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龍紀:逆時追秦 第52章 邯鄲市井尋墨蹤,木鳶一轉識故人
暮色把邯鄲城的輪廓浸得發柔時,項塵才踩著城門最後一縷餘暉進了城。剛過吊橋,就聞見滿街的煙火氣——賣胡餅的攤子冒著金黃的油星,烤得酥脆的餅皮咬開能掉渣;挑著擔子的貨郎搖著撥浪鼓,“咚咚咚”的聲響混著“甜漿粥嘞——熱乎的甜漿粥”的吆喝,裹著晚風往人耳朵裡鑽。可這份熱哄裡,又藏著幾分說不出的緊繃——城牆根下每隔十步就站著個穿兵甲的漢子,手裡的長槍斜斜杵在地上,眼神掃過行人時,總帶著股子搜捕的銳利。
項塵把長槍斜背在身後,又把外衫的領口往上提了提,遮住半張臉。剛從叢台外圍撤下來時,他衣角還沾著草屑,此刻被晚風一吹,倒也看不出什麼異樣。隻是走在青石板路上,看著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掛著“趙記布莊”的藍布幌子、擺著青瓷碗的食肆、堆著竹簡的書鋪,心裡頭忽然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有碎片似的畫麵在腦子裡閃:也是這樣的青石板路,一個穿素色長衫的老者牽著個半大孩子的手,指著布莊門口的織機說“你看這經緯,就像機關的榫卯,差一分都不行”;孩子踮著腳,伸手去夠貨郎擔上的木鳥,老者笑著把木鳥買下來,指尖在木鳥肚子上輕輕一轉,那鳥就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
“蘇先生……”項塵下意識地呢喃出聲,指尖在衣袋裡摸了摸——那裡藏著一塊墨色的玉佩,是蘇先生走之前塞給他的,玉佩上刻著個“墨”字,邊緣被他摸得光滑發亮。蘇先生總說自己是“墨門中人”,可項塵那時候小,隻知道跟著先生學做機關、識草藥,直到先生突然消失,他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先生的身份,遠沒有“教書先生”那麼簡單。
今天在叢台外聽到“工匠被抓”的訊息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找墨家的人——逆時盟行事狠辣,又專挑機關工匠下手,除了墨家,他想不出還有誰能跟逆時盟在機關術上抗衡。可邯鄲這麼大,墨家又素來低調,像藏在水裡的魚,哪裡去找?
他沿著主街慢慢走,眼睛掃過路邊的每個攤位。賣胭脂水粉的、打銀器的、編竹筐的……大多是尋常營生。走到街中段時,一陣“吱呀吱呀”的木軸轉動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個不起眼的小攤,擺在一棵老榆樹下,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手上沾著些木屑。攤位上沒什麼花哨的東西,就擺著幾個巴掌大的木鳶、木狗,還有會走的木人。老者正低著頭,手裡拿著把小刻刀,在一塊桐木上細細雕琢,陽光透過榆樹葉的縫隙落在他臉上,把皺紋裡的木屑照得清清楚楚。
項塵的腳步頓住了。
那木鳶太像了——跟蘇先生當年給他做的幾乎一模一樣。桐木削成的翅膀,翅膀邊緣刻著細密的鋸齒紋,肚子底下有個黃豆大的圓孔,孔裡露著一點黃銅的機關軸。他記得蘇先生說過,這是墨家特有的“飛鳶軸”,轉動的角度不對,木鳶就飛不起來,還容易把軸擰斷。
他忍不住走了過去,蹲在攤位前,指尖輕輕碰了碰那隻木鳶。桐木的觸感溫潤,帶著點木頭特有的清香。老者抬了抬頭,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聲音有點沙啞:“小夥子,想買個玩意兒?這木鳶是最好賣的,擰開機關能飛三丈高,給娃玩最合適。”
項塵沒說話,目光落在木鳶肚子的圓孔上。他拇指和食指捏住圓孔旁邊的木片,輕輕往逆時針方向轉了半圈——這個角度是蘇先生教的,既要轉到位,又不能太用力,剛好能卡住機關裡的簧片。
“哢嗒”一聲輕響,木鳶的翅膀突然微微張開,露出裡麵藏著的細木羽。
就在這時,老者的眼神突然變了。
剛才還帶著點隨和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像淬了冷光的刀,他手裡的刻刀停在半空中,另一隻手悄悄往攤位底下摸去——項塵眼角的餘光瞥見,攤位底下似乎藏著個鐵製的玩意兒,像是機關弩的輪廓。
“你剛才轉的是什麼手法?”老者的聲音壓低了,沒了剛才的沙啞,多了幾分警惕,“尋常人隻會瞎擰,哪能這麼準地卡住‘回簧’?”
