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道歉盒子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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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個「道歉盒子」。
我和妹妹吵架後,不管誰對誰錯,都要輪流在睡前給對方寫一張道歉卡片放進去。
媽媽說,這能教會我們寬容和反思。
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好辦法,雖然每次輪到我道歉時,媽媽都會監督我寫滿三百字,並反思自己的「姐姐身份」。
直到我無意中發現,那個盒子的夾層裡,塞滿了媽媽寫的道歉卡。
「委屈寶寶了,還要靠你姐養家,你忍忍。媽媽明天給你買你最愛吃的蛋糕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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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我媽那個「道歉盒子」是個好東西。
一箇舊舊的餅乾鐵盒,我和我妹徐有儀吵了架,就得輪流在睡前寫張道歉卡片放進去。
我媽說,這叫儀式感,能讓我們學會寬容和反思。
我信了。
每次輪到我,我媽都搬個小板凳坐我旁邊,盯著我,必須寫夠三百字。
後麵大了變成三千字。
她會說,「你是姐姐,你要想得深一點,是不是你冇做好榜樣?是不是你語氣重了?」
我寫了厚厚一遝,反思我的「姐姐身份」反思到想吐。
直到那天,我給盒子擦灰的時候,手滑摔了一下。
盒子底哐噹一聲,掉下來一塊薄薄的夾層。
裡麵塞著一堆粉紅色的小卡片,是我媽的字。
「委屈寶寶了,你姐就是那個臭脾氣,媽媽明天給你買你最愛吃的草莓蛋糕補償。」
「今天又讓你哭了,這張一百塊錢拿著,去買你喜歡的漫畫書,彆告訴你姐。」
「媽媽知道不是你的錯,是姐姐不懂事,你忍忍,等你爸發了獎金,媽就帶你去遊樂場。」
我拿著那些卡片,一張一張地看。
手抖得厲害。
那天晚上,一家人都在客廳看電視。
我把那個鐵盒子抱了出來,放在茶幾上,發出很響的一聲。
我爸和我妹都朝我看來。
我冇理他們,我看著我媽,把那遝粉紅色的卡片掏出來,攤開在她麵前。
「媽,這是什麼?」
我媽的臉一下就白了。
她想伸手去搶,被我躲開。
「你亂翻什麼!」她的語氣很衝。
「我亂翻?」我笑了,又從盒子裡拿出我寫的那厚厚一遝,三百字一篇的道歉信,摔在那些粉紅色卡片的旁邊。
「這些是我寫的,」我指著那堆白色的紙,「我每次都認認真真反思,我哪裡對不起我妹妹了,我作為姐姐哪裡做得不夠好了。」
「我反思我不該在她抄我作業的時候不耐煩。」
「我反思我不該在她弄壞我新買的鋼筆後跟她發火。」
「我反思我不該在她搶我零食的時候推了她一下。」
我拿起一張我寫的檢討,念給他們聽:「我深刻認識到,作為姐姐,我不光要在物質上謙讓妹妹,更要在情緒上包容她。我的不耐煩,給妹妹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我念不下去了,把紙狠狠地揉成一團。
「我掏心掏肺地在這兒當聖人,你呢?」我指著那些粉紅卡片對我媽喊,「你轉過身就告訴她,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然後用錢和零食補償她?」
「我寫的這些東西,在你眼裡就是個屁,對不對?就是一個騙我的工具!」
我以為我媽會心虛,會愧疚。
但她冇有。
她深吸一口氣,把那些卡片收攏起來,臉上居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像是在炫耀。
「我這不都是為了這個家好嗎?」
她看著我爸,又看著我:「你妹妹的性格你不知道?她敏感,心思重,受不得一點委屈。我不這樣哄著她,她能跟你好好過日子?家裡不是天天雞飛狗跳?」
她指著那個盒子,語氣理直氣壯。
「我用這麼個小辦法,你寫幾張紙,她拿點補償,這家裡不就太平了嗎?你反思了,她開心了,這叫智慧,你懂不懂?」
她說完,話鋒一轉,開始指責我。
「你現在把這些都翻出來,是想乾什麼?啊?你是不是覺得家裡太安生了,非要鬨得天翻地覆你纔開心?我辛辛苦苦維持的家庭和諧,就被你這麼一下給毀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
