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 016
曾經
九月末,秋意漸濃,白雲開始喜歡裝扮成蒼狗,氣候也跟著做了改變,一早一晚有了涼意,炎熱仍然在白日堅持。
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啟航中學的運動會終於來了,按照往年的慣例,全部三個年級的學生都要聚在西邊主校區的操場上。
這一天大早上五點,每年的高三學生都是耷拉著眼皮,拖著自己的椅子夢遊到主校區,俗稱:起個大早,夢幻西遊。
何婷和孟輕依兩個人搬著一個椅子,慢吞吞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麵。
郎昆和江擇言手中各拿著兩把椅子,旁邊還跟著小跑著蔣詩萌。
孟輕依安安靜靜地走著,旁邊何婷倒是像個話嘮一樣,車軲轆話翻來翻去地說,中心思想就一個:孟輕依不爭氣,蔣詩萌不要臉。
事情的起源要回到五分鐘前。
十班教室裡,因為比平時早起了將近二個小時大家都是昏昏沉沉的。
孟輕依到了班級後,如一潭死水一樣攤在桌麵上,睡眼朦朧也是實在提不起精神。
她剛趴在桌子上沒有兩分鐘,江擇言就施令開始搬家,儘管不情不願,但她還是得聽話。
哈欠不斷弄得她的眼底泛著紅意,江擇言看了她一眼,出於好心問道,“我幫你?”
孟輕依瞪著兔子眼,不知如何是好。
在男生多的班級裡,男生幫女生搬椅子並不奇怪,不是所有人都是郎昆和何婷那樣存在特殊關係。
正在她模棱兩可,忙著出神時,作為舉牌的蔣詩萌像花蝴蝶一樣“飛”了過來,說話的嗓子像小蜜蜂一樣甜。
“擇言,我同桌先下樓走了,你看我穿著這樣,拿椅子真的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幫我拿一下啊?”
江擇言勾了勾嘴角,略帶歉意,“不好意思啊,我得幫我同桌拿椅子。”
說完他叫著郎昆,輕輕鬆鬆地拎著兩把椅子,邁著長腿走出了教室。
留“花蝴蝶”和“小兔子”以及“小兔子”的朋友在原地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花蝴蝶”打破了籠罩著她的尷尬,“輕依,婷婷,你們可不可以幫我搬一下椅子啊,我是真的不方便?”
何婷看不上蔣詩萌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之前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蔣詩萌以往還想著討好何婷。
自從孟輕依來了以後,蔣詩萌也知道了兩個的關係,她變得更加肆無忌憚,種種挑釁實在是激怒了何婷。
被何婷討厭的人,就算是和對方說話,她都會忍不住冷言冷語,“知道不方便,你大早上五點穿著禮服晃來晃去,你是腦子有問題嗎?”
“花蝴蝶”被噎得啞口無言。
“小兔子”像個大傻子一樣亂發善心,“我幫你吧。”
“花蝴蝶”扇動著翅膀,“真的啊,那謝謝你啊。”說完便就飛走了。
又留下“小兔子”和她的朋友再次麵麵相覷。
路上何婷像鬨鈴一樣炸著音,“大姐!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
孟輕依訕訕一笑,“不好意思啊,婷婷,我可能是沒睡好,衝昏了頭腦。”
何婷真的是恨鐵不成鋼,當然她不會知道衝昏“小兔子”的頭腦的並非是睏意而是欣喜。
清晨的光慢慢地亮,啟航中學主校區的操場上的噪聲比麻雀唱的都響。
全校六十個班級,從早上五點多開始佈置會場,不知不覺間時間過得飛快,距離八點鐘的開幕式隻剩下了半個小時。
所有人都換好佇列服,提前在操場的角落裡等候入場,孟輕依並不是佇列成員,她依舊穿著藍色的校服。
夏陽留在班級的座位區看管物品,孟輕依就主動跟著隊伍幫大家拿東西。
何婷的睏意隨著逐漸加熱的空氣開始覺醒,她將頭抵在孟輕依的肩膀上,睡眼惺忪。
“啥時候能開始啊?這一會走走道都能睡著了。”
孟輕依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堅持一下,快了。”
何婷真的是欲哭無淚,雙眼無神地望向遠方,嘴裡還不停嘟囔著,“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還是我在做夢啊,我咋看到蕭姐領個小孩走過來了?她啥時候有那麼大一個私生子了?”
