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界傳承 第35章 抉擇前夕
逍遙界在死寂中喘息。
曾經鐘靈毓秀的七十二峰，此刻蒙上了一層不祥的灰敗。靈田裡，昨日還吞吐霞光的仙草蔫頭耷腦，葉片邊緣捲曲枯黃。空氣中殘留著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種更深的、帶著鐵鏽般的腥甜氣息，那是從大地深處裂縫裡滲出的幽冥血海汙濁之氣，絲絲縷縷，頑強地侵蝕著這片洞天福地的根基。
張玄靠在一塊被削去半截的陣基殘石上，手中緊握著那柄崩碎了大半的弑聖弩殘骸。冰冷的金屬觸感硌著掌心，弩身蜿蜒的裂痕如同猙獰的傷疤，一直延伸到原本的握柄處。他試著動了一下左臂，胸腔深處立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彷彿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裡麵攪動。三根聖骨離體留下的傷口，深可見骨，邊緣翻卷，更可怕的是絲絲縷縷暗紅的血煞之氣如活物般纏繞其上，不斷向內侵蝕，阻止著任何新生的血肉靠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楚，咳出的血珠裡，已然混雜著絲絲縷縷不祥的黑紋。
不遠處，陳麗靜靜佇立在淨世海邊。曾經清澈如琉璃、滌蕩萬邪的海水，此刻也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淡紅，如同稀釋的血水。她低頭，指尖輕輕撫過自己胸口。細膩的麵板觸感隻延伸到鎖骨下方，再往下，是一片冰冷、堅硬、毫無生機的灰白。石化，正以心臟為新的起點，緩慢而堅決地向上蔓延，爬過她的脖頸，留下粗糙的紋路。每一次心跳都變得沉重而滯澀，每一次呼吸，胸腔深處都會傳來細微而清晰的摩擦聲，彷彿有沙礫在石縫間滾動。一縷新生的白發，悄然垂落在她石化的頸側，刺眼的白。
“咳…”張玄又咳出一口帶著黑絲的血沫，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這血煞之氣…比跗骨之蛆還難纏。”
陳麗轉過身，目光落在他慘白的臉上，落在他胸前那猙獰翻卷、纏繞著不祥黑紅氣息的傷口上，最後定格在他緊握的殘弩上。她走到他身邊，緩緩坐下，動作間帶著石化的僵硬。淨世琉璃火微弱的光芒在她指尖一閃而逝，試圖驅散他傷口周圍最外圍的一絲血煞，卻如同泥牛入海，隻換來那黑紅氣息更劇烈的扭動反撲。
“你的骨頭…還疼得厲害麼？”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石質摩擦特有的低沉質感，在死寂的天地間卻清晰無比。
“疼？”張玄咧了咧嘴，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卻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習慣了。倒是你…”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石化的區域，輕輕碰了碰她頸側那縷刺眼的白發，“這裡，又白了一些。”
指尖傳來的冰冷堅硬感，比幽冥血海的水更讓他心底發寒。
“無妨。”陳麗微微搖頭，白發隨之輕晃，“太素玄經護住了心脈本源，這石化…暫時要不了命。”她頓了頓，目光投向遠方——逍遙界邊緣，空間屏障上殘留著一大片汙穢的血痕，那痕跡在灰暗的光線下扭曲蠕動，隱隱竟勾勒出一張模糊、陰冷、充滿嘲弄意味的巨大笑臉輪廓。“倒是這屏障上的‘笑臉’，還有界內紮根的‘黑蓮’，像懸在頭頂的刀。”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在焚毀的建木巨大灰燼堆中心，一朵詭異妖豔的黑色蓮花正悄然綻放。蓮瓣漆黑如墨，流淌著金屬般的光澤，花心處，一個極其淡薄、卻帶著無上威嚴與惡意的玉帝虛影正閉目盤坐，每一次若有若無的呼吸，都引動著逍遙界核心地脈深處傳來一陣陣微弱的、令人心悸的悸動。大地深處，那被汙染侵蝕的程序，在黑蓮的影響下正無聲加速。
“嗷嗚——！”