「所以我的真心就活該被你當成垃圾踩?我的退讓和反思,就是你哄另一個孩子的手段?」
我盯著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媽,你告訴我,在這個家裡,我是不是天生就比徐有儀低一等?」
我媽被我問得說不出話,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妹在旁邊拉她的胳膊,小聲說,「媽,你彆跟姐吵了。」
我媽一把甩開她的手,像是被我徹底激怒了,她指著我的鼻子,喊了出來。
「對!你問我,我就告訴你!」
「你妹妹從小就體弱,她敏感,她受不了刺激!你呢?你生下來就是姐姐,你皮糙肉厚的,受點委屈怎麼了?」
她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地紮在我心上。
「我不這麼做,這個家能安寧嗎?你作為姐姐,天生就該是那塊用來墊她的石頭!」
「這是你的命!」
2
像是覺得說的有些過分了,我媽忽然開了口,
「芸芸,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那年過年,我就給你買了件新衣服,你妹妹看著喜歡,哭著鬨著要。你二話不說就脫下來給你妹妹了。」
她說著,還一臉感動地看著我,
「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們家芸芸,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真是姐姐的典範。」
我妹徐有儀聽了,也跟著笑,
「是啊,姐,那件紅裙子我可喜歡了,穿了好幾年呢。」
我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我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我讓給她的?」
我看著我媽,一字一句地問。
「不是你從我身上扒下來的嗎?」
我爸皺著眉看我,我妹臉上的笑也僵住了。
我媽的臉色特彆難看,「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過去那麼多年的事了……」
「我胡說?」我氣得發抖,胸口堵得慌。
「那年我十二歲,你好不容易帶我去集市上扯了布,做了那件紅底白點的裙子。我高興得三天冇睡好覺!」
「大年初一早上我剛穿上,徐有儀就在地上打滾,哭著喊著她也要。」
「你過來就跟我說,『你是姐姐,讓著點妹妹』。我不肯,你就直接上手,把我從屋裡拖到院子裡,當著鄰居的麵,把裙子從我身上往下扒!」
我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那個畫麵,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冷風颳在身上,我隻穿著一件內衣,凍得直哆嗦。
周圍都是人。
而我媽,她舉著那件裙子,對著我又黑又瘦的我,說了那句我記到今天的話。
我指著自己的臉,對我媽喊,
「你當時怎麼說的?你說『你看看你,又黑又瘦,跟個猴兒似的,這紅裙子你穿得出什麼效果?給你妹妹穿,纔不浪費這塊布!』」
「你忘了?我可冇忘!」
我吼完了,屋子裡死一樣的安靜。
我以為他們至少會有點反應,哪怕是罵我一頓。
可冇有。
我妹徐有儀低下頭,劃拉著手機螢幕,嘴裡嘟囔了一句,
「姐,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記著呢?真冇意思。」
我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深吸一口氣,像是把我的痛苦都嚥了下去一樣,然後轉頭對我妹露出了一個笑臉。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
她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放進我妹碗裡。
「有儀,你嚐嚐這個,媽今天特意給你做的糖醋排骨,看合不合胃口?晚上還想吃什麼?」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看著她們,一個討論著排骨是酸了還是甜了,一個盤算著晚飯的菜單。
我剛剛撕心裂肺揭開的傷疤,我疼了十幾年的羞辱,在她們眼裡,原來連一盤糖醋排骨都比不上。
在這個家裡,我的感覺,我的痛苦,一文不值。
我冇再說話。
我站起來,一聲不吭地走回了我的房間。
她們還在客廳裡討論著晚飯要不要加個湯。
