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瑰 浮屠一夢(六)
浮屠一夢(六)
顏綺和劉點各賭對方一個條件,商量好後換上騎射服,由何安和皇帝身邊的小太監監察。
長公主都參加了,虞閒這個端茶送水也被她勒令參加。
比誰獵的東西多,簡單。
隨著何安一聲令下,顏綺笑著抽了下馬鞭,一騎當仙飛出去,劉點還楞著,沒想到顏綺騎射那麼強。
旋即就是虞閒,換了騎射服也是一聲紅,繡金紋,為了方便,黑色護腕鎖住他的手,餘出手章白皙修長,輕搭弓箭,瞬間射出。
箭無虛發,一開場就射中林子裡的一隻兔子。
那片灌木叢見了血,立刻叫劉點回神,一咬牙,也駕馬往顏綺截然相反的深林中去。
梅山附近的地勢都大差不差,整體趨於平緩,偶有深溝,也能被顏綺勒馬衝過。
墨發張揚,紅色發帶飄在綠盈盈的林中,顯目恣意。
深溝邊緣有落石坍塌,隱入不見低的黑暗。
前方策馬揚鞭的女子隻管高傲向前。
後方有虞閒緊跟其後,其他人無一跟上顏綺的步伐,除了虞閒。
看著溫潤,騎馬射箭卻樣樣精通,緊繃起來的腰線蝴蝶骨漂亮而矯健。
圍獵的地方不算很大,顏綺在林子兜兜轉轉,一路射殺鹿或兔,血液流了一地。
她過於傲然,喝馬聲清澈亮堂,總能驚起一片飛鳥。
相比於她,虞閒就穩妥得多,像跟在公主後麵收拾爛攤子的小侍衛。
也會遇上一兩隻凶悍的虎,顏綺不能一擊必殺,就會有第二支箭擦過她肩頭,為她補上致命一擊。
後方人的弦總能隨著她落下,無形中的默契讓人心驚。
不料從灌木叢中探出身體的虎很是機敏,她和虞閒之間默契,又都是箭無虛發的主,竟都叫它躲開,張開巨口怒吼一聲,猛地撲過來。
顏綺的馬是汗血寶馬,亦被她規訓過,牢牢聽從顏綺的指令。
虞閒身份低微,用不得好馬,看馬的小廝認不得他,隻聽此人對長公主諂媚,纔有如今地位。
於是壞心眼給了他一匹難訓又跑不快的馬。
虞閒在土色崎嶇地麵以此追上顏綺已是不易,見了凶悍撲來的虎,瞬間不聽他指揮,怎麼拉都動個不停。
把虞閒甩下馬背,自己溜煙跑離。
幸好梅山草木眾多,長勢恐怖,虞閒順勢借一突兀橫出的枝椏,翻身安穩落地。
前些日子受的右臂傷沒好,霎時扯疼,“嘶”一聲。
老虎打不過顏綺,轉眼盯上虞閒,給了顏綺一個假動作逼她閃開後朝虞閒撲去。
“虞行芸!”
顏綺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勒馬,腳尖輕點,從箭筒中拔一支箭,狠狠紮進老虎後背。
血噴射一臉,顏綺卻眼都不眨,點點血漬灑了半臉,紫眸泛光。
老虎掙紮,還要反抗,脖頸處瞬間被捅穿。
虞閒鬆開箭頭,倒在地上,擡眸望著長公主,輕聲地:“公主殿下,你沒事吧。”
明明有事的是自己。
為了捅穿老虎脖頸,將它一擊必殺,他奮力用受傷的右臂撐地,沒好全的傷撕裂出紅。
他又恰好著紅,若不仔細看衣袍上金紋黯淡,還真不一定看出來流血。
虞閒默不作聲把右臂往身後攏了攏,可顏綺一直注視他,把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顏綺是站著的,腳下還踩一隻虎,這種窈窕又威武的風姿,逆著光,叫虞閒仰望,心裡莫名生出自慚形遂。
他是巨人腳下的一隻螞蟻吧?
他不敢再看顏綺,她身上繡鳳的錦衣才稱得上她的風華。
虞閒落下的目光不知怎麼的就凝在黑靴沾染的泥上,久久不動。
有螞蟻爬過來,挺大一隻,看他垂下曲在地上的手,試探地咬了一口指尖,引來那人回神刺癢的輕嘶。
汩汩流血的手臂帶動,沒能藏好,就被另一人握在手中。
“你的手一直沒好,是麼?”
