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 046【有鳳來儀】
天光大亮之時,薛淮悠悠醒轉。
今天是十二月初二,太和十八年進入最後一個月的時光。
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兩個月,昨夜是薛淮睡得最踏實的一晚。
工部貪瀆案雖未徹底完結,後續收尾已和薛淮無關,自有朝廷衙門覈定對相關涉案官員的判罰,此外沈望入主工部便是為了平息物議,收拾那個爛攤子。
薛淮知道如今的工部是個燙手山芋,但他更相信座師的手腕和能力。
他從床上坐起來,享受著難得的清閒時光。
翰林院侍讀是他如今的官職,主要負責為天子和皇子們講讀經史,無需像過去兩年多一般埋首故紙堆中修撰史書,算是一個清貴輕鬆的職事。
考慮到他還沒滿在揚州任上,出手幫助被各大鹽商圍剿的沈家,而後沈家投桃報李,儘最大可能支援薛明章在揚州的政令,無論打壓鹽商丶興修水利乃至造橋鋪路,沈家從始至終都是儘力而為。
後來薛明章攜家眷返京,兩家的關係並未疏遠,即便是在薛明章離世的六年裡,崔氏每過幾個月都能收到沈家的問安書信和各種時令特產。
若薛明章在世,以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和官場上的前程,沈家這樣做不足為奇,但是當薛家隻剩下一對孤兒寡母,薛淮又在官場上處處碰壁,沈家還能不離不棄,這份心便顯得難能可貴。
故此,崔氏今日正裝等待即將登門的沈家小姐,又讓薛淮一同待客,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薛淮沒有繼續推辭,他仔細想了想,還是想不起那位沈家小姐的尊容。
畢竟他離開揚州時候才九歲,且已過去將近十年,記憶中隻有一個活潑好動的小身影,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她清脆悅耳的笑聲。
母子二人吃完早飯又閒談一陣,便見大丫鬟墨韻走進來笑著說道:「夫人,少爺,沈家的車轎到了。」
崔氏微微頷首,隨即與薛淮一道出門,親自出迎以表重視。
站在中庭廊下,薛淮向前看去,隻見一位身量苗條的年輕女子在兩名貼身丫鬟和四名仆婦的簇擁中,不疾不徐地走入院內。
冬日清冷的陽光中,那位年輕女子猶如一株端莊清雅的芙蓉。
她身著天青素緞豎領斜襟襖,琵琶扣嵌白玉如寒星綴夜,外罩杏子黃纏枝蓮緙絲比甲,銀鼠毛緣領迎風微顫。
晴光映照下,女子眉眼如初春新柳,纖長睫毛投落淺影,襯得肌膚似初雪瑩澈。
她鼻梁挺秀如含苞玉簪,唇色是褪去胭脂的淡櫻,頰邊兩彎淺渦隨笑意若隱若現。
光是這份出眾的形容氣質,崔氏便覺得她和薛淮十分登對。
沈家小姐來到近前,雙手交疊於腰側,屈膝微蹲,頷首垂目:「小女青鸞,拜見崔夫人。」
崔氏上前攬著她的雙手,慈愛地說道:「薛沈兩家乃通家之好,你叫我一聲伯母便可。一晃九年未見,青鸞你已出落得如此標致,可見江南水土是多麼滋養人。」
沈青鸞淺笑道:「伯母謬讚。」
「青鸞,伯母給你介紹一下,他便是犬子薛淮,當年你們一塊吃喝一塊玩哄,雖說多年不見,伯母希望你們莫要生分了。」
崔氏側過身,朝薛淮使了個眼色。
沈青鸞朝薛淮看了一眼,眸光清澈透亮,福禮道:「薛侍讀安好。」
薛淮暗道這位沈家小姐的訊息倒是靈通,麵上自然毫無波瀾,拱手道:「沈姑娘有禮。」
兩人行禮如儀,氣氛貌似極其和諧。
崔氏眼簾微動,這兩人似乎太客氣了,不過一想到他們九年未見,沈青鸞又是大家閨秀,剛剛重逢的拘謹和禮敬乃人之常情,便笑道:「青鸞,我們進去說話。」
沈青鸞自無不可。
兩人當先而行,仆婦們留在中庭,丫鬟們則隨之入內。
正堂之內,崔氏親切地拉著沈青鸞的手,兩人坐在榻上交談。
興許是沈青鸞的到來勾起崔氏關於揚州的回憶,她相較平時要激動一些,從揚州的風土人情一直聊到當年的風起雲湧,沈青鸞認真地傾聽著,不時給出幾句恰到好處的回應。
至於薛淮……此刻顯然就是一個宛如透明人的陪襯。
他並不反感這種氛圍,暗中觀察那位據說在江南頗有名氣的沈家小姐。
從入門到現在,她的表現幾乎無可挑剔,知書達禮且溫婉體貼,隻看崔氏臉上沒有消失過的笑容就知道,她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已經贏得薛家主母的歡心。
薛淮不禁想到之前崔氏對沈青鸞的描述。
那個天天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淮哥哥」的小丫頭,真是眼前這位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
不過他明白女大十八變,再者沈氏夫婦隻有沈青鸞這一個嫡女,十分注重對她的培養,如今這般變化並非稀奇古怪的事情。
一念及此,薛淮按下心中的好奇,以平常心看待這位青梅竹馬的到來。
便在這時,沈青鸞的視線從薛淮麵上掠過,眼底深處的狡黠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