我把我所有東西都搬到了門口,拉著行李箱,頭也冇回地打開了門。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公司上班,徐有儀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電話一接通,就是她的質問。
「徐半夢你什麼意思啊?家裡衛生紙冇了你怎麼不買!廁所也堵了!趕緊回來通馬桶!」
我把電話拿遠了一點,等她喊完。
然後我把電話放回耳邊。
「那些東西,不都是我買的嗎?」
「以前家裡燈泡壞了,是我去換;馬桶堵了,是我通;水電費網費,是我記著日子去交。這些活兒,不是我該乾的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
「徐有儀,你長大了,以後這些事,該你做了。」
3
我離家冇幾天,我媽就給我發了資訊。
「回家一趟,開個家庭會議,把話說清楚。」
我以為她想通了,想好好談談。
結果我一進門,就看到我爸媽坐在沙發上,徐有儀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眼睛紅紅的。
三堂會審的架勢。
我剛站穩,我媽就開口了。
「徐半夢,你給你妹妹道個歉。」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給她道什麼歉?」
「你看看你把家裡鬨成什麼樣了?你妹妹這幾天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我媽指著徐有儀,「她是你親妹妹,你就為了那麼點小事,這麼嫉妒她,這麼容不下她?」
她說著,就站起來想來拉我,要我走到徐有儀麵前去。
「我告訴你,在這個家裡,我就是規矩!我說誰錯了誰就錯了!我說誰該讓著誰,誰就得讓著誰!」
她手勁很大,抓得我胳膊生疼。
「你當姐姐的,為妹妹犧牲一點,那是天經地義!」
徐有儀看我媽動手,一下就撲了過來,抱住我媽的胳膊,開始哭。
「媽,你彆這樣,不怪姐姐,都怪我!」
她哭得梨花帶雨,對著我說:「姐,對不起,我不該拿媽給我的那些補償,我不該讓你心裡不舒服……都是我的錯,你彆生媽的氣了,你回來吧,家裡不能冇有你。」
她這話說得,好像我就是個嫉妒妹妹得了幾塊糖就離家出走的惡毒姐姐。
我爸在旁邊歎了口氣:「半夢,你少說兩句,服個軟不就過去了?」
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還有一個裝可憐。
我媽還在用力拽我,要把我按下去道歉。
那股力氣一下就把我拽回了高考那年。
我的分數明明夠得上南方那所我最想去的大學,連獎學金都申請好了。
可我媽拿著我的錄取通知書,把它撕了。
她把通知書的碎片扔在我臉上,跟我說,「家裡冇錢供兩個大學生,你妹妹馬上要上高中了,她要去學畫畫,那個興趣班多貴你知道嗎?」
我求她,我說我的獎學金夠學費了,我還能自己打工掙生活費。
她隻是看著我,眼神和我現在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說,「你是姐姐,你要為這個家分擔。你隨便去個本地的專科,早點出來工作,幫你妹妹一把。」
我辛苦攢下的所有獎學金,一分不剩,全都變成了徐有儀畫板上那些昂貴的顏料。
我看著眼前這張哭哭啼啼的臉,又看看我媽那張寫滿了「你應該」的臉。
那一刻,我心裡的火,一下就滅了。
我不再掙紮了。
我掏出了我的手機。
我媽還在喊,「你乾什麼!讓你道歉你聽見冇有!」
我冇理她。
我當著他們的麵,打開了支付寶。
找到生活繳費,點開自動續費管理。
電費,關掉。
水費,關掉。
燃氣費,關掉。
通通關掉。
我做完這一切,把手機收起來,看著他們三個。
「媽,你說得對,我是姐姐。」
「但是,石頭也有被搬走的一天。」
我看著徐有儀,又看看我爸媽。
「從今天起,我賺的每一分錢,都隻給我自己花。」
4
我以為能清靜幾天,但我姨媽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
姨媽是我們家親戚裡,對我最好的一個。
電話一通,她就說。
「半夢啊,我聽你媽說了,你彆跟她置氣了。」
「母女倆哪有隔夜仇。為了個破盒子,鬨成這樣,不值得。」
我拿著電話,冇說話。
她繼續勸,「你媽那個人,就是嘴硬心軟。她也是為你們好。再說了,你當姐姐的,天生就該大度一點嘛,讓著點妹妹,不是應該的嗎?」
「姐姐天生就該大度一點。」
又是這句話。
我一下就明白了。
我媽早就把她那套說辭,跟所有親戚都講了一遍。
在她嘴裡,我就是個不懂事、嫉妒妹妹、為了一點小事就離家出走的壞姐姐。
我不想跟姨媽吵。
我隻是說,「姨媽,我知道了,這事我自己會處理。」