項塵心裡一動,知道自己找對人了。他沒急著回答,而是從衣袋裡掏出那塊墨玉,放在攤位上。墨玉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上麵的“墨”字清晰可見。
老者的目光落在墨玉上時,瞳孔猛地一縮。他手裡的刻刀“當啷”一聲掉在木頭上,剛才摸向攤位底下的手也收了回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激動。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墨玉,指尖在“墨”字上摩挲著,嘴唇哆嗦著:“這……這是‘墨令’?你是……你是墨門的人?”
“我不是墨門弟子,但這墨玉是蘇先生給我的。”項塵輕聲說,“蘇先生說,要是遇到難處,拿著這墨玉找墨門的人,他們會幫我。”
“蘇先生?”老者抬頭看他,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你說的是蘇景行蘇先生?”
項塵一愣——他隻知道先生姓蘇,還從沒聽過先生的全名。他趕緊點頭:“對,先生教我做機關、識草藥,四年前突然離開了。”
老者歎了口氣,把墨玉還給項塵,眼神裡多了幾分悵然:“蘇師兄啊……他是我們墨門裡最厲害的機關師,當年為了護著‘墨家秘錄’,跟逆時盟的人鬥了一場,之後就沒了音訊。我們都以為他……”他沒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然後突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小夥子,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項塵心裡一喜,剛要起身,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他抬頭一看,隻見一隊騎兵沿著主街過來,為首的兵卒手裡舉著個畫像,挨家挨戶地問:“見過這個人嗎?穿勁裝,帶長槍,身高七尺有餘,要是看到了,趕緊報官!”
畫像上的人,眉眼和項塵有七分像——顯然是叢台的守軍在搜捕他。
老者臉色一變,趕緊拉了項塵一把,把他往攤位後麵的小巷裡拽。“快躲躲!”他低聲說,“最近邯鄲城裡查得嚴,逆時盟的人跟官府勾搭上了,到處搜捕跟墨門有關的人,還有去過叢台附近的可疑分子。”
項塵跟著老者鑽進小巷,巷子很窄,隻能容兩個人並排走,牆壁上爬滿了青藤,腳下的石板路坑坑窪窪,還積著些雨水。馬蹄聲和吆喝聲漸漸遠了,老者才鬆了口氣,回頭對項塵說:“彆怕,這巷子是我走慣了的,繞兩條街就能到我家,安全。”
他走在前麵,腳步很穩,雖然頭發花白,卻一點不顯老態,轉彎的時候還特意回頭看了看,確認沒人跟著。項塵跟在後麵,看著老者的背影,心裡忽然覺得踏實——就像當年跟著蘇先生走在小路上一樣,知道前麵的人會護著自己。
“老人家,您怎麼會在街頭賣機關玩具?”項塵忍不住問。
老者笑了笑,聲音裡帶著點無奈:“墨門講究‘兼愛非攻’,本來是幫著老百姓做些省力的機關,比如水車、織布機。可自從逆時盟來了,到處找我們墨門的人,說要搶我們的機關術。為了活命,隻能把正經的機關藏起來,擺攤賣些小玩意兒做掩護。”他頓了頓,又說:“你去叢台附近乾什麼?是不是跟逆時盟的人對上了?”
項塵點點頭,把今天在村裡救平民、聽到叢台有黑衣人活動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補充道:“那些黑衣人應該就是逆時盟的,他們抓了工匠,還在叢台裡找東西。我擔心他們要搞大事,所以想找墨門的人幫忙。”
老者的臉色沉了下來,腳步也停住了。他靠在巷牆上,從懷裡掏出個旱煙袋,點上煙,抽了一口,煙霧從他嘴角飄出來,模糊了他的表情:“逆時盟早就盯上叢台了。三個月前,他們就派人來邯鄲,打聽叢台裡的‘機關密道’——那密道是當年我們墨門幫趙王修的,除了墨門的人,沒人知道怎麼走。”
“機關密道?”項塵眼睛一亮,“您是說,逆時盟的人想通過密道進叢台?”
“十有**。”老者磕了磕煙袋鍋,“叢台的守衛雖然嚴,但那密道藏在地下,入口在叢台西側的一口枯井裡。要是逆時盟的人找到了入口,再用機關開啟,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他們抓工匠,說不定就是為了破解密道裡的機關——那密道裡有‘連環弩’和‘流沙陷阱’,沒墨門的手法,進去就是死路。”
項塵心裡一緊——難怪逆時盟要抓工匠,原來是為了破解密道機關!要是讓他們進去了,叢台裡的人根本防不住。
“那我們得趕緊想辦法啊!”項塵急道,“要是逆時盟的人今晚就行動,可就來不及了!”
