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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骨 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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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敗如山倒,人心便潰散起來,城中百姓出逃幾不能止。河間王纏綿病榻,幾乎隻存了一口氣,河間王世子驚懼之下,匆忙派出使臣去虎牢關談判,言道甘願讓出洛陽,隻求奉上人棺槨回楚地。

陸慎置之不理,殺了使臣,笑對左右道:“讓出洛陽本就是本侯的東西,何用他讓河間王一代雄主,奈何其子器度淺狹而多妄語,可歎也。”

陸慎對洛陽圍而不攻,一直持續到那年四月。因糧道斷絕,洛陽府衙的糧食很快就被吃光,甚至有人吃人的事發生。城中守城的軍士,甚至用觀音土與糠麩混合起來果腹,連奉詔郎黃岩中都餓死在小巷中。洛陽城,幾成人間煉獄。

四月初三,天子薨逝,河間王世子攜文武百官,白衣出城,奉漢室白玉傳國玉璽,降了陸慎。

陸慎在馬上接過玉璽,當即拔劍,一劍砍下河間王世子的頭顱:“河間王父子篡逆,今臣陸慎誅殺二凶,消中原之弭亂,慰先帝之英靈也。”

一旁隨侍的雍州鐵騎頓時山呼海嘯一般呐喊起來:“主公萬歲萬萬歲,主公萬歲萬萬歲”、

隨後陸慎徑直打馬入城,在洛陽勤政殿,大宴群臣,歡飲至天明。至此,除蜀中、百越之地,大半的江山都叫陸慎收入囊中,雖然還沒有稱帝,實已是天下之主了。

陸慎從勤政殿出來時,已有些微醺,推門入閣,見宣室案上早已經置著一紫檀漆盒,伸手揭開,見是一整塊兒和田羊脂白玉雕成金螭虎紐印章,握在手裡,極溫潤小巧,問左右侍從:“此乃漢室皇後的玉璽”

小黃門回道:“稟萬歲,此印乃中宮皇後,累世傳授之物,自先孝穆皇後去後,此璽無主已四十載也。”

陸慎嗯一聲,把那玉收在袖中,撐肘撫案,醉酒睡去,恍惚間似有一青衫女子悠悠而至,手上執著青玉夔龍紋燭台,臉上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樣,遠遠立著,問:“你怎麼睡在這兒”微微偏頭,望瞭望四周,又問:“阿昭呢她沒在這裡麼”

陸慎坐起來,望著那女子怔怔發呆,良久,臉色轉冷,那語氣彷彿在審問一般:“你來做什麼”不是不配麼,不是厭惡我至深麼既厭惡又怎麼肯來呢

那女子也並不惱怒,輕輕地喔了一聲,稍稍低眉:“喔,那我便走啦。”說罷,那女子當真轉身離去,蓮步輕移,不過步,已到了宮殿門口,衣決飄飄,回頭問:“我真的走了”

陸慎無法,伸手去攔,隻抓住女子腰上係著的天青色長穗宮絛,卻久久立在那裡,說不出半句話來。

那女子頓住腳步,轉過身來,眉眼間的溫婉幾與那畫捲上一模一樣,抿唇淺笑:“不是叫我走嗎”

陸慎不答,反問:“我寫給你的信,你瞧了沒有”

那女子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反而漸漸隱下,輕輕點頭:“瞧見了,隻不大像你寫的,又或者騙了我來洛陽,又想出什麼新奇的法子羞辱我。”一麵說一麵搖頭:“我還是走吧,你這個人說的話是不能信的,特彆是待我,哪裡有守諾的時候呢”

陸慎長手一攬,將那女子擁在懷裡,臉頰靠著她的發鬢,歎息:“我原以為,你是決不肯來洛陽的,決不肯再見我的了。”說著,從袖中取出那枚漢室皇後的玉璽,握在那女子手中,抵在她耳邊喃喃:“聽人說,你生阿昭的時候很艱難,還哭了一場”

那女子音調裡帶著哽咽的哭腔,輕輕地嗯了一聲,又

聽陸慎道:“我那時並不敢去見你,隻怕你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那樣的話,連最後一絲情分都消磨光了,不知又該如何自處”

女子歎氣,幽幽反駁:“我說的話,哪有你說的難聽”

陸慎頓了頓,隻顧順著她的話說:“是,我的話難聽。”

這時殿外電閃雷鳴,不一會兒便漆黑一片,下起傾盆大雨起來,陸慎忽覺得手腕上一陣刺痛,聽那女子笑盈盈道:“不好,這銅燭台的蠟滴到你手腕上了,又是我的不是了。”

陸慎無奈地笑笑,伸手去撫那女子的遠山眉,不料她笑著搖搖頭,後退一步,臉上的神情十分疏離,語氣也轉冷:“好了,我得回江州了。”說罷轉身撐傘步入雨中,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丹陛之下。

陸慎想叫住她,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腳下也似被定住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不知過了多久,陸慎這才叫驚雷驚醒,案上果是燭台傾倒,手腕上的蠟油已經凝乾了,大殿裡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無,幔帳隨風亂舞,一股濕熱之氣。

陸慎站起來,負手臨窗而立,望著殿外無邊無際的雨幕,忽有四顧茫茫之感。

不多時,沉硯端來醒酒湯,道:“君侯,喝點醒酒湯吧。從前老太太愛飲酒,夫人便說飲多了傷身,寫了方子,照著老太太的脈像配瞭解酒湯。”

