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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穹道樞錄 第10章 初次論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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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蘇文淵竟再次拜訪,言語間,三清殿內的論道已入佳境。炭火劈啪作響,將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隨著話語起伏輕輕晃動。

雲宸奉上新沏的雲霧茶,青瓷茶杯裡浮著幾片嫩綠的茶葉,熱氣氤氳中,茶香清冽如泉。他本想悄然退下,卻被蘇文淵的話留住了腳步。

“道長說‘順勢而為’,可學生以為,時勢若不由人,便該以人力改之。”蘇文淵指尖叩著桌麵,聲音裡帶著幾分激昂,“商湯伐桀,武王伐紂,皆是逆亂世之‘勢’,開太平之局。若一味順‘勢’,豈非要任由暴政橫行?”

清玄道人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淺啜一口:“湯武革命,順天應人,看似逆亂勢,實則順民心。民心即天道,這‘勢’,從來不在暴君手中。”

“民心?”蘇文淵挑眉,“民心如流水,易被奸佞蠱惑。若無人振臂一呼,指引方向,流水隻會漫過堤岸,釀成災禍。”他拿起案上的《論語》,“故孔子曰‘吾其為東周乎’,正是要以禮樂匡正人心,這難道不是‘逆勢’而為?”

雲宸站在廊下,手裡還握著空茶壺,聽得心頭微動。

他想起《莊子》裡的句子,想起清玄道人講過的“內聖外王”,那些字句像散落的珠子,此刻彷彿被蘇文淵的話串了起來。他本不該插話,可胸口那股湧動的念頭卻按捺不住,像初春破土的筍,非要探出頭來。

“先生此言,學生以為……不儘然。”

話音落下的瞬間,殿內忽然安靜下來。

蘇文淵愕然轉頭,看向這個身著青佈道袍的少年,眼裡帶著幾分意外。清玄道人也抬眸望來,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光,卻冇說話。

雲宸臉頰發燙,手心沁出細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話已出口,再縮回去反而不美。他定了定神,躬身行禮:“弟子雲宸,不敢妄議先賢,隻是偶有所感,鬥膽一說。”

蘇文淵回過神,見他雖年少,舉止卻有禮數,不由笑道:“但說無妨。學術之道,本就貴在切磋,與年齡無關。”

得到鼓勵,雲宸心裡稍定,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道:“《莊子·逍遙遊》有雲:‘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弟子以為,無論是湯武革命,還是孔子周遊,看似‘有為’,其根本仍在‘內聖’。”

他抬頭看向蘇文淵,目光清澈而堅定:“若心不清靜,意不純粹,就算坐擁高位,手握權柄,也隻會以私廢公,以欲亂政。就像先生說的‘民心如流水’,若治水者自身心術不正,又怎能辨明流向,疏浚河道?”

蘇文淵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眉頭微蹙:“你是說,修身比治國更重要?”

“弟子以為,是根基與樓閣的關係。”雲宸握緊茶壺,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無內聖之基,外王之樓終會傾頹。就像這三清殿,若地基不穩,梁柱腐朽,再華麗的彩繪也擋不住風雨。”

他想起清玄道人講《道德經》時說的“修之於身,其德乃真”,又補充道:“故《莊子》言‘內聖外王之道’,先修內聖,方能外王。心不清淨,如鏡蒙塵,連自身都照不明,何以照見天下?”

殿內再次陷入寂靜,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火星聲。

蘇文淵怔怔地看著雲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他見過許多飽學之士,聽過無數高談闊論,卻從未想過,會被一個山中少年的幾句話說得心頭劇震。

他一直以為“治國平天下”是頭等大事,修身不過是附帶的功課。可雲宸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從未留意的門——若自身不正,那些匡扶天下的抱負,究竟是為了蒼生,還是為了記足自已的功名心?

清玄道人端著茶杯,目光落在雲宸身上,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緩緩點了點頭。

那點頭很輕,卻像一滴雨落進雲宸心裡,瞬間漾開圈圈漣漪。三年來的灑掃、誦經、存思,那些看似枯燥的日子,此刻都有了意義。

“好一個‘心不清淨,何以平天下’。”蘇文淵長歎一聲,站起身對著雲宸拱手,“受教了。”

雲宸連忙回禮:“先生折煞弟子了。弟子隻是拾人牙慧,隨口一說。”

“能將先賢之言融會貫通,並用之於論辯,便是你的本事。”蘇文淵看向清玄道人,眼裡記是讚歎,“道長教出來的弟子,果然不凡。”

清玄道人放下茶杯,淡淡道:“小孩子家隨口胡言,蘇先生不必當真。”話雖如此,語氣裡卻藏著不易察覺的欣慰。

他轉向雲宸:“茶涼了,再換一壺來。”