老者擺了擺手,示意他彆慌:“彆急,那密道的入口處還有最後一道機關,叫‘墨鎖’,隻有用‘墨令’才能開啟——就是你那塊玉佩。逆時盟的人沒有墨令,就算找到入口,也打不開墨鎖。”
項塵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墨玉,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那他們抓工匠,難道不是為了破解墨鎖?”
“他們可能不知道有墨鎖。”老者解釋道,“當年修密道的時候,墨鎖是我和蘇師兄親手裝的,除了我們倆,沒第三個人知道。逆時盟的人隻知道有密道,卻不知道還有墨鎖這道關。不過……”他話鋒一轉,眼神又變得凝重,“他們要是找不到墨鎖的破解方法,說不定會對抓來的工匠下手。那些工匠都是普通老百姓,哪禁得住他們折騰?”
項塵想起今天在村裡遇到的老頭,他兒子就是叢台的守衛,要是工匠裡也有這樣的人,他們的家人該多著急?他攥緊了拳頭:“老人家,您知道逆時盟把工匠關在哪裡嗎?我們能不能先把工匠救出來?”
老者歎了口氣:“不知道。逆時盟的據點藏得很隱蔽,我們墨門的人找了半個月,都沒找到線索。不過……”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今晚我們墨門有個集會,在城外的破廟裡,到時候我把你的事跟其他師兄說,大家一起想辦法。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帶你去我家,把你的樣子改改,免得被街上的兵卒認出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小巷,來到一條更窄的衚衕裡。衚衕儘頭有個小小的院子,院門上掛著個破舊的竹簾,竹簾上還掛著幾個曬乾的葫蘆。老者掀開門簾,回頭對項塵說:“進來吧,這是我的住處,安全。”
項塵跟著他進了院子,院子不大,角落裡堆著些木頭和工具,靠牆的地方有個水車模型,水流從模型頂部的槽裡流下來,帶動水車轉動,還能把水抽到旁邊的小桶裡——顯然是墨家的機關術。
“你先坐會兒,我去給你找件衣服。”老者說完,就進了屋裡。
項塵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看著那個水車模型,又想起了蘇先生。先生當年也做過類似的水車,還說要教他做“能運糧的木牛流馬”,可還沒等教,先生就走了。他摸了摸懷裡的墨玉,心裡暗暗發誓:這次一定要找到逆時盟的據點,救出工匠,也找到先生的下落,不管先生在哪裡,他都要把先生找回來。
沒過多久,老者從屋裡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套粗布衣服和一頂鬥笠:“這是我兒子的衣服,他跟你差不多高,你換上吧。再把鬥笠戴上,遮住臉,街上的兵卒就認不出你了。”
項塵接過衣服,走進屋裡換了。衣服雖然有點大,但穿在身上還算合身。他戴上鬥笠,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下巴。
老者看著他,點了點頭:“這樣就好多了。今晚的集會定在三更天,我們得晚點出發,免得被人盯上。現在還早,我去給你煮點粥,你也餓了吧?”
項塵確實餓了,從早上到現在,隻吃了兩個乾餅。他感激地說:“多謝老人家,麻煩您了。”
老者笑了笑:“客氣什麼?你是蘇師兄的徒弟,就是我們墨門的自己人。當年蘇師兄救過我的命,現在幫他的徒弟,是應該的。”
他轉身進了廚房,不一會兒,廚房裡就傳來了柴火燃燒的聲音和粥的香氣。項塵坐在院子裡,聽著廚房裡的動靜,心裡忽然覺得暖暖的。在這陌生的邯鄲城裡,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裡,他終於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找到了對抗逆時盟的希望。
隻是他不知道,此刻的邯鄲城外,一隊黑衣人正騎著馬朝著城門口趕來,為首的人手裡拿著一張畫像,畫像上的人,正是沒換衣服前的項塵。而叢台裡,一盞盞燈籠被點亮,趙王正坐在宮殿裡,對著滿朝文武發脾氣,因為他收到訊息,逆時盟的人今晚可能要對叢台下手了。
夜色越來越濃,邯鄲城像一頭沉睡的巨獸,而潛伏在暗處的危機,正悄然逼近。項塵喝著老者煮的熱粥,心裡清楚,接下來的路,隻會更難走。但他沒有退縮——為了蘇先生,為了那些被抓的工匠,為了趙國的百姓,他必須走下去,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