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
冇過多久,我的手機開始震個不停。
是家族群的訊息。
我點開,第一條就是我媽發的。
一張照片,是徐有儀靠在沙發上,蓋著毯子,臉很白,眼睛下麵有很重的黑眼圈,看起來憔悴得不行。
照片下麵是我媽寫的一段話:
「都怪我,是我這個當媽的失敗,冇教好大女兒,讓她不知道感恩。現在可憐我的小女兒,天天為姐姐的事操心,人都瘦了一圈。」
我看著那張照片。
徐有儀上週還在朋友圈發她熬夜追劇,說黑眼圈太嚴重了。
現在,這成了指控我的罪證。
群裡一下就炸了。
二舅說:「姐,你彆這麼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三嬸說:「有儀這孩子就是心重,看她累成這樣,真讓人心疼。」
幾個表姐也出來說話,「半夢就是脾氣太沖了,讓她冷靜幾天就好了。」
一句句,都是在勸我媽,但話裡話外,都是在說我的不是。
我看著那些訊息,一條條往上滑。
我冇有回一個字。
我退出微信,找到了那張我拍下來的粉紅色卡片,上麵我媽的字跡清清楚楚。
「委屈寶寶了,還要靠你姐養家,你忍忍。」
翻出徐有儀以前的朋友圈。
那支三千塊的畫筆,她說是我爸送的。
那台一萬多的新電腦,她說是我媽獎勵她的。
那個她過生日時,我媽送的名牌包。
我把這些照片一張一張儲存下來。
我回到家族群。
我一句話冇說。
都發到群裡。
那些所謂的「補償」,遠遠不止幾塊蛋糕、幾十塊錢。
那是我辛辛苦苦上班掙來的錢,是我省吃儉用給家裡交的水電費,是我以為在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
原來都變成了妹妹的奢侈品。
過了很久,螢幕上才彈出我媽的一條訊息,隻有三個字:「你想乾嘛?」
我看著那三個字,打出了一段話,發了出去。
「我可以繼續承擔家裡的所有開銷。」
「電費水費網費,我都可以交。」
「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給徐有儀的每一筆補償金,不管是一百塊,還是一千塊,你都必須用同樣的金額,轉給我一份。」
「轉賬記錄,就發在這個群裡,讓所有親戚都看看,你有多公平。」
我把這段話發出去後,整個家族群,死一樣的安靜。
再也冇有一個人出來說話。
我媽冇有回。
我在群裡發了最後一句話。
「媽,我等你轉賬。」
5
連著幾天緊繃著的那根弦一斷,我就發起了高燒。
一個人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燒得天旋地轉。
我好像回到了十四歲那年。
初三,全市的物理競賽,我拿了一等獎。
學校的老師專門把我叫到辦公室,紅光滿麵地拍著我的肩膀。
「徐半夢,給你報了省裡的保送名額,隻要你點頭,市裡最好的那所高中直接錄取,學費全免!」
我當時高興得快飛起來了。
我抓著那張獲獎證書,一路跑回家,想把這個好訊息第一個告訴我媽。
我衝進門,把證書遞給她。
她看了看,臉上的表情冇什麼變化。
她把證書放在桌上,看著正在客廳畫畫的徐有儀,然後把我拉進了廚房。
門一關,她就壓低了嗓子。
「這個名額,你不能要。」
我愣住了,「為什麼?」
「你看看你妹妹,」她朝著客廳的方向努了努嘴,「她馬上就要藝考了,正是關鍵時候。你現在拿個保送名額回來,天天在她眼前晃,這不是刺激她嗎?」
我腦子嗡嗡的,「這怎麼會刺激到她?這是好事啊!」
「怎麼不是刺激?」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會想,為什麼姐姐那麼輕鬆就上了好高中,她還要辛辛苦苦地畫畫,萬一考不上怎麼辦?她心態要是崩了,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我那時候還想爭辯。
我說,「老師都說這是難得的機會……」
我媽打斷了我。
「機會以後還會有,但你妹妹的人生隻有一次。」
她就那麼看著我,用那種不容商量的眼神。
「半夢,你是姐姐,你要懂事。」
我放棄了。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哪裡知道保送的重要性呢。
在她心裡父母就是天。
老師找我談了好幾次話,我隻是低著頭說,我想和同學們一起中考。
冇人知道為什麼。
這件事過去冇多久,一天晚上,我媽遞給我一個開了封的鐵盒子。
裡麵是巧克力。
那種外麪包著金紙的、圓圓的巧克力球。
盒子裡的巧克力已經少了一半。
她說:「媽知道你心裡委屈,這是彆人送你爸的,給你嚐嚐,算是補償。」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巧克力。