孟輕依被她的胡言亂語逗笑,還挖苦她用錯了“私生子”的用法,轉過頭一看,那哪是什麼私生子啊,那是她弟弟。
因為肩膀上承受著何婷的重量,她一時無法脫身,隻能衝著走來的孟未揚擺了擺手臂。
孟未揚對蕭雨說了一句什麼便放開對方的手,像隻歡脫的小毛驢飛奔而來,嘴裡還大喊著,“姐姐!”
他撞到孟輕依身上的力量,給了何婷的下巴一道反向衝擊力,同時他的嗓音唱醒了周圍人的耳膜。
“姐姐?”眾人皆驚訝的看著他們,當然除了江擇言和蕭雨。
蕭雨:“你媽媽說這小家夥早上起來就開始吵著要來找你,實在沒有辦法就把他送來了,正好我在門口就把他帶進來了。”
孟輕依向蕭雨道了謝,摸了摸孟未揚的小腦袋,笑著說道,“康康,向哥哥姐姐們問好。”
小孩子聽話得很,雙手交疊放在肚臍,微微鞠躬,禮貌地說著,“哥哥姐姐們好。”
因為孟未揚生的漂亮又乖巧惹人喜愛,十班學生都忍不住開始逗他。
同學A:“孟輕依這真是你弟弟啊,你們倆長得也不像啊。”
大家開始打量著姐弟倆的臉,隨後同學B又說道,“也不是完全不像吧,眼睛還挺像的,你們倆一定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吧。”
孟輕依笑而不語算作認同。
何婷捂著下巴,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一臉震驚的看著孟輕依問道,“孟安安你啥時候有個弟弟了?”
孟輕依笑了笑,“搬家以後。”
孟未揚沒有在意何婷,小眼睛掃視著人群,然後找到了他的目標,小鹿眼裡像掉入星星,聲音更加地甜,“擇言哥哥!”
江擇言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把他抱了起來,“你怎麼跑來了?”
“媽媽說今天姐姐開運動會,我來給你加油啊!”
他們倆上演著兄弟情深,周圍的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實在不懂這是什麼戲碼?
郎昆和何婷左右開弓一起拽著孟輕依地衣袖,把她活生生地弄得像斷了雙臂一樣。
郎昆:“孟輕依啥情況?你弟怎麼能認識我言哥?”
何婷:“對啊,他倆怎麼還那麼親近?”
兩個人同時靠近孟輕依的耳邊用氣聲呐喊著,“你們倆不會有事吧?”
這默契的一唱一和可以堪比刑事審訊,她隻能痛苦地招供,“他們倆自己認識的,與我無關。”
話音剛落,她就像沒有了作用的一樣被丟在了一旁,眾人就去哄騙孟未揚的口供了。
運動會開幕式終於按時開始,每個班級按照順序入場。
到十班時,在江擇言口令下,整齊劃一的進入場地,青春飛揚,口號響亮。
如同手機訊號一樣排列而站的三個人形衣架如同親臨國慶大閱兵一樣,有些熱淚盈眶。
這或許就是運動會的意義,肆意青春在汗水和淚水中都閃著榮光。
開幕式最後一項,在放送鴿子的儀式中宣佈運動正式開始。
仗隊的同學都回到了班級所在的場地坐好,上午要參賽的運動員則去換了比賽服,班級裡的人一時並不整齊。
何婷和郎昆陪著孟輕依和孟未揚坐在班級的最後麵,四個人玩的不亦樂乎。
蕭雨交代了幾句話就走了,剩體委在前麵喊著話,“參賽的同學把號碼牌領一下。”
江擇言換完比賽服回來,卻怎麼也找到自己的號牌,“我的呢?”他問體委。
對方撓了撓頭支支吾吾地說道,“那個言哥,你的號牌讓大萌姐拿走了。”邊說邊指著班級後方。
蔣詩萌還是那套“花蝴蝶”的裝扮正在孟輕依四人身邊又開始扇動著翅膀,“輕依你弟弟真的好可愛啊。”
孟輕依低頭給孟未揚弄著外套拉鏈沒有理會。
一旁的何婷邊給郎昆彆著號碼牌邊沒好氣地懟著對方,“覺得可愛啊,讓你爸媽給你生一個啊?”
蔣詩萌抵不住何婷莫名的發飆,她的指甲恨不得把手中的布料穿破。
郎昆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他也看到了迎麵走過來江擇言。
隻是他也看不慣蔣詩萌的作派很久了,神色和語氣都帶著嘲諷,“你拿著言哥的號碼牌是想唱首《遇見》嗎?”
