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宮殺,公子他日日嬌寵 第193章 糟踐
風聲雪聲馬蹄聲交織一處,實在雜亂,他沒有聽見。
顛簸的馬背令她頭昏腹痛。
這接連數日的南行皆有馬車可乘,除了處處受他管束,從不曾有什麼不適。
他管教她,但也將她護得很好。
她便以為自己這具孱弱多傷的身子已經好了,因而總想逃去、遠離,去桃林過什麼自在的餘生。
可她大抵是哪兒都去不了。
身下忽地一熱,有什麼湧了出來。
那是血。
血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大約無人比她更清楚。
自轅門一摔,她曾流過數不清也量不完的血。
但彼時的血與此時的血不同。
她藏身雪鬆時曾有過這樣一回,而今距離小產也不過隻有一月的工夫。
她知道那是血。
她捂住疼痛的小腹,緊緊抓住沈宴初的手,低低叫道,“大表哥!”
那人聞聲勒住了馬,他的手因在雪中拽著韁繩時久因而冰涼入骨。
馬嘶鳴一聲高高揚起了前蹄,濺起的雪霧撲得他滿臉都是。
他將她攬緊,問道,“小七,怎麼了?”
她的聲音幾乎要被另幾匹馬的嘶鳴掩住,她白著一張臉,“大表哥,我好疼。”
沈宴初駐馬四顧,此處正在荒野,不見人煙,也不知在什麼地方了。
夏侯承的高聲被北風吹散幾分,“公子,此處無法防守,不能停下!”
是了,久在軍中打仗的人自然知道,但若此時有人追來,是連一點防守之地都沒有的。
無異於敞開腹背請人射殺。
夏侯承知道,沈宴初又怎會不知道。
但他仍舊停了下來。
他朝著十丈遠的古樹緩緩打馬走去,行至樹下,將小七穩穩抱了下來,大氅撐開,為她擋住了風雪。
夏侯承的馬在胯下連連打著轉兒,又勸,“公子,隻怕有追兵要來!”
那人沒有理會,冷聲命道,“解了你的大氅。”
夏侯承愣怔片刻,仍是聽命滾鞍下馬,脫下大氅在地上鋪了開來。
沈宴初就勢將小七放了上去,又朝左右吩咐,“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人家,再去尋個赤腳郎中。”
有三人應聲打馬岌岌奔去,其餘人留在四圍哨守。
天光已明,能看出這株古樹孤零零地立在這裡少說也有四五十個年頭了,傘一般的樹冠早就在風裡落儘了木葉,此時枝椏全複上了一層厚厚的雪。
這周遭皚皚,天地壯闊,十裡開外都是一大片的白,想要找個人家大抵很難。
他把自己的大氅亦解下來裹住了她,但她仍舊蜷在地上渾身發抖。
風大雪急,是太冷了,也太疼了。
他連人帶大氅一同抱進了懷裡,兩張冰涼的臉貼在一起,立時生了絲絲暖意,他眉心蹙著,聲有憐惜,“小七,回了魏宮,什麼都會好的。”
大表哥的懷抱亦是寬厚暖和。
她想,也許是罷。
去哪兒都好。
旦要有一間暖和的屋子,不必太大,有一張臥榻便夠。
她要躺在軟和的茵褥上,裹緊厚厚的鵝毛被,要把爐子填滿獸金炭,她想在那樣一間暖和到淌汗的屋子裡好好地睡一覺。
她在沈宴初的懷裡漸漸失了意識,嘴裡還在喃喃叫著什麼,也許是在叫大表哥,也許是在叫公子,也許是在叫早就故去的父親。
她不知道,也漸漸聽不清。
抑或什麼都沒有叫,連一絲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醒來的時候已在一間木屋子裡了,一看便知是獵戶偶爾進山落腳的地方,沒有爐子,但炭盆裡燒著柴火,倒是暖和。
沈宴初坐在一旁,夏侯承正在灶台上煮著湯藥,除了湯藥還烤著什麼肉,草藥的苦味和烤肉的焦香把這狹小的木屋裡斥得滿滿的。
其餘人大概在外頭哨守,沒有看見人影。
見她醒來,沈宴初溫聲道,“醒了。”
小七點點頭,開口時聲音沙啞,“大表哥”
他遲遲沒再說話,她便也默著。
不久夏侯承端來湯藥,放在一旁,便也徑自垂頭退去了門外。
屋裡一時隻有他們二人,沈宴初攙她起了身,“飲了湯藥,就好了。”
小七依言飲下了湯藥。
湯藥熱,他為她吹溫。
他慣是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從前是,如今竟亦是。
“他待你好嗎?”
雖沒有提名諱,但小七知道沈宴初問的是許瞻。
可這卻是一個十分複雜的問題,抑或說,公子許瞻便是一個十分複雜的人,很難用一個“好”或“不好”來定義他。
至於待她,也很難用一句話來說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那便隨口答了一句,“好。”
答完便知道,自己原本想說的是個“不好”。
他平和的聲音下藏著幾分隱隱的不平,“若待你好,又怎會如此糟踐你的身子。”
小七的眼眶驀地一紅。
糟踐二字便似一把利劍狠狠地穿透了她的五臟六腑,亦穿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知道許瞻待她的不好遠遠大過了好,但還從未想過他對她的所作所為是“糟踐”。
是糟踐嗎?
她問自己。
自莊王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她趁夜往扶風報信,怎麼不是糟踐。
在青瓦樓的日日夜夜她已是連想都不敢再去回想了。
身旁的人又問,“小七,你疼嗎?”
小七恍然失神。
“他在你身上烙印的時候,你疼嗎?”
疼。
“他笞打你的時候,你疼嗎?”
疼。
可她一句也不敢承認。
沈宴初的聲音止不住地嚴厲了起來,“你這身子,怎麼能要孩子!”
小七鼻尖酸澀,大表哥什麼都知道了。
他都知道她這樣的身子不能要孩子,但在雪嶺驛站,蘭台那人還是要她生個孩子。
他分明沒有說許瞻一個“不好”,卻處處都是他的“不好”。許瞻曾在她身上做的一切,全都排山倒海般地湧了過來。
好像隻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