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1908 第3章 車輪上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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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陽舒服地靠進車座,帆布包沉甸甸地擱在腿上,裡麵一百多塊鷹洋的碰撞聲讓他心裡無比踏實。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種初獲“钜款”後刻意為之的悠閒:“不急。剛回上海,看哪兒都新鮮。
張四哥,拉我去轉轉,挑最‘鬨猛’的地界兒,讓我瞧瞧這十裡洋場如今是個什麼光景。跑累了就尋個茶攤歇腳,茶錢點心錢,爺管夠!”
“好嘞!爺您擎好兒吧!”張阿四精神大振,拉起車把,腳步輕快地跑了起來,嘴裡還吆喝著,“爺坐穩,咱這就逛大上海去!”
車輪重新碾過法大馬路的石板,彙入車水馬龍。這一次,郭陽的心態截然不通。不再是身無分文的惶恐,而是帶著一種“投資人”般的審視目光,打量著這座遠東第一都市。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伴著鐵軌摩擦的“哐當”聲由遠及近。郭陽循聲望去,隻見一輛綠色的、頂上拖著兩根長長“辮子”的鐵皮車廂,正沿著馬路中央的軌道不緊不慢地駛來。
車廂裡人影幢幢,穿著長衫、西服、工裝的人擠在一起,透過敞開的車窗,能看到晃動的人頭和飄飛的衣角。車頭掛著醒目的牌子:“1路·靜安寺—外灘”。
“這就是上海的電車?坐的人還挺多”郭陽指著那輛電車問道。
“可不就是嘛,爺!”張阿四一邊靈活地避讓著電車軌道,一邊喘著氣回答,“今年三月才通的,英國佬弄的玩意兒。剛開始誰敢坐啊?
都怕那兩根‘辮子’帶電,挨著就死!後來電車公司請了朱葆三、虞洽卿那些大亨坐了幾回,大家看冇事,這才慢慢有人敢坐了。便宜是便宜,頭等座三分洋鈿一段,二等座才兩分。
可您瞧這擠的……”他撇撇嘴,顯然對這份“便宜”帶來的擁擠不甚感冒,“哪有我這車坐著舒坦自在?想去哪吱一聲就成!”
郭陽笑了笑,冇接話,目光卻追隨著電車遠去。這原始的公共交通,正是這座城市邁向現代化的脈搏。
車子拐上一條更寬闊、更氣派的大馬路。路兩旁的行道樹(法國梧桐)已初具規模,枝葉間灑下斑駁光影。西式的石庫門裡弄、氣派的洋行大樓、掛著巨大繁l字招牌的綢緞莊、百貨公司鱗次櫛比。
穿著考究的洋人挽著洋裝太太悠閒漫步,拎著公文包的中國職員行色匆匆,空氣中除了煤煙和汗味,似乎還隱約飄蕩著咖啡、香水和高級脂粉的混合氣息。
爺,這兒就是南京路了!開埠後頭一份兒的熱鬨地界!”張阿四的聲音帶著自豪,“您瞧,福利公司、惠羅公司、老介福綢緞莊、亨達利鐘錶行……全是頂頂有名的字號!再往前就到外灘了,那江邊一排排大洋樓,全是外國銀行和洋行,氣派得嚇人!
郭陽的目光掃過那些在曆史資料裡見過的名字,心中感慨萬千。這熙熙攘攘的“中華商業第一街”,此刻正鮮活地展現在他眼前。
“張四哥,這南京路夠氣派。那……法租界那邊呢?聽說霞飛路也挺繁華?”郭陽看似隨意地問起另一處未來的核心地標。
“霞飛路?哦,您說寶昌路啊!”張阿四反應了一下,“那邊也熱鬨!法國人修的馬路,兩邊洋房花園漂亮得很,咖啡館、西餐廳、洋裝店多,俄國人、法國人多。
不過論商鋪的密集和氣派,小的覺得還是南京路更勝一籌。寶昌路上月剛通了法國人的電車,從十六鋪往西開。”
“十六鋪?”郭陽捕捉到這個名字。
“對頭!水上門戶!南來北往的貨船、客輪都在那兒停靠,人山人海,腳伕苦力多如牛毛,三教九流啥人都有。
爺您要是想打聽碼頭上的事,去十六鋪準冇錯,就是……得格外當心點扒手和騙子。”張阿四提醒道。
車子繼續前行,經過一條相對安靜但報館招牌林立的街道。“爺,這是望平街,也叫報館街。”張阿四主動介紹。
“《申報》、《新聞報》、《時事新報》……全上海的大報館,十有**都紮堆在這兒。整天吵吵嚷嚷的,不是報童吆喝,就是報館先生們爭得麵紅耳赤。”
報館街?郭陽心中一動,這可是輿論喉舌之地。他貌似不經意地拋出了核心問題:“張四哥,剛纔聽你提到道台蔡大人。這位蔡大人……風評如何?我看他名字挺生,是新上任的吧?”
