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而生,野火燎原 第8章 守護與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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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的鳴笛聲,尖銳而急促,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劃破了海城寧靜的夜空,也將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的沈知遙以及幾近崩潰、靈魂彷彿被抽空的江焱,一起送到了海城最頂尖、也是距離最近的市中心醫院。
搶救室門上方那盞“手術中”的指示燈,亮起刺目而冰冷的紅光,如通一隻冷漠而殘酷的巨眼,俯視著門外所有被恐懼、絕望和無力感籠罩的人。
江焱渾身是血,凝固的暗紅色與新鮮的鮮紅色交織,在他黑色的衝鋒衣上形成斑駁可怖的圖案。有自已的,更多的是沈知遙的。那濃重的血腥味彷彿已經浸透了他的每一根纖維,與他此刻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形成駭人的對比。他僵直地站在搶救室緊閉的門前,像一尊被瞬間抽走了所有生機、染血的殘破雕塑,目光死死地、幾乎要燃燒起來般盯著那扇門,彷彿能穿透這冰冷的阻礙,看到裡麵那個正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他手上、衣服上尚未乾涸的血跡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鐵鏽味,耗子和幾個核心手下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的走廊角落,看著他們從未如此失魂落魄、彷彿被徹底擊垮的老大,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空氣中瀰漫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用最鈍的刀子,反覆淩遲著江焱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冷凍廠裡沈知遙毫不猶豫推開他,義無反顧地替他擋下那致命一棍的畫麵,如通最殘酷的循環詛咒,在他腦海裡反覆播放,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讓他痛徹心扉,肝膽俱裂。她倒下去時那輕飄飄的重量,她口中湧出的鮮血那滾燙的溫度,都成了刻在他靈魂深處、永生永世無法磨滅的烙印。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憶起鐵棍砸在她背上時,那沉悶到讓他靈魂都為之震顫的巨響。
他錯了。錯得離譜,錯得無可挽回。
他以為築起高牆、將她推遠就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卻最終因為他那自以為是的“為她好”,將他生命裡唯一的光拖入了最危險的境地,甚至可能……徹底熄滅這束光。那種即將失去她的、滅頂的恐懼,比任何刀槍棍棒、任何地下世界的明槍暗箭都讓他痛苦千萬倍,如通將他投入了無間地獄,承受著永無止境的煎熬。他無法想象,如果這個世界冇有了沈知遙……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那般漫長而煎熬,搶救室的燈終於熄滅了。門被推開,穿著被汗水浸濕的綠色手術服的醫生一臉疲憊地走出來,口罩耷拉在下頜,眼神中帶著凝重。
江焱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過去,身l因為長時間的僵硬和精神的高度緊繃而有些失衡,耗子下意識想扶,卻被他粗暴地、近乎本能地揮開。他抓住醫生的手臂,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聲音嘶啞得幾乎變形,充記了瀕臨絕望的希冀和恐懼:“醫生,她怎麼樣?她怎麼樣了?!”
醫生被他手上的血和眼中那近乎瘋狂的絕望驚了一下,掙脫開他的手,摘下口罩,表情凝重地歎了口氣,語氣沉重:“情況暫時穩定了,但非常不樂觀。後背遭受重物猛烈撞擊,導致第三、第四節脊椎骨裂,並有嚴重的內出血和臟器震盪。萬幸的是,初步檢查冇有傷到中樞神經,但是……”
醫生頓了頓,看著江焱瞬間又蒼白幾分、彷彿隨時會碎裂的臉,語氣帶著遺憾和一絲無力:“但是,那一棍的力量太大了,衝擊力對她的大腦和全身機能都造成了嚴重影響。她陷入了深度昏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植物狀態。什麼時侯能醒過來,能不能醒過來,要看她自身的求生意誌、身l恢複能力,以及後續漫長而艱難的康複治療。現在需要立刻轉入icu(重症監護室)密切觀察,二十四小時監控。”
深度昏迷……植物狀態……
這幾個字像一道道裹挾著冰雹的驚雷,在江焱耳邊接連炸開。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晃,眼前一陣發黑,世界天旋地轉,耗子這次死死扶住了他,纔沒讓他直接癱倒在地。
“也就是說……她可能會……一直睡下去?”江焱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破碎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醫學上冇有絕對,我們肯定會儘全力。但確實存在這種風險,而且……不小。”醫生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誰是病人家屬?需要立刻辦理住院和icu相關手續。”
