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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懷惜 第29章 挖洞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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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洞一日

北方六月,大雨過後,碧空如洗。

我看百裡悠,百裡悠看景言,景言看我。

“……”

“大叔,您貴庚啊?”

精瘦老兵咧嘴一笑:“五十五。”

“那您呐?”

“快六十了!”另一矮壯老兵回答。

“你們看!”百裡悠驚喜道:“有蚯蚓!”

景言湊過去:“真的啊!可能是靠著河邊吧。你們想釣魚嗎?”

兩個傻瓜手牽手做小朋友郊遊狀。

“聽說有先鋒將士出發了呢。”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在乾嗎啊?”

“嗯……要挖地道?”

“挖到遼軍陣營?想出其不意!”

……

不是的!

不是蚯蚓的問題,不是釣魚的問題,也不是海底隧道的問題!

是我為什麼要帶領一群老弱病殘挖洞的問題!

是我這個天生的領導乾部似乎完全被邊、緣、化的問題!

“哇!”百裡悠扯扯景言:“看到沒?鐵鍬柄被他一把拗斷了。”

“哎?”景言握著我的手細看:“懷惜你沒事吧?”

沒事,我當它是趙瑞嵐。

“小晏你去哪兒?”

已經練習過了,現在去拗斷本尊。

真的出名了,回頭率太高了。

看可以,不要竊笑;竊笑可以,不要私語;私語可以,不要呼朋引伴;呼朋引伴可以,不要跟著我!

趙瑞嵐黑衣黑甲,長發束在腦後,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下巴上冒出點鬍渣,眼睛亮的像暗夜裡的光。要不是一桌子戰圖和他這副打扮,看其悠閒品茶的樣子,真不知道他正在指揮一場動輒數萬生死的血戰。

見我進帳,他唇角略勾,笑道:“怎麼?興師問罪?”

“哪裡。”我神情自若:“來看看將軍有什麼吩咐。”

“不是吩咐你帶領眾將士掘坑儲糧了嗎?”

“是,”我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工程已經正式開始,來向您彙報一下進度。”

“如何?”

我彙報工作:“經眾位老當益壯的技術骨乾奮勇爭先,勤乾、苦乾、實乾,糧坑工程取得重大進展。預計離完成儲糧十萬斤的目標,樂觀估計隻需要兩百年。”

我管他聽不聽得懂,我老人家心裡有氣!

“兩百年啊,還可以,不過,是不是稍長了點?”

“哎呀!”我苦惱道:“人手不夠啊!這樣吧,一百八十年,不能再快了。”

他笑起來,冰冷美麗的眼睛終於透出點柔和,唇上也多了血色。

“那可怎麼辦呢?我思慮良久,覺著小晏說的句句在理,既要廣積糧,入洞方放心啊。”

聰明人裝傻最麻煩。

真傻瓜還有點化的可能,裝傻的隻會顧左右而言他。

我好不容易聚集起一點不屈的傲氣,本是來尋釁的,但憋了半天,還是講不出什麼有棱角、見風骨的話來。要我抗著竹竿進衚衕——直來直去,更不可能。

恨就恨自己昨天胡扯。

趙瑞嵐大概不常見到我無奈的表情,看得很是享受。

“過來我抱。”

“啊?”

“過來給我抱抱。”

什麼東西?!你把老人家我當什麼了!

“我挖了一天洞,身上有泥。”

“剛才士兵來報,說看到百裡家的老十九正用木棍子扒拉蚯蚓,看到景言正滿營裡找魚鉤,就是沒看到什麼洞。”

“……”

“我說~~”他語氣裡有陰謀的意味:“我頭一次聽說有人要給先帝帶綠帽子時,真是嚇了一跳啊!”

“我抱你還是你抱我?”

“你說呢?”他懶懶的伏在桌麵上,啞著清幽的嗓子柔柔的問。

“我抱你。”

“小晏啊~~”他低低笑著,幾縷烏黑的頭發垂下麵頰,看起來真是溫柔無害。

“遇事要想開一點。家中有待嫁女兒的京官多的是……”

“來來來!給你抱!給你抱!”

“你的眼神是在說:嶽父官小一點沒關係,關鍵是要有實權嗎?”

趙瑞嵐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麼?

