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宮殺,公子他日日嬌寵 第147章 大表哥啊
小七心裡益發酸澀。
曾經他也這般抱她。
他抱過她有許多次。
從前他的胸膛是寬厚溫熱的,如今那布滿傷痕的軀體卻兀自生涼。
今時今日,人與心境也都全然不同了。
先前有一次,她說,“想必公子不會得到人心。”
那時他嗤笑不已,“有人便夠了,要心乾什麼,多此一舉。”
人心是什麼?
人心所歸,惟道與義。
便是城高池深,兵革堅利,米粟廣聚,但若人心儘失,亦要使人委而去之,使眾叛親離。
人心便是民心。
他不要民心,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他依舊將她鎖進了籠子裡。
那時小七悵然想著,他不會有民心,也永不會有姚小七的心。
他有的隻是這一塊肉。
青瓦樓那一盞盞連枝燭台的燈大多熄滅了,隻餘下一盞朱雀矮燭,發著晦暗不明的光。
燕國六月依舊夜涼如水,逼狹侷促的籠子冰冷刺骨,她多想有一件袍子遮掩自己的身體。
隔著屏風,她看不見那人。
但她能聽見那人寬了衣,已於軟榻睡下了。
她記得他的軟榻上有十分柔軟的茵褥,他的錦衾亦是十分的暖和。從前在燕軍大營,那時她還是個戰俘呢,記得那時他還肯施捨給她一張薄毯。即便挾持章德公主出薊城,他也肯許她在青瓦樓的臥榻上將養。
如今卻不肯了。
她的初夜就在那冷硬的長案上,初夜之後便被囚進了籠中,沒有臥榻,沒有薄毯,甚至連件遮羞的衣袍都沒有。
胸脯被勒得死死的喘不過氣,她想伸手解開,但卻終究不敢。
小七聽見那人已經睡去,臥房裡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她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滾了下來。
她想起來
那份盟約,許瞻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深深往她心裡紮去。
她隻知反駁許瞻,卻沒有想過但若盟約是真的,她又該怎麼辦。
這世上的事到底是經不起推敲揣摩的。
一細想,心便愈發的涼。
她先前隻知道薊城有魏國的細作,到底細作是誰大表哥沒有說。
後來城門射殺許牧,大表哥命她去見良原君,也沒有說去見良原君到底是乾什麼。
她隻以為是去聽良原君的吩咐,以為自己是為魏國辦事。
良原君呢?
良原君也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命令,沒有說你一定要乾什麼,也沒有說一定不能乾什麼,隻告訴她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自己都知道。
她能知道什麼?
她一無所知。
因而她無法判彆自己的對錯,也無法去評斷旁人的對錯。
她是被沈淑人賣過的,也是被槿娘賣過的,那到底有沒有被大表哥賣給良原君,她實在不知道。
便也不知道自己的背棄究竟值不值得。
不知道自己因了背棄所失的身、所受的苦究竟是不是一文不值。
可大表哥最後一句話是“護好自己,等我來接”。
他既說了要來接她,又怎麼會將她賣給良原君。
到底該信誰,小七不知道。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全壓在心裡,越想越難過,心中酸澀鬱結,渾身上下亦沒有一處是自在的。
鼻間一熱,有血靜靜地淌了下來,她想起來自己已是數日不曾飲過
湯藥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將來。
屏風後不見天光,但料想此時必是後半夜了,她想翻身舒緩舒緩蜷壓著的身子,卻也翻轉不開。
聽見雞鳴,引起一片犬吠,再不久這室內曦光乍現,約莫是東方已白。
聽見那人起了身,很快由寺人侍奉著盥洗沐浴,小半個時辰過去,那人便踩著木樓梯走了。
他甚至沒有過來看一眼。
沒有過來看看她還好不好,沒有想著給她一口水,沒有給她開啟繩索與胸脯上的布帛。
他好似不記得屏風後還有一個人。
小七兀自一歎,可她又想,小七啊,你隻是一個禁臠,一塊肉,一個臟東西,你不該多想。
青瓦樓安靜下來,她昏昏沉沉的不知什麼時候竟也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好似兩國開戰了,戍台烽火,人喊馬叫,混戰中也不知哪個是自己人,哪個是敵人。
魏國的兜鍪上是白纓槍頭,將軍穿的是銀白的披風,這是刻在小七骨子裡的記憶,哪怕有一日她忘了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魏軍盔甲的模樣。
而此時的戰場硝煙彌漫,馬嘶旗動,卻看不出到底是誰的大纛,將士身上也尋不見特彆的標識。
小七潛意識裡卻知道廝殺的必是魏燕兩軍。
是許瞻打過來了。
她騎在一匹馬上,就愣愣地待在塵煙之中,周遭弓如霹靂鮮血迸飛好似與她並沒有什麼關係,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此處,手裡也無寸鐵可用。
但既然打起來了,必定能找到大表哥罷?
大表哥好認,他那盔甲外的白色戰袍在戰場翻飛的模樣恍若天人,小七曾日日瞧見,也夜夜夢見。
小七驅馬極目四望,竟真的看見了那身披白袍的人。
她慌忙策馬去追,可那人望塵莫及。
小七大喊,“大表哥!”
他忙著打仗,耳邊必是斥滿了刀槍劍戟錚錚相撞之音,必是斥滿了馬嘶人吼哀嚎遍野之聲,因而他必定聽不見。
小七拚命打馬追去,她泣不成聲,“大表哥!大表哥!你不要小七了嗎?”
可那人的馬比她的更快,他越來越遠,小七怎麼都追不上。
她急出了一身的汗,不顧死活地跟著他衝進了戰場之中,“大表哥!”
那人竟回了頭。
可小七看不清他的臉。
她從屍山血海裡朝沈宴初奔去,那人勒馬轉身,可他說的還是從前囑咐她的話,“小七,去找良原君!”
她的眼淚流得滿臉都是,一時間痛心泣血,“大表哥,你不要小七了嗎?”
她總算看清了沈宴初的臉,他臉上濺著殷紅的血漬,眸中的神色十分複雜,她看得清清楚楚,看見沈宴初的眼裡含著淚光,他說,“小七啊,我怎麼會不要你?”
小七翻身下了馬,她就像十二歲那年一樣緊緊抓住了沈宴初的戰靴,在他的馬下仰臉求他,“大表哥,小七害怕!大表哥帶小七回家罷!”
沈宴初俯下身來,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就像在安邑兵變的那夜一般,可不過隻是一瞬的工夫便將她放了開來。
他愴然一聲歎息,歎得她潸然淚下,“小七,我走不開啊!”
小七倉皇跟著他的馬,跌跌撞撞地往前追著。
她的腳下是戰死的人馬,丟棄的盾牌,甩飛的兜鍪,沾血的長矛,燒毀的令旗,折斷的大纛。
腳下的一切都在阻撓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