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界傳承 第18章 劍塚遺誌
血浪退潮後的死寂，比震耳欲聾的廝殺更令人窒息。
冥河老祖分身潰散後遺留的汙穢，如同粘稠的墨汁，浸染著破碎的星域邊緣。幾顆荒星的殘骸漂浮在虛空中，像被巨獸啃噬過的骨骸，表麵布滿扭曲的裂紋，絲絲縷縷猩紅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在縫隙裡蠕動、蒸騰，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腐敗腥甜。
張玄半跪在逍遙界劇烈震顫的外殼甲板上，手中的弑聖弩滾燙如烙鐵，弩臂上兩枚刺目的血色光點，如同惡魔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胸腔裡翻江倒海的劇痛，那是強行壓製弩箭反噬帶來的撕裂感。更讓他肝膽俱裂的，是甲板另一端那道凝固的身影。
陳麗。
她半倚在一塊凸起的星核殘片旁，脖頸以下，儘數化作了冰冷的灰岩。那石化如同最殘酷的瘟疫，已悄然爬升到她清秀的下頜，正頑固地向上蔓延，吞噬著最後屬於血肉的輪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砂石摩擦般的艱澀聲響，彷彿下一刻就會徹底斷絕。她的嘴唇無法再動，唯有那雙依舊清澈的眼眸，穿過逐漸彌漫的死灰色，牢牢地鎖在張玄身上，傳遞著無聲的焦灼與安撫。
“張玄…”
一道微弱卻清晰的神念，如同風中殘燭，直接在他識海中響起，帶著砂礫摩擦的質感，“…劍匣…劉…”
張玄猛地一震，循著陳麗神識的指引，艱難地轉過頭。
萬劍塚。
這片葬送無數神兵利器的寂滅之地，此刻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悲鳴。千柄、萬柄斷裂的殘劍，深深插在焦黑的大地之上。它們失去了昔日的光華，布滿鏽跡與裂痕，如同戰士殘破的骸骨。此刻，這些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殘骸，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韻律劇烈震顫！
嗡——！嗡——！嗡——！
低沉而宏大的劍鳴彙聚成一片肅殺的海洋，並非金鐵交擊的銳響，而是千萬個不屈靈魂在絕境中發出的最後嘶吼。劍塚中央，那柄由兵解劍氣凝聚而成的巨大骨劍，劍尖斜指蒼茫虛空，劍柄處，一團幽藍的魂火正在瘋狂搖曳，明滅不定，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魂火的核心，一道虛幻得幾乎要融入空氣的身影，正是劉芒。
他的殘魂，比最薄的霧氣還要稀淡。先前佈下“九獄絕仙陣”鎖血海、逼冥河，已是榨儘了他兵解散仙後凝聚的最後一點本源。此刻，他的形態近乎透明，唯有那團幽藍魂火，還在固執地燃燒著他殘存的生命印記。魂火每一次跳躍，都帶起他虛幻身軀一陣劇烈的波動，彷彿下一刻就要徹底崩散。
“劉芒！”
張玄嘶吼著，掙紮著想衝過去，卻被腳下逍遙界劇烈的顛簸掀得一個趔趄。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劉芒虛幻的臉龐轉向張玄和陳麗的方向，那幾乎看不清五官的臉上，竟扯出一個極其細微、卻又異常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個笑。
沒有悲慼，沒有不甘，隻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坦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快慰？
他不再看他們。那燃燒著幽藍魂火的殘魂，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輕柔卻又決絕地，撲向了劍塚中心那懸浮著的暗金色劍匣——弑聖劍匣！
劍匣表麵刻滿了扭曲蠕動的暗金色咒文，那是諸聖隕落前最惡毒的詛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不祥氣息。此刻，它正不安地嗡鳴著，匣蓋微微開合，泄露出的猩紅煞氣如同活物般扭動，正是先前從冥河分身核心剝離出的“弑聖弩核心能量”，狂暴未馴。
劉芒的殘魂，帶著那團幽藍魂火，毫無阻礙地融入了劍匣之中。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萬劍塚內，所有震顫的殘劍驟然定格！
下一瞬！
轟——！！！
一道無法形容其色彩的璀璨光柱，猛地從弑聖劍匣中爆發出來！它並非純粹的光芒，更像是億萬道細碎劍氣的聚合體，裹挾著劉芒最後燃燒的幽藍魂火，以及那狂暴的猩紅核心能量，直衝霄漢！光柱所過之處，連空間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撕裂開細密的黑色裂痕。
整個萬劍塚被這光柱映照得一片通明。那千千萬萬柄定格震顫的殘劍，劍身上同時亮起了微弱的、形態各異的符文！這些符文古老而殘缺，有的如同燃燒的火焰，有的如同流淌的水波，有的如大地脈絡，有的似星辰軌跡……它們像是沉睡萬古的記憶被瞬間喚醒，無數道細小的、帶著不同氣息的流光從殘劍上升騰而起，如同百川歸海，瘋狂地湧向中央那道光柱，融入弑聖劍匣！
萬劍遺誌，此刻共鳴！