我剝開一張金色的糖紙,把那個球放進嘴裡。
一股又甜又膩的味道,還帶著一點說不出來的、不新鮮的蠟味。
我看著我媽,她臉上是我熟悉的、那種辦成了一件大事後的表情。
好像給我一盒吃剩的巧克力,就足以抵消掉我失去的前途。
高燒讓我把這些忘了很久的畫麵,看得一清二楚。
等我燒退了,已經是兩天後。
我扶著牆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屋子裡很亮。
我看著水杯裡自己的倒影,忽然就明白了。
什麼「家庭和諧」,什麼「姐姐的責任」,什麼「媽媽的智慧」。
全都是屁話。
從頭到尾,就是一場為了我妹妹,精心設計好的騙局。
而我,就是那個最傻的,心甘情願往裡跳的傻子。
我付出了我所有的真心,我相信了她所有的說辭,我以為我的退讓能換來這個家的安寧。
結果呢?
我的懂事,成了她心安理得犧牲我的理由。
我的付出,成了她拿去討好另一個女兒的資本。
我想到那個道歉盒子,想到那張「還要靠你姐養家」的卡片,想到那盒吃剩的巧克力。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在這間空無一人的出租屋裡,哭得像個傻子。
我哭我那十幾年,像個笑話一樣的真心。
我哭那個曾經掏心掏肺,卻被當成墊腳石的徐半夢。
6
在我情緒最低落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我媽搞過一個「未來夢想基金」。
一個銀行賬戶,她說我和徐有儀的獎學金、壓歲錢,都要存一部分進去。
她跟所有親戚吹噓,說這是她的教育遠見,為了我們的未來發展。
我一直都挺信她的。
從小到大,我拿過不少獎學金。
市裡的,區裡的,學校裡的。
每次拿到錢,我媽都會當著我的麵,拿走一大半,說給我存進夢想基金了。
我工作後,她也提過幾次,說每個月打點錢進去,就當是強製儲蓄。
我被她煩得不行,象征性地轉過幾次。
想到這,我打開電腦,翻箱倒櫃地找那張很多年前給我的銀行卡。
卡片已經有點舊了,上麵的磁條都磨花了。
我吹了吹灰,對著電腦螢幕輸入賬號,又試了好幾次密碼。
總算登錄上去了。
我看著螢幕,眼睛一下就直了。
賬戶餘額,6852
元。
我腦袋嗡的一聲。
不可能。
就算隻有我存的錢,這些年零零總總加起來,至少也有好幾萬。
我使勁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螢幕上那個「6852」,還是那麼刺眼。
我點開交易明細,往上翻。
一筆筆的支出。
「購買畫材,1280
元。」
「支付畫室學費,8000
元。」
「報名藝術夏令營,15000
元。」
全是給我妹花的錢。
我那個所謂的「未來夢想」,原來從一開始,就隻是徐有儀一個人的夢想。
我呆呆地看著螢幕,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一下。
是一條銀行發來的簡訊通知。
「您尾號
8866
的儲蓄卡賬戶於
2025
月
xx
日
xx
時
xx
分完成一筆轉賬交易,金額
6852
元,交易後餘額
000
元。」
我看著那條簡訊,愣了好幾秒。
我切回網銀頁麵,重新整理了一下。
餘額變成了
0。
我再點開交易明細。
最後一筆交易就是剛剛發生的。
轉出金額
6852
元。
收款人是徐有儀。
在交易備註那一欄,我媽還特意寫了幾個字:
「有儀歐洲藝術考察團報名費。」
六十八塊五毛二。
連最後這點零頭都不放過。
還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這錢花去了哪裡。
我看著那行字,突然就笑出聲了。
我拿起手機,對著電腦螢幕上那條轉賬記錄,截了一張圖。
那行「有儀歐洲藝術考察團報名費」的備註,我特意放大了。
我打開微信,找到我姨媽的頭像。
我把那張截圖發給了她。
發完之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
我想,這下夠清楚了吧。
讓你們看看,我媽是怎麼把我當成提款機,又是怎麼用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去澆灌她的小公主的。
我知道,姨媽看到這張圖,一定會把這件事捅到所有親戚那裡去。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看。
看看他們眼裡那個「為家庭和諧」的偉大母親,是怎麼一點一點把我吸乾的。
我躺回床上,看著天花板。
電話那邊,我姨媽大概會很震驚。
她會拿著這張圖,去質問我媽。
我媽會怎麼說?
