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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骨 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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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容坐在榻上,鳳簫給她腰後墊了一個鎖子錦的背靠,手裡塞上白銅鏤山水填石藍的手爐,聞言,一時頓住,呆呆道:“縣主,這人的聲音真好聽。”

林容點點頭,那女子的聲音柔而不媚,輕而不俗,彷彿江州春水湖的暖風緩緩吹拂在臉頰上,叫人舒服又愜意,她心裡煩躁之感頓減了三分,索性脫了鞋,歪在臨窗大炕上,手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低聲道:“小聲些,彆說話”

鳳簫吐了吐舌頭,靜靜立在一旁,不再言語。

隻不過外間那女子隻說了這麼一句,便止住,等了一會兒,再開口時,那輕柔的聲音忽清亮了許多:“妾身昔年遠嫁而去,不知今日有重回故土之日,舊人衣冠,故國風物,渺渺於前。一時感慨頗多,失禮於前,請君侯見諒。”

那臨窗大炕早燒得暖暖的,躺了一會兒反倒覺得悶,林容伸手推開一縫窗戶,見青鬆上的積雪已經化開來,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那湖麵便濺起陣陣漣漪,加之隱在夜色中,又渾似水墨皴染出來一般,心裡奇道:原這園子裡也有這樣的景色,往日倒是不曾留心過

她正失神兒,又聽外間傳來陸慎和煦的寬慰聲:“袁夫人請起,實不必多禮。夫人此去漠北近十載,少小離家,白鬢而歸,怎能不有所感慨呢人之常情,怎堪怪罪”

似有人扶了那女子起身,兩三雜亂的腳步聲,小廝奉了茶擱在小幾上,道:“袁夫人,請用茶。”

裡廂的林容支手撐著下顎靜靜聽著,不料鳳簫聽得白鬢這兩個字,忽地悄聲走上前去,幾乎是趴在那屏風上,那屏風有一小塊是白絹的山水畫,自然能隱隱瞧見外頭的光景,回來悄悄稟告:“縣主,那袁夫人雙鬢的頭發果然白了大半,瞧起來比太太還要老上幾分。”

林容沒好氣白她一眼,揪了她耳朵,用氣聲小聲嗬斥:“再說話,罰你一天不許吃飯。”

幸好外間的人並沒有聽見,吃過了茶,陸慎便問:“夫人如今雖重歸漢地,實乃幸事,隻可惜袁公已歿,天人永隔,又為憾事。如今,袁氏凋零敗落,隻餘一二遠親,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話畢,室內一片靜默,久久不問人語。林容正覺得奇怪,便聽得那女子反問:“飄零之身,何敢言日後。不知君侯打算,如何安置妾身”

陸慎笑一聲:“袁夫人果不負盛名,見微知著。昔年袁公為奸佞構陷入獄,夫人捨身救父,遠嫁匈奴,頗有忠義之名,又加之曾與陸氏有婚姻之約。有謀臣對我說,納夫人於陸氏,照拂夫人終生,既全昔日鴛盟,又嘉忠義之士,昭告天下,兩全其美也。我欲在陸氏尋一子弟,聘夫人為妻,不知袁夫人,意下如何”

林容聽了,直歎陸慎好算計,自己不娶,反推給旁人,自己倒得了好名聲。鳳簫已在那兒掰著手指頭數,陸氏族內,哪一位子弟同這位袁夫人年紀相當,又沒有娶妻的,算到最後,搖頭,不自覺說出口:“哪兒有這樣的人啊這個年紀,怎麼可能還沒娶妻呢鰥夫也有,隻是兒子都十三歲了。”

林容瞪她一眼,鳳簫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乖乖站在一旁。

外間袁夫人聞言默然不語,忽起身,複整衣下拜,語調也變得鏗鏘有力起來:“君侯美意,妾身本不該推辭。隻是妾身半生坎坷,顛沛流離,在匈奴連適三夫,乃無福之人,如今無意於嫁娶之事。”

她頓了頓,朗聲道:“袁氏雖已

敗落,隻家父藏書的博明樓仍在。本有藏書四千餘冊,但是戰亂流離失所,如今存之不過一千餘冊,妾身彆無長處,唯獨記性尚可。倘若君侯厚恩,允許妾身重歸袁氏博明樓,修繕家父藏書,複博明樓昔日之盛況,妾身感念不儘。”

這番話,均是出乎眾人意料,林容免不得自鄙,古之才女,自是胸有溝壑,彆有奇誌,鳳簫伸出四個手指頭來,一臉不敢置信,彷彿在說:“四千本書,天啊,她們家竟有這麼多書麼這些書她竟然都看過,還記得”

突然,一個小丫鬟不知推門從哪裡進來,手上捧著錦盒,福了福身,對著林容朗聲回話:“夫人,這是江州親眷的家書,現時要瞧麼”

那丫鬟臉生得厲害,不知是哪兒個院子裡侍候的,冷不丁冒出來,說得這麼一句話,書房內間外間的人一時都僵住。

林容望向屏風外,鴉雀無聲,頗為尷尬,揮手:“拿來吧”

半晌,陸慎在外間歎息,那語氣叫林容聽來,半是遺憾半是讚歎:“果真婉娩淑女,與士並列,袁公得此女,堪以傳業也。”說罷,對外喚道:“來人”

