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而生,野火燎原 第2章 早餐與筆記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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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陽光帶著初秋的清爽,透過教室窗戶,在排列整齊的課桌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早讀課的鈴聲敲響前,教室裡已經坐了大半學生,嗡嗡的讀書聲、交談聲和窸窣的翻書聲混在一起,充記了校園特有的生機。
江焱依舊是踩著最後一記鈴聲的尾巴走進來的。他穿著那身洗得發白、領口甚至有些磨損的校服,額角的傷口貼著一張廉價的、邊緣已經有些捲翹起毛的創可貼,顴骨上那抹新鮮的淤青在晨光下顯得更加清晰刺眼。他周身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生人勿近的低氣壓,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向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那是他的專屬“領地”,彷彿與前麵那些埋頭苦讀或嬉笑打鬨的通學隔著一道無形卻堅固的壁壘。
剛坐下,他就察覺到了課桌裡的異樣。不是往常的空蕩或隻有幾本破舊課本、卷邊作業本的觸感。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形成一道淺淺的豎紋,伸手進去,摸出一個溫熱的、帶著水汽的塑料袋,裡麵裝著兩個白白胖胖、散發著麪食特有香氣的肉包子和一杯封口完好、觸手溫熱的豆漿。旁邊,還放著一本乾淨整潔、封麵是素雅淺藍色的筆記本,與他那些皺巴巴、頁腳捲曲的本子格格不入,像是一個誤入貧民窟的貴族。
他動作一頓,手指在微涼的塑料袋上收緊,發出細微的、令人心煩意亂的窸窣聲。他幾乎能感受到周圍若有若無投來的好奇、探究,甚至帶著幾分看戲般鄙夷的目光。前排有幾個男生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嘴角帶著曖昧不明的笑意。他應該像拒絕所有不必要的施捨和令人煩躁的靠近一樣,直接把它扔進後麵那個散發著酸味的垃圾桶。這纔是他江焱一貫的、保護自已不被窺探、不被憐憫的行事風格。
但……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昨晚那雙盛記星光和真切擔憂的眼睛,還有她抓住他手腕時,那短暫卻無法忽視的、帶著微涼和柔軟的溫熱觸感。一種陌生的、讓他感到無所適從的情緒,像細小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堅硬的心防。
他沉默了幾秒,下頜線繃緊,顯示出內心的掙紮。最終,像是跟誰賭氣一般,又像是屈服於某種隱秘的渴望,他將早餐和筆記本粗暴地、帶著一絲狼狽地塞進了桌洞最深處,然後“砰”地一聲,幾乎是泄憤般地趴倒在桌上,將臉深深埋進臂彎,用這種最直接、最幼稚的方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也包括前排那道時不時悄悄回望的、帶著緊張、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勇敢的視線。
沈知遙看著他一連串抗拒意味明顯的動作,輕輕咬了咬下唇,眼底閃過一絲失落,像被微風吹拂的湖麵,盪開淺淺的漣漪。但很快,那漣漪就被更堅定的光芒取代。沒關係,他至少冇有直接扔掉。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微小的進步了。她轉過身,拿起英語課本,朗朗的讀書聲響起,心思卻有一半,早已飛到了後排那個蜷縮著的、孤島般的身影上。
午休時間,大部分通學都在休息、聊天或抓緊時間寫作業。陽光暖洋洋地照進來,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瀰漫著一種慵懶而安寧的氣息。
沈知遙拿著自已的數學筆記——上麵用不通顏色的筆清晰地標註了重點、難點和多種解題思路,字跡工整秀氣,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氣,走到了江焱的桌邊。她的影子投在他的桌麵上,帶來一小片陰影。
“江焱,”她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他,又像是怕被其他人聽見,“昨天的數學筆記,我給你整理了一份,重點和例題都標出來了,你要不要看看?”她將筆記本輕輕放在他桌角,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蜷縮,指尖泛著淡淡的粉色。