一聲壓抑著痛苦的低吼打破沉寂。不遠處的山石陰影下，人形的扣肉蜷縮著身體。他原本清俊的少年麵龐此刻布滿細密的紫色血管紋路，額頭中央那隻象征著時空之力的豎眼完全睜開，瞳孔深處不再是純淨的銀輝，而是翻滾著妖異的紫黑漩渦，漩渦中時而閃過玉帝那冰冷無情的豎瞳虛影。他的雙手十指，指甲變得尖銳漆黑，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地麵，便留下一道道細微卻穩定存在的空間裂隙，發出令人牙酸的撕裂聲。
張玄和陳麗的目光同時投向扣肉，眼中滿是凝重與痛惜。
“玉帝惡唸的侵蝕…在扣肉體內紮根更深了。”張玄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壓抑的怒火，“那血水…真不該讓他吞下。”
陳麗看著扣肉痛苦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指爪在石頭上劃出深痕，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又迅速被決絕取代：“當時彆無選擇。若非他撕開空間吞噬修羅前鋒，五行陣崩潰得更快。”她閉了閉眼，太素玄經運轉，一縷微弱卻精純的造化之力隔空渡向扣肉，試圖安撫他體內暴走的異種力量。那紫黑色的妖光微微一頓，扣肉喉嚨裡發出嗚咽般的喘息，豎眼中的混亂似乎平息了一瞬，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紫黑覆蓋。
“吼…彆…白費力氣…麗姐…”扣肉猛地抬起頭，豎眼死死盯著陳麗，聲音斷斷續續，混雜著他自己的少年嗓音和另一個冰冷、重疊的迴音，“那老東西…在我腦子裡…低語…他想…控製我…撕裂…這裡…”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碎石飛濺，指爪間紫黑的空間能量亂流迸射。
“撐住，扣肉！”張玄低喝一聲，強忍著劇痛站起身，“你是齊天大聖最後一根毫毛所化！是時空的守護者！彆讓那點汙穢念頭壓垮了你的靈性！想想花果山，想想筋鬥雲！”
“花…果山…”扣肉眼中掙紮之色更濃，那純粹的銀輝在妖異的紫黑中艱難地閃爍了一下，像風中的燭火。“俺…俺老孫…”他猛地甩頭，試圖擺脫那侵蝕，“不…不對…俺是扣肉！逍遙界的…看門狗！”他低吼著，用頭狠狠撞向旁邊的山石，發出沉悶的聲響，碎石簌簌落下。
看著扣肉痛苦掙紮的模樣，張玄隻覺得胸腔裡那股憋悶的邪火越燒越旺，燒灼著他的傷口，也燒灼著他的理智。他猛地握緊手中的弑聖弩殘骸，冰冷的金屬邊緣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血肉，那上麵沾染的、屬於冥河老祖最後瘋狂的氣息，混合著玉帝符文的冰冷惡意，如同毒刺紮入他的神魂。
“歸墟海眼！”張玄的聲音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染血的喉嚨裡硬擠出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欲斬玉帝，必先入歸墟！冥河臨死前的狂吠，屏障上的‘笑臉’，還有黑蓮指向的源頭…都在那裡！隻有搗毀玉帝惡唸的巢穴，才能斬斷這一切汙染的源頭！才能救扣肉，救逍遙界！”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戰意，那是對絕境的憤怒，也是對生機的最後搏殺。
陳麗沉默地看著他。她的指尖，再次撫過自己心口上方那冰冷堅硬的石化邊緣，感受著每一次心跳在石殼內傳遞出的沉重回響。石化的冰冷正緩慢而堅定地向上侵蝕，所過之處，血肉的溫熱與生命的柔軟被永恒地剝奪。她抬起頭，望向張玄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眸，望向遠方屏障上那無聲獰笑的汙痕，望向灰燼中妖異綻放的黑蓮，最後，目光落回在痛苦低吼、掙紮於玉帝侵蝕與人形聖獸本心之間的扣肉身上。
淨世海在她身後翻湧起細小的浪花，帶著殘留的淡紅，拍打著同樣蒙塵的岸礁。海風捲起她頸側的白發，拂過她半邊石化的臉頰。
“此去，”她的聲音平靜得如同凍結的湖麵，沒有波瀾，卻蘊含著最深沉的重量，“恐無歸途。”
四個字，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鈞，砸在張玄的心上，也砸在這片傷痕累累的天地之間。