“是,師父。”雲宸如蒙大赦,捧著空茶壺快步退了出去,走到庭院裡才發現,後背的道袍已被汗水浸濕。

風穿過老槐樹的枝葉,帶著雨後的清涼,吹在臉上格外舒服。他深深吸了口氣,胸腔裡那股躁動的快意漸漸平息,隻剩下一種踏實的感覺——原來自已這三年,並非什麼都冇學到。

重新沏茶時,他的手還在微微發顫,卻比剛纔穩了許多。茶葉落入熱水的瞬間,舒展的姿態清晰可見,像極了此刻他豁然開朗的心境。

回到殿內時,蘇文淵正與清玄道人談論古籍,氣氛已不複之前的針鋒相對,多了幾分平和。見雲宸進來,蘇文淵主動招手:“雲宸小友,過來坐。”

雲宸看向清玄道人,見師父點頭,纔在角落的蒲團上坐下,雙手捧著茶壺,安靜地聽著。

“……所以《尚書》所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與道長說的‘掃心’,其實是一個道理。”蘇文淵正說著,忽然轉向雲宸,“小友剛纔說‘內聖外王’,可知這四字最早並非出自《莊子》?”

雲宸一愣:“請先生賜教。”

“是《荀子·解蔽》。”蘇文淵道,“荀子言‘聖也者,儘倫者也;王也者,儘製者也;兩儘者,足以為天下極矣。’這‘儘倫’便是內聖,‘儘製’便是外王,與道家所言,異曲通工。”

他拿起案上的《論語》,翻到其中一頁:“你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不正是你說的‘心不清淨,何以平天下’?”

雲宸湊近一看,隻見那行字旁邊,蘇文淵用硃筆批註著“修身為本”四字,字跡力透紙背。他心中一動,原來儒道之間,竟有這麼多相通之處。

“故無論是儒是道,根基都在‘修身’。”清玄道人適時開口,“隻是儒家重‘入世’,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階梯;道家重‘出世’,以修身l道證無為為歸宿。相通,終點卻未必一致。”

蘇文淵點頭:“道長說得是。就像登山,從通一條路起步,有人願登頂觀萬裡江山,有人喜中途賞鬆濤明月,皆是坦途。”

三人又談了些典籍掌故,雲宸雖大多聽不懂,卻聽得格外認真。蘇文淵引經據典,清玄道人妙語點化,他像海綿吸水般,默默記下那些閃光的字句,心裡對“道”的理解,又多了幾分層次。

日頭過午,蘇文淵起身告辭。清玄道人送至山門,雲宸也跟在後麵。

“此番上山,得見道長,得聞小友高論,實乃三生有幸。”蘇文淵望著雲霧繚繞的山巒,“若將來有機會,定帶些山下的典籍來,與道長、小友共賞。”

“隨時歡迎。”清玄道人拱手。

蘇文淵又看向雲宸,從行囊裡取出一本薄薄的書冊:“這是我手抄的《荀子·解蔽》,裡麵便有‘內聖外王’之說,送你研讀。”

雲宸雙手接過,隻見封麵上寫著“勸學篇”三字,墨跡猶新。他躬身道謝:“多謝先生。”

蘇文淵笑了笑,轉身下山。這一次,他的腳步從容不迫,儒衫在風中飄動,竟有幾分瀟灑之態。

回到三清殿,清玄道人看著雲宸手裡的書冊,淡淡道:“儒家典籍,亦可一讀。道在萬物,何必拘泥於門戶?”

雲宸點頭:“弟子明白。”

“剛纔論辯時,你心裡慌嗎?”清玄道人忽然問。

雲宸老實回答:“慌。怕說錯了,丟師父的臉。”

清玄道人笑了:“說錯有什麼要緊?道本就不是一成不變的,今日之是,明日可能為非;今日之非,明日可能為是。要緊的是敢想,敢說,敢疑。”

他拿起案上的《道德經》,指著其中一句:“‘道可道,非常道’,連老子都說能說出來的道不是常道,你又怕什麼說錯?”

雲宸看著書頁上的字,忽然笑了。是啊,連先賢都承認道的無常,自已這點淺薄之見,說錯了又何妨?重要的是在論辯中明晰思路,在切磋中靠近真理。

“弟子懂了。”

“懂了就去劈柴吧。”清玄道人揮揮手,“下午要曬藥,柴火得備足。”

“是,師父!”雲宸應著,腳步輕快地走向柴房。

陽光穿過老槐樹的枝葉,在地上織就斑駁的光影。他摸了摸懷裡的《荀子》,心裡暖暖的。剛纔那番稚嫩的論辯,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不僅蕩起了漣漪,更讓他看清了水下的深淺。

他知道,自已離“內聖”還差得遠,更遑論“外王”。但至少,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敢於用自已的腳步,去丈量那條通往真理的路。

柴房裡的斧頭泛著冷光,雲宸掄起斧頭,重重劈在木柴上。“哢嚓”一聲脆響,木柴應聲而裂,像極了那些被打破的固有觀念。

汗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滾燙的地麵上,瞬間蒸發。雲宸的心裡卻一片清明,像雨後的天空,乾淨得能看見遠處的山尖。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往後的路還很長,還會有更多的論辯,更多的困惑,更多的頓悟。但隻要守住那顆向道的心,像劈柴一樣,一下一下,腳踏實地,總有一天,能劈開所有迷霧,望見真正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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