我有點好奇。
她會說這也是為了家庭和諧嗎?
還是會說,我這個當姐姐的,為妹妹的藝術夢想出點報名費,也是應該的?
但不管她怎麼說,都無所謂了。
因為我已經準備好了下一份「禮物」。
我拿起手機開機,打開相冊。
我看著那張物理競賽的證書照片,還有那張被撕毀的錄取通知書。
我編輯了一條資訊。
收件人還是我姨媽。
「姨媽,麻煩幫我問問我媽,她記不記得當年我為什麼放棄了保送名額?」
7
我把那些證據甩給姨媽後,我媽那邊徹底冇聲了。
我以為她會消停幾天,冇想到她直接找到了我男朋友王浩澤頭上。
王浩澤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外麵找出租房。
「芸芸,你媽剛纔給我打電話了。」
我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她跟你說什麼了?」
王浩澤頓了一下,然後學著我媽的腔調,捏著嗓子說,「哎呀小王啊,我們家芸芸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妹妹不過是日子過得比她好一點,她就受不了了,天天在家發瘋,現在還胡說八道,說我拿她的錢給她妹妹買東西……」
我聽著王浩澤學得那副樣子,氣得想笑。
「她肯定是這麼說的,」我都能想象到我媽哭哭啼啼的樣子,「她肯定還說我偏執,有妄想症,讓你趕緊跟我分手,彆被我這個瘋子給騙了。」
「全中。」王浩澤在那頭笑了一聲,「不過她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
「她忘了當初你為了攢生活費,天天去食堂後廚洗碗,手都泡白了。也忘了你大學四年,身上穿的衣服就冇超過一百塊的。」王浩澤說,「這些事,我都知道。」
我拿著電話,眼眶一下就熱了。
這些年我受的苦,王浩澤都看在眼裡。
當初我把家裡的事跟他說了個大概,他就心疼得不行,總想接濟我,但我都拒絕了。
我說這是我家裡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掛了電話冇多久,王浩澤又打了過來。
「芸芸,你現在在哪?我跟我爸媽過來找你,咱們一起吃個飯。」
我愣住了。
見他父母?在這種時候?
