅上昏昏欲睡。朦朧中感覺有人輕輕抱起我,放在柔軟的床上。熟悉的氣息包圍著我,我知道是顧聽安,便安心地沉入夢鄉。

夢裡,我回到了小時候,一個人在漆黑的儲藏室裡哭泣。突然門開了,一個少年舉著手電筒走進來,是高中時的顧聽安。他向我伸出手:薑茶,我找到你了。

醒來時,窗外已經黑了,顧聽安趴在床邊淺眠,手裡還攥著那本遺願清單。我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他立刻驚醒:怎麼了疼嗎

不疼。我微笑著搖頭,我夢到你了。

他揉揉眼睛,露出這幾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夢到我什麼了

夢到你找到我了。我冇有說後半句——就像現實中那樣。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像在進行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旅行。顧聽安找來一輛可以放平座椅的車,帶我去阿爾卑斯山腳下看星空。當夜空中繁星點點時,他扶我站起來,在車燈柔和的光線下,我們緩慢地搖擺,完成了一場冇有音樂的星空之舞。

我跳得不好。我靠在他肩上小聲說。

你跳得美極了。他的聲音有些抖。

音樂會是在醫院的公共休息室舉行的。一位經常來醫院演出的絃樂四重奏聽說我的願望後,特意為我們安排了一場私人演出。當舒伯特的《死神與少女》響起時,顧聽安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清單上的項目一項項被劃掉,隻剩下最後一條:穿一次婚紗。

那天早上,顧聽安神秘兮兮地說要出去一趟,讓我等他一小時。他回來時,手裡提著一個大袋子,眼睛亮得驚人。

閉上眼睛。他命令道。

我乖乖閉眼,感覺他輕輕掀開我的被子,有什麼柔軟的東西滑過我的皮膚。

可以睜眼了。

我低頭看去,身上是一件簡約的白色連衣裙,雖然不是傳統婚紗,但足夠美麗。顧聽安單膝跪在床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

薑茶,他打開盒子,裡麵是兩枚素圈銀戒,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的眼淚瞬間決堤:顧聽安,你...

我知道時間不多了。他聲音堅定,但我想成為你的家人,正式地、合法地。這樣當你...當那一天來臨時,我可以以丈夫的身份...

他說不下去了,隻是固執地舉著戒指,眼睛紅得厲害。

我伸出手,顫抖著撫摸他的臉:我願意。

我們的小型婚禮在病房舉行。林月華帶來了鮮花和蛋糕,醫護人員也湊錢送了我們一束玫瑰。我穿著那條白裙子,戴著氧氣鼻管,顧聽安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胸口彆著一朵小花。

冇有神父,隻有一位法官來主持簡單的儀式。當顧聽安為我戴上戒指時,我發現內圈刻著Find

you

in

every

lifetime。

我的是'My

brave

girl'。他給我看他戒指上的刻字,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交換戒指後,法官宣佈我們可以親吻對方。顧聽安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輕輕貼上我的嘴唇。這個吻溫柔而剋製,帶著鹹澀的淚水味道——不知是我的還是他的。

婚禮後的第三天,我的情況突然惡化。劇烈的疼痛讓我無法忍受,醫生不得不加大嗎啡劑量。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睜眼,都能看到顧聽安守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好像怕一閉眼我就會消失。

聽安。一天深夜,我掙紮著保持清醒,我有東西給你。

他立刻湊近:什麼

床頭櫃...最下麵抽屜...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精心裝飾的盒子:這個

我點點頭:打開它。

盒子裡是365封信,每一封都標著日期。

這是什麼他輕輕拿起一封,手指微微發抖。

給你的信。我努力微笑,每天讀一封,這樣...第一年就不會太難過。

顧聽安猛地合上盒子,像是被燙到一般:薑茶,彆這樣...

聽我說完。我艱難地伸手,他立刻握住,最後一封信...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搖頭,眼淚終於落下:不,你不會...

答應我,我固執地繼續,當你遇到一個好女孩,不要因為懷念我而拒絕幸福。

薑茶!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隨即又壓低聲音,痛苦地說,彆這樣...彆安排我的人生...

不是安排。我輕聲說,是請求。我想看你幸福,顧聽安,這是我最後的心願。

他把臉埋進我的掌心,肩膀劇烈抖動。我撫摸著他的頭髮,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

我答應你。良久,他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但你也要答應我,不要放棄,再堅持一下...

我微笑著點頭,儘管我們都知道這是個無法兌現的承諾。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漫長的告彆。嗎啡讓我時常陷入幻覺,有時看到生母站在床邊對我微笑,有時回到高中教室,看見年輕的顧聽安偷偷看我。清醒時,我會讓顧聽安讀信給我聽——那些我偷偷寫下的,關於我們的回憶,關於我對他的愛,關於我希望他擁有的未來。

...記得那次你帶我去看海嗎你揹著我走在沙灘上,說等我好了要帶我去馬爾代夫。其實去哪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肩膀那麼溫暖,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安全了...

顧聽安的聲音時常中斷,需要深呼吸才能繼續。而我閉著眼睛,想象著那些尚未到來的日子——春天他會看到櫻花想起我,夏天他會喝我喜歡的檸檬茶,秋天他會穿上我送他的毛衣,冬天...

林月華幾乎住在了醫院,每天為我梳頭、擦身,講家族的故事。從她口中,我拚湊出了生母完整的一生——她的夢想,她的愛情,她臨終前對我的不捨。這些故事像一份遲來的禮物,讓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裡。

最後那個清晨,窗外櫻花突然開了。

明明還是早春,護士說這是幾十年來最早的一次花期。

我被一陣劇痛驚醒,發現顧聽安趴在床邊淺眠,手還緊緊握著我的。

聽安。我輕聲喚他。

他立刻驚醒,看到我的表情後臉色驟變:疼嗎要叫醫生嗎

我搖搖頭:扶我起來...我想看櫻花。

他小心翼翼地將我抱起,走到窗前。櫻花如雪般紛飛,美得不真實。我靠在他懷裡,感受著他胸膛的溫度和心跳的節奏。

真漂亮。我輕聲說。

嗯。他的聲音哽咽,明年我們...我們一起看櫻花雨。

我知道冇有明年了,但我不忍心說破。窗外的陽光照在櫻花上,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暈,像極了夢裡生母頭上的光環。

聽安,我努力集中逐漸渙散的視線,謝謝你...找到我。

薑茶他的聲音突然驚慌,薑茶!醫生!

他的呼喊聲越來越遠,我的視線被黑暗吞噬。最後的意識裡,我彷彿看到生母站在櫻花樹下對我伸出手,而身後是顧聽安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為我知道,無論去往何方,我都被深深愛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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