一種蒼涼、悲壯、卻又蘊含著無儘鋒芒的意誌，隨著那光柱的爆發，席捲了整個逍遙界。甲板上的碎石塵埃被無形的力量托起，懸浮空中。張玄感到一股沛然莫禦的意誌掃過身體，帶著鐵與血的氣息，帶著兵解無悔的決絕，讓他靈魂深處都為之震顫。
光柱持續了足足三息，才驟然收斂。
萬劍塚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殘劍徹底黯淡下去，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靈性，重新變回冰冷的廢鐵，更深地插入焦土。那柄巨大的骨劍，無聲無息地化為漫天晶瑩的藍色光點，飄散在死寂的劍塚上空，如同下了一場哀傷的雪。
唯有那弑聖劍匣，靜靜地懸浮在原處。
它表麵的暗金色澤似乎沉澱了許多，那些蠕動扭曲的詛咒銘文，此刻也彷彿被某種力量強行壓製、撫平，不再散發出令人不安的邪氣。匣身流淌著一層溫潤內斂的寶光，隱隱透出一種經曆過血火淬煉後的厚重與肅殺。
在匣蓋的中心位置，一行殷紅如血的字跡，如同剛剛烙印上去，清晰無比地浮現出來：
**「弑聖者，必承其孽。」**
八個字，鐵畫銀鉤，筆筆如刀！那血色並非靜止，而是在緩慢地流淌、滲透，彷彿由最滾燙的生命精血書寫而成，透著一股直抵靈魂的沉重與不祥的警示。
張玄死死盯著那八個字，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魂上。“承其孽”…這就是代價？劉芒燃儘殘魂的警示？他看著自己手中依舊滾燙的弑聖弩，看著弩臂上僅剩的兩枚猩紅光點，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
“嗚…”
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嗚咽從旁邊傳來。張玄猛地回頭，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陳麗身上的石化，竟因那劍匣血字的出現而驟然加速！原本隻是覆蓋到下頜的灰敗色澤，如同獲得了惡毒的滋養，瘋狂地向上蔓延！死寂的灰白迅速侵蝕了她白皙的脖頸線條，爬過小巧的下巴，如同貪婪的藤蔓，正冷酷無情地吞噬著她柔美的臉頰！她的呼吸變得更加艱難微弱，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灰岩摩擦的刺耳噪音，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映著張玄驚恐欲絕的臉，傳遞出的不再是安撫，而是…一種近乎催促的急迫！
“陳麗！”
張玄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撲過去，顫抖的手想要觸碰她正在石化的臉龐，卻又在最後一刻僵住，生怕自己的觸碰會加速那可怕的程序。巨大的恐懼和無助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汪！嗷嗚——！”
一聲帶著痛楚和憤怒的嘶吼打破了沉重的死寂。是扣肉！
它蜷縮在甲板一角，原本週身流淌的金色錨點紋路變得極其黯淡，幾乎難以辨認。最令人揪心的是它額頭上那隻剛剛覺醒不久的第三隻眼——時空之眼！此刻，那原本蘊藏著無儘玄奧的金色豎瞳緊緊閉合著，一道刺目的血痕從閉合的眼縫中蜿蜒流下，染紅了它鼻梁上柔軟的黑色毛發。它痛苦地用前爪扒拉著甲板，試圖再次凝聚力量，卻隻是徒勞地讓那血痕流得更快。
“扣肉！”
張玄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為了凝固時空阻止劍匣暴走，扣肉強行超負荷發動了尚未穩固的時空錨定能力，代價就是這暫時的失明和巨大的痛苦。
“瞎…瞎了！小爺我英俊無敵的第三隻眼啊！”
扣肉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氣又急，它努力昂起頭，鼻翼劇烈翕動著，試圖靠嗅覺感知周圍，“劉芒那家夥…他的味兒…是不是…沒了？”
它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悲傷。
張玄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瀕臨徹底石化的陳麗，看著第三隻眼流血暫時失明的扣肉，看著手中這柄代價恐怖的弑聖弩，最後目光定格在劍匣上那八個流淌的血字上。
“弑聖者，必承其孽…”
劉芒用最後的存在，為他們敲響了警鐘。這“孽”，是弑聖的反噬，是力量的代價，更是他們此刻必須背負的血色宿命。前路未明，歸墟海眼的陰影如同巨獸蟄伏，而他們，已傷痕累累。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那懸浮的弑聖劍匣，彷彿感應到了什麼，表麵暗金色的光華微微流轉，發出一陣低沉而富有韻律的嗡鳴。匣身之上，那八個血字的光芒似乎與劍匣本身的光華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吸力，從劍匣上傳來。
目標，赫然指向甲板上氣息奄奄、幾乎完全石化的陳麗！
確切地說，是指向她唯一還殘留著血肉色澤、未被石化徹底吞噬的眉心！
陳麗無法動彈的身體似乎輕輕一震，那雙蒙上灰翳、卻依舊努力睜開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悸動。彷彿沉睡在她血脈最深處的某種東西，被這劍匣的嗡鳴和那“必承其孽”的血字，悄然喚醒了一絲漣漪。
張玄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