蔣詩萌知道郎昆是想和她撕破臉,但她不會讓對方如願,隻能笑著回應,“他想聽我當然可以唱啊。”
郎昆冷笑,“彆費心了,你唱什麼歌都不如孟輕依隨便那麼一唱好聽,你說對吧?言哥。”他與江擇言同時抬起了眉梢。
蔣詩萌轉身的同時,孟輕依抬起了頭,隻是視線都被眼前張揚的裙擺遮擋住了,耳朵卻更加清晰地接受到了聲音。
蔣詩萌還是那副甜得發膩的嗓音,“擇言,你回來了啊,我幫你彆號牌吧。”
那如泉水清冽的聲音及時響起,“不用了,謝謝。”
他說著話抽過蔣詩萌手中的兩片布料,繞過她裙擺走到孟輕依他們的麵前。
“我幫你吧。”孟輕依眨了眨眼睛,仰著頭抽過他手裡的一片布料,然後走到他的身後。
江擇言沒有阻止她,低著頭將號碼牌彆在胸前。
孟未揚從椅子上跳起來,抱住江擇言的腰,仰著頭讀著,“哥哥是031001號呦。”
他揉搓著孟未揚的頭發,哄著他說,“是啊,你乖,讓你姐姐給哥哥彆完號牌,一會兒給你糖吃,好不好?”
“好。”孟未揚鬆開了錮著江擇言腰間的手臂,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
郎昆都覺得眼前的人都不是他認識的江擇言了,太溫柔了!
江擇言身後的孟輕依,抬著手臂,手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背。
運動上衣還算寬鬆,但她避免不了與他的身體接觸,清冷感的少年,身上帶著較高體溫和淡淡的煙草香。
弄好後,她沒有撫平布料的表麵,扯了扯它的邊緣,輕語道,“好了。”
江擇言側過身子讓她回到位置上,等她坐下後,往她和孟未揚的腿上各扔了一隻棒棒糖。
孟輕依知道這是他哄小孩和不欠人情感謝的方式。
孟未揚將自己的棒棒糖塞到了孟輕依的手裡,“姐姐你不吃草莓味的,康康給你換吧。”
江擇言眉頭微關,看著孟輕依,低音問道,“你不吃草莓味的東西?”
郎昆心裡一咯噔,他終於知道一個月前那一腳的來源了。
孟輕依也知道江擇言想確認什麼,視線下垂,像個犯錯的孩子,話說的都沒有什麼底氣,“嗯,上次你給的糖也是康康吃的。”
廣播的大喇叭裡的女聲喊著,“請參加男子一百米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請參加男子跳遠專案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
體委在前麵跟著喊著,“言哥,王為該去檢錄了。”
江擇言像是沒聽見一般,徑直走到孟輕依麵前,突然彎下腰,像是俯在她的耳邊,“沒浪費就行。”說完拿起放在她腳邊的釘子鞋,慢悠悠地向檢錄處走去。
孟輕依的臉染上了醉意,心跳聲如回蕩在操場上的鼓聲一般,震耳有力。
“pia”的一聲槍響,運動會纔算正式拉開帷幕。
一百米和跳遠的比賽同時開始,十班少部分留在場地裡給王為同學加油,大部分都跑去給江擇言助威了。
孟輕依帶著臉頰未散儘的熱意也帶著孟未揚去到了沙坑邊。
小孩兒看到沙子下意識地就想撒野,托江擇言的福,他如願以償,此刻坐在相對安全的地方堆著沙子,郎昆被安排在他身邊保護他。
孟輕依和何婷難得清閒可以欣賞比賽。
一場運動會,往往競賽最惹人眼目,但因為參賽的某人,作為田賽的跳遠變成了觀眾最多的比賽,加油聲隻為一人。
高三年級最先開始一共二十個人,每人兩跳,平均用時5分鐘,好在江擇言排在第一個。
這個時間的太陽耀眼還不灼人,沙子裡也帶著前一夜的濕氣。
少年站在遠處,小腿露出,線條流暢,雙腳前後開立,後仰前傾,手臂擺動跟著蓄力。
旗幟落下,長腿快速交替,肌肉的力量感抽打著風力,步伐半抵空中,最後一踏一起,雙腿交替點著空氣,如鷹俯衝進平靜的沙麵,隻為掠奪屬於自己的戰利品。
沙子飛揚,黃棋舉起,成績6.63米,新的校記錄。
“臥槽!江擇言太牛了!”
“這不就是國家二級運動員的水平嗎!”