陸慎嗯一聲,接過來,微抿了一口,問:“有桂花”

沉硯回:“是,有甘草、葛花、綠豆,老太太愛喝桂花釀,夫人便在藥方裡新增了一錢桂花花蕊。”

陸慎把那解酒湯一碗飲儘,淡淡接了一句:“她一向是喜歡蒔花弄草的。”

沉硯聞此言,心下惴惴,越發不安起來。往日君侯是決不許旁人提起夫人來的,自己不提,旁人也不許提起隻言片語,連雍州來的家書也不大耐煩看,如今自己不過說了一句藥方的事,竟主動提起夫人來,那語氣平淡溫和,好似兩人並沒有決裂一般。

雖然胡行恭口風頗緊,但此時,沉硯已隱隱明白,君侯三月下旬時飛鴿傳書去江州,為的是什麼了。

念及此處,沉硯便明白,此事是斷然不可再隱瞞的了,當即跪下:“君侯容稟,胡行恭胡將軍已於三日前到洛陽,隻那時君侯尚在病中,奴纔不敢召他來麵見君侯。”

陸慎臉色未變,猶如青鬆一般立在那裡,一字一句問道:“什麼叫做不敢”

沉硯不敢去瞧陸慎,匍匐在地上:“胡行恭護送夫人回江州,時遇暴雨,歸船傾覆於江心,全船八百餘餘人,存活者隻有百八十人。胡行恭在江邊打撈多日,均不見夫人蹤跡。”說到這裡,沉硯頓了頓。

陸慎沉著臉,怒道:“胡行恭這個蠢材,我早就三令五申,要對崔氏嚴加看管,她水性甚好,必定是又逃脫了。他人呢,我命他把人送到洛陽來,連個人都看不住叫他立刻給我滾進來,再傳令江州刺史,張貼榜文,乘著她還沒走遠,挨家挨戶地搜查”

沉硯音量大了些,接著道:“君上,今日一早,江州刺史茹素稟告,說夫人的遺體已經叫打撈上岸了。已叫倖存的貼身婢女辨認過,卻是夫人無疑。隻怕辨認不準,又命人送了畫像來。”

陸慎冷笑兩聲,壓根不肯信,抬腳朝沉硯胸口踢去:“狗奴才,你好大的膽子,誰教你來對我說這番話的我竟不知你們如今放肆到這樣的程度,來人,宣鐵甲衛來殿

前,一應人等皆看管起來,我親自審問。”

沉硯被踢得三步遠,碰倒博物架,珍玩古董嘩啦啦倒了一地,他捂著胸口強撐著爬起來,跪在陸慎麵前:“君上息怒,奴纔等人自知罪該萬死,隻夫人臨去前,留了話給君侯。”

陸慎冷哼道:“可見你們這群奴才一貫欺瞞,連話都編不圓,倘若沉船溺水,又哪有隻言片語能留下”

沉硯隻頓首:“君上,胡行恭正侯在外麵,叫進來一問便知。”

陸慎揮揮手,立刻便有人押了胡行恭進殿來,他跪在金磚上,幾乎叫人壓著癱軟在地上,因為害怕,說的話也沒頭沒尾,顛三倒四:“那日天氣本十分晴朗,因著快進江州城了,夫人心情很不錯,還命人送了酒進船艙,小酌了幾杯。還特地吩咐卑職,降下船帆,叫船行得慢些,說她多年未見江州沿岸的景緻了。”

“誰知道那天,剛用過午膳,天便突然黑了起來,接著便下起暴雨來,那江水跟打著旋似的,卑職剛下令要棄船,那船便整個倒扣過來,一船的人都叫壓在江底了。出了船艙甲板外麵站著的百八十人,在船艙裡的人,幾乎無一倖免。”

胡行恭說到這裡,忍不住痛哭起來:“一船的人,就活了這麼幾十個,就活了這麼幾十個啊”

陸慎端坐檯上,聞言,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嘴裡都是血腥味,咬牙忍著,問:“江州刺史茹素來了沒有”

江州刺史茹素捧著托盤進殿,匆忙之下連官袍上都是泥點子,跪在殿內:“君上,臣召集八千民夫勞役,打撈了七日,這才把那船拖到案上。船身頗為堅固,並未叫浪打散,隻匆忙傾覆,一船的人來不及出艙,便被活活溺亡。臣按照胡將軍的名冊,一一清點屍身,均能對得上,無一錯漏。”

“夫人的船艙中,另有丫鬟三名,屍身也具在。窗沿上有夫人用鳳簪劃出的劃痕,想是夫人那時正奮力開窗自救。”

陸慎愣在那裡,表情默然,小黃門奉了托盤上去,那是一塊兒殘木,周身都是橫七豎八的劃痕,在那殘木的邊緣,還隱隱刻著一個昭字。

在她臨死之前,心中最記掛,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個剛滿三個月的女兒吧,因此求生無望,這纔在窗沿上刻下她的名字。

陸慎坐在那裡,不知怎的,忽胸口劇烈地刺痛起來,滿頭冷汗,幾不能呼吸,他略一開口,便嘔出一大口鮮血,飛濺在那塊殘木上。

左右皆大驚,上前:“君上”

陸慎站起來,揮揮手,把喉中的血複嚥了下去:“備馬,去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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