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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兩望各江山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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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髯

為了抵禦嚴寒,以木板封死窗戶的小屋中。

翠鳥即便雙手環抱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還是冷得撥出一團團白氣。

這裡不分晝夜,隻從餵食那些鳥怪的頻率,可以抽得一些睡覺的時間。

她初時有些難以理解,陳婆在這冷得要死的地方是為何睡著的。

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炭火沒有保暖的被子。

翠鳥原本以為,倖存的幾個婆子應當是相互依偎取暖。

睡前,她也曾向陳婆提議。

可陳婆卻道,這屋中有虱子,靠在一起便背脊刺癢難眠。

初時翠鳥還有些疑惑,可現在凍得手足僵硬醒來,她便曉得為什麼了。

黑黢黢的屋中,稍微適應後可見陳婆背對她側躺的輪廓。

這輪廓隨著呼吸起伏。

吸氣時蓬鬆的細絨生出張開,呼氣時這細絨又軟塌下去隱沒身體中。

這間供休息的小屋,原本就極臭。

可一股股禽鳥獨有的味道,還是在臭味中若隱若現。

更不必說,其中死老鼠似的臭,浸透身下墊蓋的破布。

陳婆的輪廓起起伏伏,翠鳥腦中那囚於密室中的產卵怪鳥,與李婆掀開頭蓋骨疑惑倒下的屍體交替出現。

最後定格在臥室中,怪鳥的那張臉上。

翠鳥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陳婆?”她極小聲喚道。

避開那些絨毛,輕輕推了一下陳婆的肩膀。

沉眠中的陳婆,不知正做著什麼夢。

蒼老滿是溝壑的臉上有一絲絲紅暈,她砸吧嘴囈語兩聲沒有醒來。

翠鳥窸窸窣窣,從地上鋪著的破布上爬起。

凍死還是生出絨毛變成那種失去神智的玩意?

雖代號翠鳥,但她一點兒不想變成那副詭樣。

若是那樣,還不如一死。

吱呀——

悠長的開門聲,叫開門的翠鳥心都懸到嗓子眼。

打鼾的聲音靜了一靜。

翠鳥的心高高懸起。

陳婆枕在石頭上的腦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睡去。

門開啟又合上。

迎麵而來的寒風吹得翠鳥直哆嗦。

她以儘可能輕儘可能快的速度,繞到熬湯的前廳。

灰濛濛的前廳與她來時區彆不大。

這讓她可以輕鬆辨彆方向——她想要去尋找將她帶來的瑪女士。

那位生得怪異的女士,無疑對她抱有善意,細枝末節中甚至給人一種老好人的感覺。

陳婆也是友善的,但陳婆所處的地位太過被動。

翠鳥急需要一個擺脫困境的關口,那位好心的女士便是她的突破口。

或許……跪在地上抱著那位女士的腿哀求的話,說不定能夠離開。

哪怕祈禱到一點正常食物,暫時不必餓死也是可以的。

翠鳥的直覺這樣告訴她。

她朝著瑪麗蓮女士提燈離開右側樓梯而去。

一路空蕩蕩,上了窄窄的迴旋樓梯,翠鳥看見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與豢養鳥怪的左側不同,這裡的環境明顯要好上很多。

