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生婆,掌中宮尺 第23章 貴妃的奶孃,賬本的墨香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昭陽殿外籠著一層薄薄的晨霧。
沈知微手持東廠提督的腰牌,一路暢行無阻,甚至連通報的內侍都躬著身子,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殿內燃著上好的安息香,卻壓不住一股若有似無的悲慼。
寧貴妃半倚在軟榻上,一頭青絲未挽,隻鬆鬆地披在腦後,襯得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愈發蒼白憔悴。
她手中端著一盞茶,卻久久未曾入口,嫋嫋的白氣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緒。
“陳嬤嬤……自本宮入府便跟著,服侍了整整二十年。”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病中的沙啞,卻字字如冰,“沈協理一句話,說她投毒,昨夜,她就死在了冰井台。”
她終於抬起眼,那雙曾豔冠後宮的鳳眸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審視和詰問。
昭陽殿的宮人全都屏息垂首,空氣彷彿凝固成冰。
麵對這滔天的壓力,沈知微隻是微微躬身,神色平靜得像一汪不起波瀾的古井:“回娘娘,臣的職責,是保住您和腹中龍胎。陳嬤嬤認沒認罪,東廠如何行刑,非臣所能乾預。臣隻負責陳述由醫理推斷出的事實。若娘娘不信,大可另請高明。”
她這番話不卑不亢,甚至帶著一絲若即若離的疏遠,反倒讓寧貴妃眼中的銳利褪去了幾分。
她深知,真正有恃無恐的人,從不需要搖尾乞憐。
寧貴妃盯著她看了良久,久到殿內的宮人幾乎要跪不住。
她終於將茶盞輕輕放下,發出一聲脆響。
“你說她用麝香害人,可有憑證?”
這纔是真正的試探。
“有。”沈知微從隨身藥箱中取出一卷記錄,而非那血腥的兔屍。
“此為動物試驗的記錄。昨夜,臣以太子府帶回的藥渣,餵食了一隻懷胎母兔。一個時辰後,母兔出現抽搐、嘔吐之兆,兩個時辰後,滑胎見血。麝香之毒,鐵證如山。”
她頓了頓,迎上貴妃的目光,聲音壓得更低,卻更具穿透力:“動物的反應隻能證明藥中有毒。但這毒是否已侵入娘娘鳳體,又到了何種地步,還需臣為您再診一次脈,並查驗您近三個月所用湯藥的藥渣。若查不出分毫,臣甘願領罪。”
寧貴妃修長的手指在桌麵無意識地劃過,眼中是顯而易見的猶豫和掙紮。
一邊是二十年的主仆情誼,一邊是腹中尚未成形的骨肉和自己越發虛弱的身體。
最終,她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決然:“準。”
沈知微上前,在宮女備好的錦凳上坐下,三指搭上貴妃皓白的手腕。
脈象確實如她所料,滑而無力,是胎氣不穩之兆。
但她的目光,卻落在了貴妃手腕內側,那片最嬌嫩的肌膚上。
在幾不可見的皮肉紋理間,有幾個比毛孔還要細微的淡紅色針孔,不仔細看,根本無從發覺。
她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淡淡問道:“娘娘近日可常覺頭暈乏力,午後尤甚?”
寧貴妃一怔:“是偶有此感。”
“夜間是否多夢紛亂,時有心悸之感,彷彿胸口壓著巨石?”
這一次,寧貴妃眼中滿是驚異:“你……你怎麼知道?”
沈知微收回手,聲音壓到隻有兩人能聽清的程度:“此乃長期微量中毒之兆。陳嬤嬤用的,恐怕不止麝香。有人不僅想讓後宮妃嬪難以有孕,更想讓您即便懷上龍胎,也體虛神弱,纏綿病榻,最終隻能永遠依賴某種特定的藥材吊命。”
她一字一頓,吐出四個字:“比如——雲州雪參。”
話音落下,寧貴妃的瞳孔驟然緊縮!
雲州雪參,大靖朝獨有的名貴藥材,價比黃金,產量稀少,常年由戶部侍郎李崇文的家族獨家專供。
她素日調養身體,此藥幾乎從未斷過!