風撩動心絃,長公主俯身飛泄的發絲掃過他耳根處,引起陣陣紅暈。
虞閒不語,眸中的紫光明明暗暗,看了顏綺一會兒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顏綺見他不說話,嘖了一聲乾脆直接上手,虞閒蹙眉掙紮,拗不過她,血便染了她一手。
虞閒欲抽手:“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顏綺不發表看法,摸兜時卻落個空,纔想起自己換了衣服,連常帶的金創藥也沒有。
此刻腳底下的老虎嗚咽一聲,迴光返照般反撲。
顏綺煩的要死,一見馬上抽箭給它紮得不能再動。
“救命!”
就在虞閒顏綺兩人麵麵相覷時,遠處山崖間傳來女子尖銳的呼救。
虞閒如魚得水,連忙起身,不動聲色把受傷的手藏好,“那邊有人呼救,我們先去看看。”
汗血寶馬被他牽過來,把韁繩擺好,固定好馬鞍,這纔看向顏綺。
後者冷哼一聲,幾步上前奪過韁繩,利索翻身上馬。
虞閒看了一下低頭要往後走。
胸口到咯吱窩那探來一雙有力的手,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颯爽英氣的女聲喝馬,身體瞬間後倒。
虞閒本能抓住牢固的東西,往前一撈,環住柔軟又堅勁。
“啊?”
他抱的是長公主的腰啊!
虞閒穩住身形,臉一下漲紅,纔要鬆手,顏綺卻募地空出一隻手,把他那兩隻寬厚手掌按定在腹上,厲聲:“彆動,不許抓我馬的毛,給你薅禿了饒不了你。”
這不給抓,那不給抓,那隻能抓顏綺了。
背後的人安穩下來,身體僵硬。
顏綺壞心眼地笑。
距離女聲呼救的地方不遠,顏綺沒能玩小魚兒多久。
他們在一塊巨石邊下馬,把馬栓好,沿小道走,走到一半猛然停住。
虞閒被她攔住,疑惑:“怎麼了?”
呼救的人不就在前麵麼?
“不對勁。”
顏綺腰間盤一長鞭,警惕挪步。
虞閒左右觀察,片刻後怔愣,這裡有呼救聲,那麼就隻能是策馬失足掉下山崖的貴族。
這條小道整體向上傾斜,兩邊又是連綿的樹木,懸崖儘頭有一塊巨大的磐石遮擋視野,沒注意前方情況確實容易策馬摔下去。
馬蹄印呢?
地上沒有騎馬奔騰留在泥地裡的馬蹄印,淩亂的腳印倒是不少。
什麼都想明白了,身後也猝然響起劍刃破空聲,聚起的風吹開他脖頸後的一點發絲。
“顏無瑰!彆過去。”
貓身躲開頭上的劍,虞閒憑借下意識動作踢飛敵人,馬上去看顏綺的情況。
顏綺已經靠近吐出斷崖邊緣,呼救聲越來越小,湊近看見兩隻死死抓在山體上的手。
黝黑粗壯。
根本不是女子指節。
同時虞閒的提醒聲傳來,顏綺毫不猶豫後退,仍是晚了一步,斷崖下跳上三個人,每個都著黑衣,黑布裹住整張臉,隻露出一對充滿殺意的眼睛。
他們個個持寒刀,不約而同刺向顏綺。
一開始,他們的目標就是顏綺!
“刷——”
顏綺邊退邊出鞭,靠身法躲過一柄刀,卻不可避免被另一刀刺中肩膀。
她吃痛皺眉,反手甩鞭把躍上來最高的殺手打下山崖,另一個站穩的人和她搏鬥。
虞閒和三個人打起來,他定了一人的xue,二指回勾扭斷一人喉結,搶過短刀,但凡有人要靠近顏綺,就算受傷也會被他擋回去。
搏鬥中顏綺被千辛萬苦爬上來的人拽住腳腕,把她往下拖。
“顏無瑰!”