地上鋪設了一層金紅地毯,牆壁上有熊熊燃燒的火把。

翠鳥立時站到了火把下,探手去烤火。

熱力暖和了僵直的指尖,翠鳥這才縮回手。

她看見自己指尖紋路中,似有點點白色黴菌似的白毛。

不由神經質搓揉手指。

而後她從裙袋中翻出一團布和收集的炭條。

在上以靖寧衛暗語記錄了自己所經曆的一切。

不會漏過任何情報,是靖寧衛的宗旨。

待借火光記錄完畢,翠鳥好生將這布團收入懷中,她這才繼續前行。

這處迴廊半開放式,一側是一整麵突出的雕塑,另一側卻是半人高的石欄杆,正麵向中庭。

這些突出的雕塑,翠鳥僅看了一眼便覺得惡心得想要嘔吐。

這種惡心難以抑製,她怎麼都記不得雕塑的內容。

而麵向中庭的那一側,籠罩在一層雪霧中。

翠鳥垂首,行走迴廊上。

她當下的目的是尋到瑪麗蓮女士,而不是好奇窺看。

翠鳥快速自迴廊上通過。

途中經過了兩間空蕩蕩擺滿皮冊子的房間。

裡頭的皮冊子捲成卷堆放,滿是灰塵和蛛網。

皮冊子紋理細膩,帶著些未除乾淨或是後生出來的毛茬。

翠鳥不敢靠近,遠遠繞開。

終於,在一扇沉重的門扉縫隙下,翠鳥看見了透出的火光。

裡麵有女人用獨特的,有著特殊空靈感的聲音說著什麼。

用盛京最低俗俚語在心中為自己鼓勁後,翠鳥輕輕叩門。

“瑪女士,您在裡麵嗎?”

指節扣在門扉上,看著厚重的大門已是開啟了一條縫。

暖黃色的長條狀光斑,投在翠鳥身上。

碳爐和香料燃燒的氣息微風般撲上臉頰。

相較於惡臭又冷的小屋,這裡仿若天堂。

翠鳥狠狠嚥了口唾沫。

屋中陳設簡單,一張整皮包裹看著綿軟的靠背座椅上,生著怪異大頭的瑪麗蓮女士雙手放在膝上安眠。

口中夢囈不止。

那盞造型古舊的提燈,擺在她的腳邊。

翠鳥鼓足勇氣還要喊時,後方黑暗中探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極大,虎口手掌都是厚厚的繭子,幾乎將翠鳥的整張臉包在掌心。

翠鳥連驚呼都來不及,便被這隻手整個拖走。

她雙眼圓瞪,使勁蹬踹著雙腳。

後背靠著的胸膛呼吸異常的急促與燙,像是貼著某種犬科生物。

熟悉的感覺襲來,翠鳥恍然記起自己就是被背後這人綁來的。

身後的人速度極快,手掌幾乎將翠鳥腦袋壓扁。

她聽見一個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咆哮:“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人類。”

“竟敢攪擾瑪麗蓮女士的安眠。”

“惡心的肮臟臭蟲,又想向瑪麗蓮女士祈求什麼?”

這三句話的功夫,翠鳥身不由己被挾製著風一樣下了樓梯來到中庭。

巨大、枯死的白色巨樹了無生機。

環繞周圍的是一朵朵覆在雪下的花。

翠鳥被人一丟,狠狠摜進了花叢中。

她身手在靖寧衛中都算不上一流,在這些異常生物麵前更是毫無抵抗力。

這一丟一砸,翠鳥清楚聽見自己身上腿骨斷掉的哢嚓聲。

她劇烈嗆了一聲,趴在雪以及花中,再抬頭看見立在她麵前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一雙油綠眸子死死盯著她,雙唇咧開露出一邊尖銳的犬齒:“那便墜於淫夢,獻出氣運吧。”

翠鳥勉力向後爬了一寸,她身下凍結的土突然一動。

被雪覆蓋的花枝簌簌顫抖,一隻隻手從花泥中伸出撕扯著翠鳥的衣裙。

待見到一個個頭部碩大的玩意自花泥下鑽出。

翠鳥拚儘力氣喊出一聲:“瑪麗蓮……”

後麵的話悉數被一雙雙帶著花泥的臟手堵住。

翠鳥絕望閉上眼睛。

這時……

“停下!”

“都滾開啊啊啊啊!”

先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淡紅華光急射而來,一根細而長的須髯,環繞翠鳥的身側。

她癱軟在地,嘔出一口帶著花泥的粘痰。

但見中庭腐爛枯朽的樹芯中嵌著的一團水銀似的東西。

裡麵生著株怪異的猴麵花,紫色霧氣湧動。

黑白色怪鳥正撲騰著小短腿。

“誰誰誰誰他孃的敢害我大景之人!”

抖如篩糠的短腿怪鳥如是說著,甩麵條般甩動一根長長的蒼色須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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