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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宮殺,公子他日日嬌寵 第291章 最冷硬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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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暗緋的袍袖幾乎與裹住她那一雙腿的長袍融為一體,小七忽地就想到了一個詞,“與子同袍”。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出自《詩經·秦風·無衣》)

魏人是她的同袍,公子又何嘗不是呢?

從十六年四月初次進宮,公子心裡早就無比渴望魏人姚小七成為與他偕行的同袍了罷?

定然是的。

她竟負了公子那麼久了。

公子應了,一句也沒有多問。

原先搭在她膝頭的那隻手,不過是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去罷,去勸勸她。”

你瞧,公子如今多信她。

不多問一句,也並不叮囑什麼。

小七在筵席之中悄然起身,循著方纔章德公主走過的路悄然退出大殿,但已經不見章德公主與沈宴初的影子了。

立在門外的宮娥問她,“郡主可是要見章德公主?”

小七點頭命道,“帶我去見她。”

宮娥垂首躬身應是,引她往偏殿走。

她在萬福宮小住過大半月,這處偏殿卻是頭一回來。

這是公主從前曾住過的地方吧?處處都是少女居住過的模樣。

不,也不,公主在燕王宮裡有自己的殿宇,但周王後愛女心切,因而萬福宮中才處處皆是公主的痕跡。

隔著珠簾,見婢子已經侍奉著許蘩慢慢躺下了,卻並不見沈宴初,不知他又去了哪裡。

他與章德公主貌合神離,也許已在另一座偏殿歇下了。

小七心中一歎,還記得嗎?西林苑有一株古桃,已不知有多少年歲,那紅粉粉的一樹花夭灼如雲,亭亭似蓋,去歲春日,她與章德公主還有那隻叫做雪狼的小狗初見,就在樹下閒話。

她們似閨中密友一般,曾談論起“我哥哥”與“大表哥”究竟誰好、誰不好的問題。

那時她一口咬定是大表哥好,公子不好。也一心想要回家,回家嫁給大表哥。

那一日她們的談話沒能得出什麼結論

便被公子聽見,公子還嚇唬章德公主說,“待滅了魏國,叫人把沈宴初綁來給你做駙馬,可好?”

原來那時公子便有了這樣的心思,可惜這受儘萬千寵愛的小公主並不知道,她還赧然回了一句,“阿蘩要九卿哥哥做駙馬。”

終究時移世易,她沒能嫁大表哥,公主也沒能嫁陸九卿。

宮娥撥開珠簾,小聲道了一句,“公主累壞了。”

小七回過神來,輕手輕腳地往榻旁走去,侍奉的婢子輕聲稟道,“公主,嘉福郡主來了。”

許蘩不再睡,忙半撐著身子起身,笑著朝她伸出手來,“小七,快來。”

小七緊走幾步,在榻旁跪坐下來,心裡有千言萬語要說,一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了。隻是握住許蘩的手,溫聲喚了一句,“公主。”

將將握住那一雙手,眼眶便紅了起來。

她從前也握過許蘩的手,那時候還是一雙受過嬌養珠圓玉潤的手,此時卻似一株枯下來的山野小竹。

許蘩笑道,“小七,我許久不見你了,哥哥待你還好嗎?”

小七點頭,“公子待我很好。”

許蘩憮然,“我出嫁的時候,真想見見你呀!我想好好聽你說說大表哥,聽你說說他的好,也說說他的不好,聽完就不怕了。我總來蘭台,可他們都說沒有見過你。”

是了,那時候,但凡她能與許蘩好好說說話,好好地安一安她的心,告訴她大表哥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使她心裡有底,安心出嫁,大抵要比現在的處境好上許多罷。

定然是的。

知己知彼,便不會落到這般境況。

許蘩輕輕歎氣,“小七,你去哪兒了呀?”

是呀,那時她又在哪兒呢?