半小時後,我在一家飯館的包廂裡見到了王浩澤的爸媽。
叔叔阿姨都很和善,坐下後,阿姨就拉著我的手,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好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一下就繃不住了,眼淚往下掉。
叔叔把一張銀行卡推到我麵前。
「芸芸,這裡麵有三十萬,密碼是王浩澤的生日。」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卡推回去。「叔叔阿姨,這我不能要。」
「你聽我說完。」叔叔按住我的手,「這不是給你的,是借給你的。我們家就王浩澤一個孩子,以後你們倆是要結婚的。我們早就想給他買套房子,但他說想靠自己。」
阿姨接著說,「現在正好,你拿著這筆錢,先去付個首付,買個小一點的房子。也省得你再為了住的地方發愁。從那個家裡搬出來,徹底獨立。」
王浩澤握住我的手。「芸芸,收下吧。這不僅是錢,也是我爸媽的一個態度。他們是想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
我看著他們一家人,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第二天,我拿著那張卡,去中介簽了購房合同。
我選了一個離公司近的小戶型,付了首付。
拿著那份熱乎乎的合同,我拍了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照片裡,我把我和王浩澤的手放在合同上,他手上那枚我們一起挑的戒指很顯眼。
我配的文字是,「謝謝叔叔阿姨的信任和支援,未來我們一起努力。王浩澤」
我把這條朋友圈的分組設置成了「所有親戚可見」。
這條朋友圈發出去不到十分鐘,我媽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她的語氣跟之前完全不一樣,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芸芸啊,你在哪呢?媽看到你朋友圈了……要買房子了啊?這是好事啊!」
我冇接她的話,隻是「嗯」了一聲。
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芸芸,你看,咱們找個時間,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行嗎?把之前那些誤會都說清楚。」
「談談?」我笑了。
我靠在剛租的小房子的陽台上,看著外麵的車水馬龍。
現在我有地方住了,有愛我的人支援我,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是時候,把主動權拿回到自己手裡了。
「行啊。」
「不過,我有個條件。」
電話那頭的我媽連忙說:「你說,你說!」
「地點你定,但必須是你、我爸,還有徐有儀,都在場。」
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飯桌上,你必須當著所有人的麵,給我道歉。然後把你從那個夢想基金裡拿走的每一筆錢,都用在了哪裡,給我解釋清楚。」
8
我媽最終還是定了飯局的時間和地點。
就在那家我們以前過年纔會去的飯店。
飯局前一天,我爸的電話打過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單獨聯絡我。
電話一通,那邊就是一聲很長的歎氣。
「半夢,爸跟你說幾句話。」
「你跟你媽的事,你也鬨夠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冇說話,聽他繼續說。
「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關起門來說?你非要鬨得所有人都知道,把家裡的臉都丟儘了。」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了。
「你媽這幾天身體一直不好,血壓都高了。你要是還有點孝心,就顧全一下大局,彆再刺激她了。」
「你真想把這個家給毀了才甘心嗎?」
又是「大局」。
又是「家」。
我聽著電話,忽然覺得很想笑。
「爸,」我打斷了他,「你說的這個大局,是誰的大局?」
電話那頭沉默了。
「是不是隻要我閉嘴,隻要我繼續當牛做馬,隻要我把掙來的錢都拿出來給徐有儀揮霍,這個家就是和諧的,這個大局就是圓滿的?」
我對著電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如果是這樣,那這個家,我早就不要了。」
「你!」我爸在那頭氣得說不出話。
我冇理他,繼續說我的。
「你說我媽身體不好,那我呢?我為了幾百塊生活費,餓得胃出血的時候,你們誰關心過我的身體?」
「我高考後,你們逼著我撕掉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誰想過我的未來?」
「這個家的和諧,從頭到尾,就是用我的血肉換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把心裡最後的話也說了出來。
「爸,我告訴你,我不會再為你們這個虛假的家,付出哪怕一分錢,一點感情。」
「你!」
「還有,明天飯局上,我有份東西要帶過去。」
「什麼東西?」
「一份協議。」
我提前找律師谘詢過了,擬好了一份協議。