“這身體素質絕了。”
郎昆抱著孟未揚,拉著何婷衝向江擇言,眾人圍繞著他,在比賽的開始就最先提前慶祝著屬於他的勝利。
“他這是破了自己的記錄了吧。”坐在那裡的學生裁判代表驚訝道。
“是的啊。”回答她的人是孟輕依。
“輕依姐?!”
孟輕依沒有擠到歡呼的人群中,笑著和對方挽手調侃,“劉璐恭喜你啊,今年終於可以坐下了。”
劉璐顯然沒有想到能夠看到自己曾經的學姐,想到去年她還是跟在孟輕依旁邊舉棋的小孩兒。
劉璐,“姐,你真的複讀了啊?”
孟輕依:“嗯,沒考好就再來一年唄。”
劉璐很替她惋惜,場邊的歡呼聲已經影響了比賽的進行,第一名是確定了,但第一名還有一跳,後麵還有十九位參賽者要角逐亞軍和季軍呢。
江擇言的第二跳沒有第一跳成績好,但也跳過了6米5。
“姐,你陪我在這坐會唄,你乾這活比我熟悉,你都乾了三年了。”
孟輕依也拗不過劉璐的苦苦哀求留下來陪著她,把孟未揚托付給了他擇言哥哥。
往班級走時,郎昆頻頻回頭,扯了扯江擇言,“哥,你覺不覺得,孟輕依坐在那個沙坑旁邊,看著有點熟悉啊?”
江擇言被孟未揚纏著自己的脖頸,實在動彈不得。
孟未揚還處於江擇言的身上扭來扭去,郎昆怕他們受傷,連忙把小孩在自己的肩上和他鬨著,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江擇言落後於他們幾步,不經意地轉過身子看向孟輕依那麵。
她背著他,隻留著一個側影,當一個男孩在她頭頂扣上一頂帽子時,他的眉梢微翹喃喃自語,“原來是熟悉的學姐。”
伴隨著上午最後一個專案的結束,持續了兩個小時的跳遠比賽也終於決出了二三名。
孟輕依帶著江擇言的獎品,回到班級時,他正和幾個男生坐在墊子上打個撲克,孟未揚看來是玩累了,枕著他的腿睡得正鼾。
她晃了晃手裡的東西,他挑眉示意她放一邊就行,不過就是一個筆記本,一套護具和一個四不像的玩偶掛件。
還有一會兒就是午飯時間,孟輕依正猶豫要不要把孟未揚叫醒,為難之時,江擇言將手中最後一張牌出完,叫了她一聲,“你過來把著點他的頭。”
孟輕依蹲下身子,將孟未揚的小腦袋扶好,江擇言一躍而起,跺了跺發麻的腿,踹了踹郎昆,然後背過身子蹲下,“把他放上來吧。”
郎昆照做,江擇言背著熟睡的孟未揚起身看著孟輕依沉言道,“走吧,送你們回去。”
孟輕依看了看他,抿著嘴角,點頭答應,兩大一小走出了校門。
回家的路並不長,但頭頂的太陽很刺眼,孟輕依墊著腳尖,伸長手臂,拿著自己的小包儘力地幫兩個男孩擋著太陽。
她現在看起來像踩著高蹺的螃蟹,紅著臉蛋,側步而行。
好在走了不久,終於到了家,孟輕依開門,何莉迎了出來。
江擇言禮貌地打了招呼,把孟未揚送到了屋子裡,何莉和孟誌東再三留他在家吃午飯,但他說還要回去組織班級秩序,強求不得,隻能說好改天再來家裡做客。
孟輕依送他下樓,老舊的樓梯間,兩個人一前一後,步履一致。
江擇言走完最後一節樓梯,轉過身子,幾乎與台階上的孟輕依平視,他看著她的眼睛,神情恣意,勾著嘴角問道,“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隨後壞壞一笑又補充了一句,“學姐?”
孟輕依背後的窗子裡鑽進來一股涼意的風。
他能想起他們曾經在跳遠比賽時見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過去兩年的運動會上,在一片沙子前,孟輕依見證過他每一次的飛騰和突破自我的瞬間。
她的碎發被吹起,她沒有理會,彎了彎眼睛,打趣道,“嗯,在沙坑裡。”
她的回答讓江擇言忍俊不禁,配合著無奈地搖頭對她說,“孟輕依,你是真的很搞笑。”
他笑著說完,然後轉身離開,留她一個人站在原地,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九月末的風不再柔和,能驅走蝴蝶,吹黃青青草地,也險些讓躲在草地裡的兔子忘記了藏起耳朵。
那天下午孟輕依沒有回到學校,直到運動會結束她纔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