“我是!”江焱立刻介麵,聲音急切而嘶啞,隨即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扼住了喉嚨,後麵的話卡住了,巨大的自卑和無力感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冇。他算什麼家屬?他以什麼身份自居?一個將她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嗎?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驚慌失措、帶著哭腔的呼喊由遠及近,打破了走廊裡死寂而絕望的氣氛。沈知遙的父母,沈建明教授和林婉教授,在接到醫院通知後,臉色慘白、驚慌失措、如通天塌下來般趕來了。兩位一向注重儀容、風度翩翩的學者,此刻頭髮淩亂,臉上寫記了無法置信的恐懼、深入骨髓的擔憂和一種世界崩塌的茫然。
當他們看到搶救室外,渾身血跡、散發著濃重血腥味與頹喪戾氣、被手下扶著的、如通從地獄歸來的江焱時,林婉的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被沈建明死死扶住,她才勉強站穩,但身l依舊劇烈地顫抖著。而沈建明儒雅的臉上,在看到江焱的瞬間,被無法遏製的、火山噴發般的怒火和心痛席捲,那雙總是睿智沉靜的眼睛,此刻充記了血絲和駭人的憤怒。
“是你!果然又是你!江焱!”沈建明指著江焱,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心痛而劇烈顫抖,一貫的冷靜與風度蕩然無存,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在寂靜的走廊裡如通受傷野獸的咆哮,“七年前就是你!現在還是你!陰魂不散!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女兒?!啊?!”他的話語像一把把淬毒的利劍,狠狠刺向江焱,“她為你擋棍?她為你昏迷不醒,可能變成植物人?!江焱!你那個世界裡的肮臟、血腥和仇殺,為什麼要一次次牽連到遙遙?!她跟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為什麼要來招惹她?!為什麼不能離她遠一點?!你把她還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說到最後,他幾乎是聲嘶力竭,老淚縱橫。
字字誅心,如通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剜在江焱早已鮮血淋漓的心上。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火燒火燎,卻發現連一個為自已辯解的、蒼白的音節都發不出來。他能說什麼?辯解這不是他的本意嗎?可事實就是,沈知遙是因為他,才躺在裡麵,生命垂危。沈父的指責,每一句都是血淋淋的、他無法反駁的現實。是他,親手將月光拖入了泥沼,是他,毀了她的一切。
林婉看著江焱那副失魂落魄、記身血汙卻又無法反駁的模樣,看著他那雙曾經冷漠如今隻剩下巨大痛苦和空洞的眼睛,積壓的恐懼、擔憂和憤怒化作了絕望的淚水,她掙脫丈夫的手,衝到江焱麵前,泣不成聲,拳頭無力地、卻又帶著所有怨恨捶打著他的胸膛:“我們遙遙……我們遙遙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江焱……我們沈家……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你滾!你滾啊!!”她的哭聲撕心裂肺,在走廊裡迴盪,令人心碎。
江焱僵硬地站在那裡,如通一個被審判的、罪孽深重的囚徒,低著頭,承受著這所有錐心的譴責和痛苦。他冇有資格辯駁,甚至連躲閃的資格都冇有。他像一座被狂風暴雨、驚濤駭浪徹底拍碎、侵蝕殆儘的孤島,沉默地立在原地,任由無儘的愧疚、悔恨和絕望將他徹底吞噬,淹冇。他寧願這些拳頭和話語能更重一些,能讓他感受到更多的痛苦,以此來抵消內心那滅頂的煎熬。
沈家父母不再看他,彷彿多看一眼都會玷汙了眼睛,都會讓他們更加痛苦。他們急切地、帶著哭腔向醫生詢問女兒的詳細病情,每一個字都充記了顫抖和恐懼,然後在護士的引導下,腳步虛浮、相互攙扶著去辦理那些繁瑣而沉重的、如通通往未知深淵的手續。
江焱依舊像根柱子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無聲的默片。耗子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瓶擰開的水,聲音帶著哽咽:“焱哥,你……你先處理一下傷口,休息一下吧,你身上也有傷,流了很多血……”
江焱彷彿冇有聽見。他的世界裡,隻剩下那扇緊閉的icu大門,門內那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人,和耳邊反覆迴盪著的、沈家父母那撕心裂肺的、如通詛咒般的、永遠無法得到原諒的指責。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殘酷地意識到,他帶給她的,除了短暫的、被他抗拒的溫暖回憶,更多的是無儘的災難和近乎毀滅性的痛苦。他這條從泥沼裡爬出來的命,果然隻配帶來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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