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潭山沒有天文台沈譚 011
資源庫與舊傷疤
沈氏集團股東大會前的最後一個深夜,頂樓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把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切割成明暗兩半。
沈宗年靠在椅背上,指尖夾著半支燃儘的煙,煙灰落在堆積如山的檔案上——
特助剛送來最新彙報,二叔沈敬安在開曼群島的空殼公司背後,還藏著馬來西亞本地財團的影子。
對方握著沈氏東南亞專案的部分建材供應鏈,一旦在股東會上發難,不僅能質疑專案合規性,還能威脅專案停工。
“沈總,馬來西亞那邊的人脈試過了,對方油鹽不進,隻認沈敬安的簽字。”
特助的聲音帶著疲憊。
“而且二叔手裡還握著幾份‘沈氏早年財務瑕疵’的舊檔案,看樣子是想魚死網破。”
沈宗年揉了揉眉心,把煙摁滅在水晶煙灰缸裡。
玻璃缸壁上還留著一道淺痕,是十五年前譚又明不小心摔的——
那天譚又明來沈家送設計稿,撞見沈敬安派來的人堵門,慌亂中碰倒了煙灰缸。
還是沈宗年撲過去護住他,胳膊被碎玻璃劃了道深疤。
現在想想,二叔的心思,從那時候就藏不住了。
“再查,重點盯供應鏈,我就不信他一點破綻都沒有。”
沈宗年的聲音冷下來,指尖在檔案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另外,把澳洲對接會的資料準備好,就算股東發難,也要用專案前景穩住部分董事。”
特助應聲離開,辦公室裡隻剩下印表機的餘溫和檔案的油墨味。
沈宗年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晚風從半開的窗縫鑽進來,帶著點涼意。
他抬手扯開領帶,露出頸側一道淺疤——
這是十五歲那年,替譚又明擋綁架時留下的。
當時那把刀衝著譚又明的後背過來,他想都沒想就撲上去。
傷口深到縫了七針。
譚又明抱著他哭了整夜,說“宗年,以後我一定還你”。
那時候的“還”,是孩子氣的承諾,帶著蜜一樣的甜。
可現在,他卻有點怕聽到這兩個字。
與此同時,譚又明的工作室裡,電腦螢幕還亮著,頁麵停留在沈氏集團的財經新聞上——
“沈氏東南亞專案遇阻,匿名資本疑與內部人士勾結”。
陳挽半小時前發來訊息,說“趙聲閣跟沈宗年通了電話,情況不太好,沈敬安手裡有供應鏈的把柄”,後麵還加了個歎氣的表情。
譚又明的手指懸在鍵盤上,螢幕反光映出他緊繃的側臉。
他點開桌麵上的“東南亞客戶資源庫”資料夾——
這是他三年來跑遍東南亞,一個個談下來的高階酒店客戶,裡麵不僅有聯係方式,還有每個品牌的決策人偏好、供應鏈合作底線,甚至包括應對資本施壓的應急預案。
當初做這個庫,是為了事務所的發展。
可現在,他卻想把它發給沈宗年。
可“想”和“做”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怕太主動,會讓沈宗年覺得是負擔。
怕這份幫助,被當成“私人情緒”的延伸。
更怕自己好不容易維持的“合作方”距離,因為這一步而崩塌。
畢竟,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頂多是“欠著人情”的熟人。
譚又明起身,走到角落拿起那把舊吉他,指尖劃過琴身的疤痕——
當年綁架事件後,這把吉他被遺落在現場,琴頸斷了,是他後來找工匠一點點修好的。
他坐在沙發上,沒彈,隻是抱著吉他發呆,想起十五歲那個雨夜,沈宗年躺在醫院裡,臉色蒼白,卻還笑著說“又明,彆怕,我沒事”。
“還你”這兩個字,他記了十五年。
現在,終於有機會了。
譚又明放下吉他,回到電腦前,點開郵件編輯框。
收件人填的是沈宗年的私人郵箱,主題寫“東南亞客戶資源庫(附供應鏈應對建議)”。
正文裡,他刪了又寫,最後隻留下一行字。
“算我還當年你救我的人情,資源庫裡標紅的是可替代供應鏈,能解燃眉之急。”
沒有問候,沒有多餘的話,像一份冰冷的交易清單。