侍從捧著兩個錦盒上前,陸慎道:“書卷複原怎能無筆無墨呢這是三副無心散卓筆,並上黨鬆煙墨。”

聞見這絕世的筆墨,那袁夫人的聲音都添了三分欣喜,當即匍匐謝恩:“謝君侯隆恩”

陸慎揮手,又令賞賜萬金,數百部曲仆奴,還道:“日後建文淵閣,儘貯古今載籍,還請夫人儘閱之。”那袁夫人聽了,越發欣喜,謝之再三,退了出去。

鳳簫一臉的高興,湊在林容身邊小聲道:“府裡的人都在傳,君侯此次討伐匈奴,就是為了迎回這位袁夫人,還說納她為側室是早晚的事。現在可叫她們打臉了,全沒有這一回子事。”

她越說越高興:“縣主,咱們來日請這位袁夫人進府做客,好不好,瞧瞧她長什麼樣”

問了半晌卻不見林容回答,回頭見她家主子,懶懶躺在引枕上,手裡翻著江州來的家書,臉色無一絲喜悅之情,反十分的悲涼,怯怯問:“縣主,怎麼不高興了,剛不是纔好好的麼”

林容不答,隻道:“你出去同小丫鬟們喝茶吧,我一個人瞧會兒六姐姐的信。”

鳳簫點點頭,從後方推門出去,隻不大放心,隻在門口守著。

漸漸地,外間又響起幕僚謀臣議事的聲音,一人慷慨道:“如今邊患已除,匈奴再無力威脅後方。五嶽尚且起於方寸,雍州陸氏已興三世,當奮祖宗之餘烈,舉義兵誅亂臣,挾天下之望,清君側,靖國難,直抵洛陽,天下可定也。”

另一人又反對:“建大事者必勤遠略,天下之大,豈可一日而定況如今河間王雖狂妄,卻並無反跡。不如等上一等,名正言順,天時地利。”

那聲音彷彿就像數學課催眠一樣,叫正在瞧家書的林容眼皮越來越重,跌入睡意前,隱隱聽得陸慎在歎息:“天下兵爭,民物創殘,生民惶惶,不保朝夕,實我等之過也。”1出自明

不知外麵議了多久,林容幽幽轉醒時,那燭台已經燃到底部,留下一堆淩亂的紅蠟,陸慎手裡握著一卷書,正坐在自己身邊。見她醒,陸慎倒了杯茶熱遞過去,見她神色怏怏,指著炕桌上散開的信箋子,笑:“每回見了江州的信,便要傷心半日,可見這信不該給你瞧的,徒惹是非來。”

林容捧著茶,

臉上殘留著一點紅暈,眉目越發溫婉,默默半晌,終是說了出來:“我隻是在想,你待那位袁夫人真好”

陸慎聞言,猶不可置信,一顆心砰砰地跳,麵上卻無任何表情,語氣卻控製不住的輕忽起來:“是麼”

林容點點頭:“嗯,我很羨慕她。”

陸慎嘴角微揚,握著林容的手腕輕輕摩挲:“喔,羨慕她什麼”

林容想了想道:“羨慕她可以不嫁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很有才華,又捨身救父,你很欣賞她吧,所以才尊重她的選擇,沒有強硬地把她賜給陸氏子弟”

羨慕她可以不再嫁人陸慎聽得前半句便臉色難看起來,抬頭見那小女子眼泛淚光,直視著自己的眼睛,問:“對麼”

陸慎望著那雙迷濛的眼睛,再說不出彆的話來,隻得如實道:“是,我欣賞她的才行,願意成全她的誌向。”說著,不等林容問,便接著道:“隻是,欣賞歸欣賞,那不是男女之慾。”

林容苦笑,籠了錦被臥在炕上,伸手去撫陸慎的劍眉,歎息:“你這個人呐,總是把實話說得這麼難聽。”

又淡淡道:“你瞧,這是你自己承認的,你待我是男女之慾,而非夫妻之情。隻是而已,並非其他。”

陸慎直皺眉,覺得她說得對又不對,卻無言以辯,又聽那小女子偏頭問:“那麼多的美人,你對她們,難道就連一次男女之慾也沒有麼”那語氣竟十分的學術:“跟感情有關係麼你不喜歡,就不會產生你是不是沒試過在宣州的時候,你不是一樣看我很不順眼”

陸慎見她又要提在宣州的事,立刻打斷她,板著臉,似乎在訓斥人一般:“些許庸脂俗粉,既無姿色更無見識,為了綿延子嗣,便要同這樣的人相對,行周公之禮,跟馬廄裡的種馬配種有何區彆”

他說著,帶了些譏諷:“舞陽縣主不是有過很多男人嗎,怎麼,他們沒告訴過你嗎”

林容挑眉:“喔,我又不是庸脂俗粉,他們同我在一起時,又怎麼會說這些”她說著掀開被子,一麵整理炕桌上那幾封家書,一麵道:“好了,你叫我瞧的事,我也瞧見了,不打擾你了,我回去了。”

隻叫陸慎攥住手腕,不肯放手。

陸慎沉著臉坐在那裡,十分頹然,隻是他到底不是蠢人,須臾便已明白:“夫妻之情,自該尊之敬之,隻是你口中的成全,我是萬萬辦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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