她就在蘭台,就在青瓦樓下,她還在那暗無天日的暴室之中,完全與外界隔絕開來。

那時無人與她說話,就連公子都不與她說話。

她想,公子,公子也曾那麼狠心呀。

公子曾待她不好,大表哥也並沒有待公子的妹妹好。

這世間的人與事好似無形中成了一個環,這個環有因也有果,所有的人都在這個環裡,受這逃不出的因果迴圈。

當真是苦海無涯,日暮途遠。

小七眼底沁淚,嘴上卻笑,“我呀,我去大營了,我要知道公主尋我,就是兩條腿走,也要走回來。”

許蘩含笑應著,“我知道,我知道。我若那時見了你,我定要告訴你,哥哥愛你至深,你切莫走了彎路。”

她一直都知道許蘩是個赤誠又坦蕩的人,如今聽了這番話心裡仍舊額蹙心痛。那時候真該有人勸她一聲,小七呀,你切莫走了彎路。

但所有人都在推著她往彎路上走,無人勸告她一言半語。

許蘩柔聲道,“哥哥如今待你好,我便也放心了。”

小七握緊了許蘩的手,這樣的姑娘呀,她自己過得都不好,還要來憂心旁人。

這樣純良的姑娘,原不該有如此困厄的命。

小七憮然歎道,“想起公主從前的模樣,我心裡很難過。”

許蘩卻隻是溫柔笑著,“各人有各人的命,不必為我難過。”

那可憐的姑娘口中說著不難過,眼裡的淚卻咕嚕一下滾了下來,“小七,我如今懂了你。”

她輕輕拭去許蘩的眼淚,問道,“公主懂了什麼?”

許蘩那雙憂傷的眸子好似洪流決了堤,好半晌過去,才翕動著唇瓣低低說了兩個字,“不好。”

她說得沒頭沒腦,小七卻心領意會。

已經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她挾持章德公主出城,曾握牢長簪抵住了公主的脖頸,她問,“我想回家,公主可願放我?”

那時公主問她,“你在蘭台不好嗎?”

她說,“不好。”

那時候她說的就是“不好”這兩個字呐!

那時公主不懂,她隻是問,“蘭台穿的都是綾羅綢緞,吃的也都是人間珍品,將來哥

哥即位,你也是要跟著一起進宮的,難道不好?”

那時的她仍舊答,“不好。”

那時候她說的還是“不好”這兩個字呐!

她寧願粗衣短褐,也不願穿蘭台的袞衣繡裳。

她寧願吃糠咽菜,也不想吃蘭台的珍饈佳肴。

那時的公主十分困惑,她問,“我不懂,多少女子想入蘭台卻不能,你怎會想走?”

小七語聲平和,“公主生來金尊玉貴,怎麼會懂。”

如今的許蘩就是當時的小七,如今的魏宮便是當時的蘭台。

若能選,公主也寧願粗衣短褐,也不願穿魏宮的袞衣繡裳罷?

若能選,公主也寧願吃糠咽菜,也不想吃魏宮的珍饈佳肴罷?

公主是金枝玉葉,小七如塵土蓬蒿,可眼下的金枝玉葉卻遠沒有塵土蓬蒿幸運。

她有她的當路君,公主卻沒有公主的魏公子。

她還能偷偷奔逃,但公主卻有公主的使命,公主不能跑,天大的委屈都要咬牙受著,因而眼下的公主比她當初的處境還要艱難。

不受夫君信任,不得夫君垂憐,魏燕兩國註定要戰,和親的公主也註定要被犧牲。

如今公主懂了,但卻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她真希望那善良嬌俏的章德公主永遠都不必懂。

小七經曆過許蘩所經曆的一切,因而無人比她更懂得許蘩的悲哀。

她不斷為那可憐的公主拭淚,手裡的帕子早就濕透了,但公主的眼淚卻依舊不見停。

她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她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掉。她把那低泣的公主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拍那瘦下來的脊背,溫聲哄道,“不哭了,公主有了身孕,要好好愛惜身子,不哭了,不要哭傷身子”

提到孩子,卻也並不能使許蘩寬慰片刻,她隻是咬牙低泣著,在魏宮不能流的眼淚,大抵全在此時流了下來。

小七哄她,“會好起來的,大表哥知道怎麼疼人,我一定好好勸勸他。”

許蘩愀然歎息,“無人能勸他,那麼好的人,卻有一副最冷硬的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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