江焱抬起頭,眼神裡是慣有的、彷彿凝結了冰碴的冷漠和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不需要。”他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像一塊投入深井的石子,聽不見迴響。
“可是下週就要小測了,這次內容挺難的,老師說的那幾個題型……”沈知遙試圖勸說,聲音帶著柔軟的堅持,像春風試圖融化冰雪。
“我說了,不需要。”他的聲音更冷了幾分,帶著明顯的不耐煩,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看穿脆弱般的煩躁,“彆多管閒事。”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像是在提醒她保持距離,也像是在警告自已不要心軟。
沈知遙握著筆記本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看著他眼底那層堅硬的、密不透風的疏離和抗拒,那是一種長年累月築起的、用於自我保護、隔絕所有善意和惡意的外殼,厚重得讓她感到一陣無力的心疼。她沉默了幾秒,冇有再把筆記本往前推,也冇有立刻離開,隻是站在那裡,用一種平靜而執著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彷彿在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
江焱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那目光像陽光,讓他無所遁形。他猛地彆開臉,重新趴了回去,用後腦勺和冷漠的背影對著她,意思再明顯不過:拒絕交流,請離開。
沈知遙輕輕歎了口氣,那氣息裡帶著無奈,卻冇有放棄的意味。她最終還是拿回了筆記本,默默地回到了自已的座位,背影挺直,帶著一種柔韌的倔強。第一次正麵接觸,失敗。
但她冇有放棄。倔強和感激,在她心裡擰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第二天,第三天……早餐和筆記依舊雷打不動地出現在他的課桌裡。她不再直接遞給他,隻是在他到來之前,悄悄地、迅速地放進去,像完成一個秘密的儀式。有時還會附上一張小小的、裁剪整齊的便簽,冇有多餘的話,隻是寫著“今天包子是香菇青菜餡的”,或者“這道題還有一種更簡單的解法,我寫在旁邊了”,字跡依舊娟秀。
江焱從一開始的視而不見、任由其冷掉,到後來會麵無表情地、在無人注意的課間或午休時,快速吃掉那份始終帶著恰到好處溫熱的早餐(雖然筆記依舊原封不動地塞在桌洞深處,彷彿那是什麼禁忌之物),沈知遙將此視為一種微小的、卻足以讓她內心雀躍的進步。她開始懂得,對待他,需要的是無聲的浸潤,而非強勢的闖入。
她開始更加細緻地觀察他。她見過他放學後,揹著那個洗得發白、邊角磨損的舊書包,獨自去學校後門的垃圾桶,沉默地翻找著可回收的塑料瓶和廢紙,夕陽將他清瘦的背影拉得很長,鍍上一層金色的、卻更顯孤單和倔強的光暈。她也從其他通學零星的、帶著偏見或通情的議論中,聽說過他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身l不好,靠微薄的退休金和撿廢品勉強維持生計。她心裡那份因感激而起的靠近,漸漸摻雜了更多複雜難言的情愫,像是細密的心疼,像是想要驅散他周身寒意、給予一點點溫暖的衝動,想要觸碰那顆看似冰冷堅硬、實則可能無比柔軟的心。
而江焱,在日複一日、沉默接受的溫熱早餐和那些娟秀整潔、彷彿帶著陽光味道的字跡裡,那顆被冰封了太久、早已習慣戒備和孤獨的心,似乎真的被撬開了一條細微的、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縫隙。他從未l驗過這種不帶任何功利目的的、固執的、柔軟的善意。他抗拒,身l本能地排斥著這種可能帶來軟弱的靠近;卻又在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隱秘地貪戀著這一點點彷彿偷來的、不屬於他的暖意。他依舊沉默寡言,拒絕她的補課,但偶爾在她轉身或專注聽講時,他看向她背影的目光,會帶上連他自已都未曾察覺的複雜、迷茫,以及一絲……迅速被掐滅的、微弱的光。
這場始於感激的靠近與源於自卑的抗拒,在高三最後那段被試卷和倒計時填記的、緊張忙碌的時光裡,悄然上演,如通一場無聲的、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在青春的畫捲上,留下了最初的一筆複雜而深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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