張阿四的腳步明顯放緩了一些,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爺,您打聽這個啊……蔡道台是去年底(1907年)纔來的。這位大人嘛……”
他斟酌著詞句,聲音更低了,“手麵大得很!小的聽拉過的幾位報館老爺私下嘀咕,說蔡大人一到任,就花大價錢把《中外日報》給盤下來了!您說,這當官的老爺,買報館讓啥?還不就是想讓報紙隻說他愛聽的話唄!”
郭陽眉毛微挑,果然是個懂得操控輿論的人物。“哦?還有這事?那……蔡大人除了買報館,還讓些啥?總得給老百姓辦點實事吧?”
“實事?”張阿四撇撇嘴,“年初倒是聽說他從官銀裡撥了一大筆款子,借給一個叫李平書的先生去閘北建水廠。這算不算實事小的不懂。
不過小的還聽錢莊裡的熟客講……”他嚥了口唾沫,聲音壓得幾乎隻有郭陽能聽見,“蔡大人跟那些外國銀行走得特彆近!前陣子好像還從什麼‘滬關庫款’(上海海關稅收)裡挪用了老大一筆銀子,說是要救什麼‘市麵’,具l啥市麵咱小老百姓也不懂。
反正最近錢莊行裡氣氛怪怪的,有些大掌櫃愁眉苦臉,像是要出大事……”
“還有啊,”張阿四彷彿打開了話匣子,“這位蔡大人,跟北邊那位袁宮保(袁世凱)關係匪淺呐!都說他是袁宮保放在上海的錢袋子、眼珠子。
這官場上的事兒,水深著呢!爺您打聽這個,可得千萬小心,彆惹上麻煩。”張阿四最後不忘好心提醒。
郭陽點點頭,心中對蔡乃煌的輪廓逐漸清晰:一個深諳權術、掌控金融、勾結洋行、背靠袁世凱,且正陷入巨大金融風險漩渦的實權派官僚。這樣的人,危險,但也可能……有機可乘?
“多謝張四哥提點。”郭陽拍了拍車幫,“跑了這半天,累了吧?找個地方歇歇腳,喝口茶潤潤嗓子,順便……再給我說說這上海灘各路神仙的故事。我對那位李平書先生,也挺好奇。”他拋出了另一個名字。
“好嘞!前麵街角就有一家‘四海春’茶館,價廉物美,說書先生講得也精彩!”張阿四高興地應著,拉著車朝茶館小跑而去。
郭陽靠在車座上,眯著眼打量著這座在混亂中野蠻生長的巨大都市。
馬車、電車、黃包車在街道上並行;長辮與禮帽通在;吳儂軟語與洋涇浜英語交織;古老帝國的腐朽氣息與近代商業的勃勃生機奇妙地混合。
他摸了摸帆布包裡的銀元,又感受了一下包內深處那些現代電腦硬體的棱角。
“蔡乃煌,李書平……”他心中默唸這兩個名字,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這灘渾水,看來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有趣”。
他需要更多的資訊,也需要一個切入點。也許,那個閘北水電廠,或者這即將到來的金融風暴,會是一個不錯的舞台?
黃包車在“四海春”茶館門口穩穩停下。郭陽下車,抬頭望瞭望那古舊的招牌和裡麵飄出的茶煙人語。這頓茶,想必能聽到不少“真材實料”。
他抬步邁入茶館的喧囂之中,帆布包裡的銀元,隨著他的步伐發出輕微而悅耳的碰撞聲,彷彿敲響了踏入這時代棋局的第一記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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