虞閒時不時留心她那情況,一見她腹背受敵,回頭要去幫她。
然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兩柄短刀紮進他緊繃起來的蝴蝶骨。
虞閒顧不得那麼多,悶哼一聲立刻轉身擲刀,正中一人喉嚨。
他矮身閃開餘下一人的拳頭,右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抓住蝴蝶骨上一把無主刀,不管不顧扯下奮力抹了最後一人脖子。
顏綺已經被兩人配合拉下山崖,剩一隻手死死抓住山體。
一個人扒住她的靴子,死也要讓她死。
顏綺被迫拿出一隻手甩鞭打他,上方還有一個掛了不少彩的敵人,擰笑著狠狠踩她支撐身體的手背。
還沒得意多久,轉頭看見虞閒已經乾掉一批人,流著滿身的血過來,速度極快,一臉殺人樣。
他嚇得立馬掰開顏綺的手,還不放心伸腳踹她下去。
虞閒紅了眼,耳邊是極速灌入的風聲,身體難以控製的悲哀,他失去思考能力,砍下他的手,抹了脖子後連刀帶人紮下山崖。
他腳邊的碎石掉下數百米高的山體,快速砸在突起的山避,聲音清脆刺耳。
顏綺掉下去了。
虞閒解決了一眾來曆不明的殺手,血液濺的到處都是,因為失血過多,眼前陣陣發黑。
他趴下來,探頭去看,懊惱顏綺這人怎麼掉下山崖也沒聲沒息,他無法找到她的具體方位。
心臟一角像被人揪起來,怎麼動,都會疼。
被血液黏糊到一起的頭發往下墜,虞閒趴著,背上的傷不停流血,他卻像被固定住了,眸中升起迷茫。
“虞行芸,你在做什麼?”
女子力竭後聲音虛弱飄上來,喚回虞閒神誌。
“快拉我上去。”
一隻血肉翻飛的手突然舉起,指尖都在打顫,隨時脫力摔下山的樣子。
虞閒倏然醒神,忽略自己疼到流膿的傷,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腳撐地把顏綺拉上來。
虞閒解決殺手後,顏綺也掉下去,她甩鞭捲住一顆枯木,指甲扣住凹凸不平的山石,一點點爬上來。
因為這個斷崖是三角形勢突出,恰好擋住虞閒視線,他才沒看到顏綺。
虞閒狼狽不堪,顏綺也沒好到哪裡去,上好的綢緞破破爛爛,精心塗抹的豆蔻和指甲蓋一起翻起,十指連心,血流了一手。
“你沒事吧?”虞閒挑挑揀揀,終於找到自己衣服一處還算乾淨的地方,用力撕下來,沒有藥,隻能先給顏綺把手裹住止血。
顏綺趁他關心時去檢視樹下死去殺手的身份,一拉開黑布,露出的卻是被劃爛的血肉。
身上連一個標記都沒有。
再看看短刀,也是沒有任何標誌,是有人買通死士來殺她的。
虞閒緩慢包紮,儘量把傷口弄的好看,做完後想靠在樹上闔眸休息,脊背驟然一疼,新鮮的血浸透衣物後,順著樹乾紋理流下。
他悶哼一聲,極力掩飾,眉頭還是難耐一蹙,引起顏綺注意。
“我看有事的是你。”顏綺聲音放輕,說不準是因為虛弱還是彆的什麼原因。
虞閒臉色白得像紙,嘴唇乾裂,眼皮都是艱難支起一般。
顏綺攬他道到懷裡,交頸相擁,她得以看清他後背觸目驚心的傷。
“怎麼那麼嚴重?”
顏綺眉頭緊鎖,盯著他血痕累累的背,還插著一把刀的蝴蝶骨,一時不知如何下手。
她的手指已經被裹成十個球,也沒有能力給虞閒處理傷口。
她的汗血寶馬也在剛剛的混亂中被敵人放跑。
他們現在連回營地的能力都沒有,按虞閒這流血速度,不出一刻,他就得失血過多死在這。
顏綺大腦高速運轉,思索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時候虞閒猝不及防咳出一口血,身軀在顏綺懷裡微微戰栗。
“顏無瑰,棄了我吧。”
他傷的太嚴重,如果讓顏綺一直在這耗時間,都得死。
放棄他是最好的結果。
顏綺正要開口,一邊灌木叢卻晃動了下,沉悶的呼吸聲傳過來。
風都帶著血腥味,夾雜濃烈的草木香氣,惡心得令人反胃。
顏綺默默攥住手邊的短刀,十個手指被包裹,沉又笨重,她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抓牢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