空氣彷彿凝固了。逍遙界殘破的峰巒、枯萎的靈田、汙濁的空氣，都在這句話裡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唯有建木灰燼中心那朵黑蓮，似乎感應到了某種終結的契機，蓮瓣微微舒展，花心處玉帝的虛影嘴角似乎向上勾起了一個極其細微、充滿惡毒期待的弧度。屏障上，那由汙血勾勒的巨大笑臉輪廓，也彷彿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嘲弄。
扣肉的掙紮停止了片刻，他那雙被妖異紫黑漩渦充斥的豎眼，艱難地轉向陳麗，瞳孔深處，屬於他本心的那點微弱銀光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像是風中殘燭最後的倔強。
張玄握著殘弩的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徹底失去了血色，蒼白得如同他此刻的臉。他看著陳麗那雙平靜卻已映照不出太多生氣的眼眸，看著她頸邊刺眼的白發，感受著自己胸前傷口裡血煞之氣那永不停歇的啃噬之痛。一股混雜著暴怒、不甘、痛惜，最終儘數化為決絕的洪流在他胸中洶湧衝撞。
他猛地踏前一步，腳下碎裂的陣基石塊被踩成齏粉。他伸出沒有握弩的右手，那隻手上還沾著自己的血汙，帶著戰鬥後的粗糙和傷痕，卻異常穩定地、堅定地握住了陳麗撫在胸口的那隻冰冷石手。
石質的冰冷堅硬觸感瞬間傳遞過來，刺得他指尖微顫。但他握得更緊了，彷彿要將自己殘存的熱血和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進去，去溫暖那一片死寂的灰白。
“歸墟海眼，龍潭虎穴也好，十死無生也罷，”張玄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像在滾油中淬煉過的精鋼，每一個字都帶著斬斷一切後路的鏗鏘，“我們一起闖！扣肉，我們一起扛！逍遙界是我們的家，玉帝想奪走？除非踏過我們的屍骨！”
他的目光如炬，穿透逍遙界的陰霾，死死釘在遠方那汙血笑臉和妖異黑蓮之上，釘在那冥河臨死前嘶吼出的、命運指向的最終戰場。
“家沒了，”他頓了頓，聲音裡是孤狼般的凶狠與守護者的執拗，“我們就算活著，又和孤魂野鬼有什麼區彆？歸墟海眼，就是玉帝惡唸的墳墓！我們送他進去！”
陳麗石化的指尖在他滾燙的掌心下，似乎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她那平靜如深潭的眼眸深處，終於泛起了一絲漣漪。不是恐懼，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釋然，一種與他同墜深淵也甘之如飴的默契。她反手，用尚能活動的指節，同樣用力地回握住了張玄的手。冰冷的石與滾燙的血，在這一刻，以一種慘烈的方式緊密相連。
“好。”她隻應了一個字，石質的聲線裡，卻彷彿有金玉交擊的決絕在回蕩。
就在這時，蜷縮著的扣肉猛地發出一聲長嘯，不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充滿了某種野性宣泄的咆哮。他掙紮著站起來，身體搖晃，額頭的豎眼紫黑光芒劇烈翻騰，與那點頑強的銀光激烈搏殺。他踉蹌著走到兩人身邊，布滿紫色血管紋路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其難看、卻無比堅定的笑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汪…嗷嗚！管他…什麼狗屁玉帝…俺…俺扣肉…生是逍遙界的狗…死…死也是逍遙界的…看門鬼！老大…麗姐…帶俺…去啃了那老東西的…骨頭！”他伸出同樣縈繞著空間亂流的爪子，重重地搭在了張玄緊握著陳麗的那隻手上。
三隻手，一隻染血緊握殘弩，一隻冰冷帶著石質，一隻纏繞著妖異紫芒與空間裂隙，緊緊疊在一起。一股悲愴、慘烈，卻又無比堅韌的力量，無聲地在傷痕累累的逍遙界核心之地升騰而起，驅散著周遭彌漫的絕望陰霾，直指那最終的宿命之地——歸墟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