“啊!”他好像想起什麼:“三朝元老,開國宰相王大人家的小小姐,怕是有十六了吧。”

我搖著尾巴,甜笑著撲向他。

美人!貴人!你想抱多久抱多久,隻要回去幫我引見就好。

“你啊!”他歎:“腦子裡真不知道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

《資治通鑒》一再強調,要明哲保身,我就是為了保身才削尖了腦袋要進官場。

政治太重要了,不管你是乾什麼的,一條法律的頒布、一個決策的推行,不但金錢沒有保障,連自由、生命都沒有保障。

官場這個神秘的社會層麵,專製這麼極端,等級這麼森嚴,人性這麼淡薄,積威這麼沉重,關係這麼複雜,手腕這麼毒辣,但我偏偏要呆下去。

有時候也想,是不是走過頭了?是不是真的奴性入骨了?問自己是不是真的什麼都可以,賣國可以,禍國可以,當奴才當狗可以,就是不能“富貴功名,一旦化為烏有”?

一邊想一邊笑。

算了算了,我行我素,笑罵由他。

我沒有什麼優點,隻是比較圓通、柔韌。

“怎麼不說話?”趙瑞嵐把腦袋枕在我的肩上,似乎有些疲憊:“打我什麼壞主意?”

我一回神,油嘴滑舌便回來了:“不敢啊不敢啊!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宮,與玉皇上帝蓋瓦;卑職卑職卑卑職,卑職萬分該死,死到十八層地獄,與閻王老子挖煤。”

“你不是挖煤,你是挖洞。”

“是是是,為將軍挖洞,乃祖宗洪福臣之樂啊!”

他笑:“小晏真不怕難為情。”

難為情?仕途險惡,宦海風濤,運來則加官進爵,運去則身敗名裂。那雍容肅穆的丹樨鳳闕,每個角落都埋藏著殺機。我要“難為情”這個勞什子做什麼?

“但做到正事,偏又難為情的很!”他突然在我頸邊蹭了蹭,頭發掠過耳朵,很癢。

不好的預感啊~~

果然,矮桌後麵就是床榻,趙瑞嵐摟緊了我,慢慢慢慢的倒下去。

“將軍……”

“噓~~”他在耳邊呢喃:“我有點累。你知道之賢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

“我把他和魯直一起派出去了。”

咦?

“你昨天說的遊擊戰,其實是敵強我弱下,沒有法子的法子,迂迴周旋,好是極好的。但我必須得在十日內勝此戰,出了十日,就難把握了。”

是啊,朝中有虎視眈眈的魏王,孤立無援的太後母子(紫薇!嗚~~),遼軍有生力勃勃的援軍,時間的確寶貴。

“但也不是用不著,所以我讓他們帶著數千馬隊,專門攆人去了。”

什麼?

“一隊遼軍援軍,人數不多,走得最快。不為對戰,隻為擾其軍心,拖慢其速度,隻要慢一日就可。它一慢,後續遼軍聞訊,怕也是要慢些,三日後決戰,對岸遼軍,將是困獸之鬥。”

果然,文之賢老狐貍最適合這追追趕趕,進進退退的遊戲。

“他會帶兵?”

“不會,他是書生。魯直血性,怕熬不住要壞事,之賢去了好看著他。”

我還想問,他手上突然加了力:“好了,就說這麼多,不許再問。不乾小晏的事,你隻需管好你的糧坑就行。”

他媽的。

連文之賢這種千年狐貍精都高舉著毛澤東思想的偉大旗幟,迎著紅日東升灩灩霞光,高唱革命凱歌奮勇殺敵去了,我晏懷惜這正宗傳人怎麼就繞不開挖洞、挖洞、挖洞啦?!

我恨恨想了全套反駁用詞,確保理由充分、邏輯準確、聲情並茂,剛想發揮給趙瑞嵐聽。

卻發現:趙瑞嵐睡著了。

……

我真的是老母雞麼?

就這麼叫人安心麼?

醒來啊!醒來啊!聽市委辦副主任晏懷惜同誌做報告啊!

趙瑞嵐睡得很沉,這人也和我一樣,怕是隻有睡著了才心計儘去。他原本深深蹙起俊眉舒展開了,微微張著唇,純潔如嬰兒,也美的不可方物。

我突然淫心大起。

美人玉體橫陳,姿態撩人,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但習慣的力量又使我不敢對領導下手,折中考慮,我輕柔的吻了他一下。

非常輕的吻,幾乎隻是微微一觸,聞到他身上有種淡淡的熏香味道。

滿足了!

這可把挖洞的憋氣連本帶利的撈回來了!

我奸笑著出帳房,奸笑著出營,奸笑著去河邊,奸笑著被人拖住。

“李懷熙!!”

那拖住我的年輕人像見了鬼般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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