一個時辰後,尚藥局的庫房內,小滿正麵對著一位年過半百的掌事姑姑。
“小滿姑娘,不是我不給你這個方便。”掌事姑姑皮笑肉不笑,擋在堆滿陳年卷宗的架子前,“庫房重地,舊檔更關乎宮中諸多秘辛,沒有尚宮大人的手諭,誰都不得擅動。”
小滿尚顯稚嫩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從袖中取出一份文書,緩緩展開。
文書的末尾,蓋著一個猙獰而鮮紅的印鑒——東廠提督之印。
“東廠奉旨稽查宮中藥毒案,凡涉藥材之處,皆需查驗。姑姑是想讓我請東廠的掌刑千戶親自來同您說嗎?”
掌事姑姑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看著那方印鑒,如同看到一條擇人而噬的毒蛇。
她乾笑兩聲,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小滿不再理她,徑直走到藥材采買的賬冊區。
她牢記師傅的吩咐,不看近期的,專挑一年前到三年前的舊賬。
一本本地翻檢,終於,在一本標注著“宣和三年禦藥采買流水”的厚重賬冊夾層中,她發現了一本極薄的副冊。
副冊上記錄的,全是“雲州雪參”的采買與支用。
詭異的是,每月記錄在案的采買量,都遠遠超過了登記在冊的支用量,多出來的部分,竟無跡可尋。
而在每一筆支用記錄的末尾簽收處,一個“陳”字的簽押,筆跡與其他記錄者截然不同,顯然是事後添上。
小滿心頭一跳,迅速用師傅教的方法,以薄紙和油墨拓下了那個簽押的印鑒。
正要將賬冊歸位,眼角餘光卻瞥見角落的廢紙簍裡,有一角燒得焦黑的殘頁。
她不動聲色地將其拾起,揣入袖中。
那殘頁上,僅有幾個墨跡未被完全燒毀的字,卻看得她心驚肉跳——“……三成歸嬤,七成入府……”
當晚,東廠值房。
謝玄坐在燈下,用一根銀簽慢條斯理地撥弄著燭火。
沈知微將小滿帶回的拓印和那半張殘頁,一並呈於他案前。
他拿起那張燒焦的紙,湊到燭火邊,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李崇文……又是他。”
許景仁是他的人,陳嬤嬤是他埋下的棋,一個在前朝構陷太子,一個在後宮操弄後妃,一內一外,竟是想借著掌控女人的肚子,來掌控這大靖的江山。
“真是好大的胃口。”謝玄冷笑一聲,將殘頁扔進火盆,看著它瞬間化為灰燼。
他提起朱筆,在一張空白的令旨上寫下幾行字,隨即蓋上提督大印。
“傳令下去。”他將令旨遞給身邊的番役,“即日起,昭陽殿寧貴妃一應藥膳湯飲,由尚藥局協理沈知微專供,從藥材采買到煎煮入口,全程監管,任何人不得插手。違者,”他頓了頓,聲音裡沒有一絲溫度,“斬。”
沈知微拿著這道幾乎等同於尚方寶劍的令旨,正要離開,一名眼生的小宮女卻在門外叫住了她。
“沈大人,我們娘娘讓奴婢給您送樣東西。”
小宮女遞上一個精緻的錦盒。
沈知微開啟一看,裡麵是一支通體溫潤的白玉簪,簪頭雕成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並無出奇之處。
但她輕輕一旋,才發現簪身竟是中空的,裡麵藏著一根細細的琉璃小管,管內盛著一小管近乎透明的液體。
“娘娘說,這是陳嬤嬤生前最後一日為她熬藥時,她……她偷偷留下的一點‘底湯’。”小宮女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細不可聞,“娘娘還說……她早就有所疑心,隻是一直……不敢信。”
沈知微握緊了那支冰涼的玉管,心中豁然開朗。
寧貴妃,這位深宮中的女人,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隻是在等待,等待一把足夠鋒利的刀,來為她剖開這包裹著真相的、早已腐爛的血肉。
這一戰,她贏得的不僅是信任,更是撬開了一道能讓所有陰謀暴露在陽光下的裂縫。
她知道,在暗處,還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正饒有興味地注視著這一切。
回到住處,沈知微屏退了小滿,關緊門窗。
她將那支精巧的玉簪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根裝著“底湯”的琉璃管。
昏黃的燈火下,她從藥箱中取出一枚最細的銀針,神情專注而肅穆,彷彿即將開始一場最精密的手術。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隻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銀針的尖端,緩緩浸入了那管看似清澈的液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