點選傳送的瞬間,他像是卸下了一塊石頭,卻又空落落的。
窗外的路燈亮著,照在工作室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像他藏在“人情”背後,不敢說出口的關心。
沈宗年收到郵件時,剛結束和新加坡證監會的視訊會議。
手機“叮”的一聲,螢幕亮起,發件人是匿名的,可附件名稱裡的“標紅供應鏈”,讓他心裡一動——
這是譚又明的習慣,重要資訊永遠用紅色標注,連當年在英國的設計稿都是這樣。
他快步走回辦公桌前,開啟電腦裡的郵件。
附件下載完成,點開資料夾的瞬間,他就確定是譚又明——
每個客戶檔案的末尾,都有一個極小的星軌圖案,是譚又明的專屬標記。
標紅的供應鏈部分,還手寫備注了“馬來西亞的林氏集團,決策人喜歡喝凍頂烏龍,談合作時帶兩罐,成功率高”。
這種細碎的細節,隻有跑過現場的人才知道。
沈宗年的手指在“算我還當年你救我的人情”這句話上頓住,螢幕光映在他眼底,泛著點澀。
他想起十五歲那個雨夜,譚又明抱著他哭,說“以後我一定還你”。
想起十九歲那年,他出國前,譚又明把這把舊吉他塞給他,說“宗年,這個你帶著,想我的時候就彈彈”。
想起現在,這個人把最珍貴的客戶資源發來,卻隻說是“還人情”。
原來,他們之間的感情,到最後隻剩下“人情”兩個字了。
沈宗年拿起手機,想給譚又明發條訊息,哪怕隻是“謝謝”。
可輸入框裡的字刪了又寫,最後隻留下一個空白的對話方塊。
他怕那句“謝謝”太輕,襯得這份“人情”更重。
更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問“又明,你是不是還在乎我”,得到的卻是冰冷的回應。
特助突然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份新檔案。
“沈總,馬來西亞林氏集團回複了,說願意跟我們談供應鏈合作,還問是不是譚又明設計師推薦的——他們說收到了譚設計師的郵件,提到了您。”
沈宗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譚又明不僅發了資源庫,還私下給林氏集團發了郵件,替他牽線。這份“人情”,比他想象的還要重。
“知道了。”
沈宗年的聲音有點啞,他把手機放回口袋,指尖捏著那份資源庫檔案,紙張邊緣被攥得發皺。
“通知下去,明天股東大會,按原計劃進行。”
特助走後,辦公室又恢複了安靜。
沈宗年坐在椅上,看著電腦螢幕上的資源庫,目光停在標紅的林氏集團檔案上——
那裡的星軌標記,像一顆小小的星星,在密密麻麻的文字裡,閃著微弱的光。
他抬手,摸了摸頸側的舊疤,指尖傳來熟悉的觸感。
十五年前的傷口早就癒合,可那份被保護的溫暖,卻一直留在心裡。
現在,輪到譚又明來“保護”他了,隻是這份保護,裹著一層“還人情”的冷殼,讓他覺得甜,又覺得澀。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維多利亞港的晨霧開始散,遠處的摩天輪緩緩轉動。
沈宗年把資源庫檔案列印出來,放進公文包,最後看了一眼電腦螢幕上的郵件——
匿名發件人,冰冷的附言,卻藏著滾燙的關心。
他沒回複,也沒刪除。就像他沒拆的那些信,沒扔的那張素描一樣,這份“人情”,他會好好收著,等合適的時機,再用自己的方式“還”回去。
隻是現在,他要先打贏這場仗,為了沈氏,也為了那個在深夜裡,抱著舊吉他,默默記了十五年“還人情”承諾的人。
辦公室的燈終於關了,沈宗年拿著公文包走出電梯,清晨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帶著點暖意。
他抬頭看向譚又明工作室的方向,那裡的燈還亮著——
他知道,譚又明也沒睡。
兩個人,隔著幾條街的距離,守著同一份心事。
在港城的晨光裡,各自為對方撐著一把看不見的傘。
隻是這把傘,撐得太輕,又太澀,像霧裡的星星,看得見,卻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