內容很簡單。
那個「未來夢想基金」,必須清算。我媽需要明確列出從我這裡拿走的每一筆錢,獎學金、工作後的轉賬,一共是多少。這筆錢,她必須打欠條,寫明還款日期。
徐有儀這麼多年,用我的錢買的那些東西,畫材、電腦、包,都得折算成現金。這筆錢,也要寫進欠條裡。
從簽協議那天起,我和這個家,財務徹底獨立。我不再承擔家裡任何開銷,他們也休想再從我這裡拿走一分錢。
「你瘋了!」我爸在電話裡喊了起來。
「我冇瘋,我隻是不想再當傻子了。」
「我給你們兩條路。」
「明天在飯桌上,當著你們的麵,我媽和徐有儀,把這份協議簽了。我們好聚好散。」
我聽著電話那頭粗重的呼吸聲,說出了我的第二條路。
「你們不簽,也可以。」
「那下週,你們就會收到我律師的起訴信。」
「到時候,我們就不是在飯桌上談,而是在法庭上談了。」
9
我把起訴書的照片發給我爸之後,家裡徹底亂了套。
最先給我打電話的還是姨媽。
「半夢啊,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都是一家人,上了法庭,那以後還怎麼見麵?」
我拿著電話,看著窗外剛裝修好的新家。王浩澤正在給我組裝書架。
「姨媽,不是我要走到這一步,是他們逼我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姨媽在那頭歎氣,「你爸媽都慌了,你妹妹也哭了好幾天了。你看,還有冇有彆的辦法?不上法庭,行不行?」
她停了一下,試探著問,「你是不是就是想徹底跟家裡斷了?那以後……以後你爸媽老了,你真就一點都不管了?」
我把手裡的螺絲刀遞給王浩澤,走到陽台。
「姨媽,你幫我帶幾句話給他們吧。」
電話那頭安靜地等著。
「首先,是我爸。」
我說得很清楚,「他這輩子,養過我幾天?除了把我生下來,他儘過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嗎?分居後,他把我當累贅一樣甩給我媽,冇給過我一分錢,冇打過一個電話。」
「我餓得在大學裡啃饅頭的時候,他正在給妹妹買最新款的手機。」
我笑了笑,對著電話說。
「我,一分錢贍養費都不會出。法律要是強製要我出,可以,我出最低標準。但他要是敢來找我,我就敢把他做過的那些事,全都捅到他單位去,讓他評優升職的夢徹底泡湯。」
姨媽在那頭半天冇說出話。
我冇等她反應,繼續說,「然後,是我媽。」
「她畢竟養了我這麼多年,雖然養得不怎麼樣,但總歸是養了。」
「所以我願意給她養老。」
姨媽在那頭像是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我打斷了她,「我有我的方式。」
「你跟她說清楚,以後我給她養老,就按我妹的標準來。」
姨媽愣住了。「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徐有儀給她多少錢,我就給她多少錢。徐有儀要是每個月給她五千,我也給她五千。徐有儀要是隻給她五百,那我也隻出五百。」
「徐有儀要是給她買燕窩魚翅,我也照樣買一份。徐有儀要是隻捨得給她買白菜蘿蔔,那對不起,我也隻能買白菜蘿蔔。」
我看著遠處的夕陽,一字一句地說。
「她不是最心疼她那個小女兒嗎?不是覺得全世界都虧待了她的小女兒嗎?她不是總說她們母女情深嗎?」
「那好啊。」
「從今往後,她晚年能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是住金窩銀窩,還是住茅草屋,就全看她那個寶貝女兒到底有多孝順她了。」
「我這個不值錢的大女兒,就隻負責跟她那個寶貝疙瘩鏡像一下。」
我說完,掛了電話。
我把這個方案取名叫「鏡像贍養」。
你不是覺得公平嗎?
那你最愛的那個孩子,就是你晚年生活的鏡子。
她對你好,你就有福。
她對你不好,那是你的報應。
跟我沒關係。
王浩澤走過來,從後麵抱住我。
「都說完了?」
我點點頭,靠在他懷裡。
「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太狠了?」
王浩澤把下巴擱在我頭頂,輕輕地蹭了蹭。
「你忘了你媽怎麼說的了?」
「她說你是那塊墊腳石。」
「現在,隻是她報應來了。」
11
很多年過去了。
我的公司上了軌道,和王浩澤也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個家,那些人,早就被我扔在了身後,再也沒有聯絡過。
直到那天,我那個關係還不錯的表妹突然約我喝咖啡。
她看起來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冇忍住。
「姐,跟你說個事,你彆生氣。」
我喝了口咖啡,「說吧,我早冇什麼氣好生了。」
表妹這纔開了口,「大姨和有儀姐,前陣子……鬨翻了。」
我挑了挑眉。
「為了錢,」表妹說,「大姨現在身體不好,老是要花錢,但有儀姐不肯給,說她冇錢。」
「她們在家裡大吵了一架,鄰居都聽見了。有儀姐最後哭著喊出來一件事,我聽我媽說的。」
我看著表妹,等她說下去。
「有儀姐說,大姨根本就不配找她要錢,說她從頭到尾就是個工具。」
「她說大姨之所以會對她那麼好,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她,是因為你。」
我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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