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滅世反派,而我才三歲半 097
鳴沙州
一輪紅月高懸蒼穹之上,風聲呼嘯而過,捲起三萬裡黃沙,埋骨之沙一片荒蕪。
“魔門又來了。”雲中闕一名弟子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他低聲暗罵一句,手指翻動結下法陣,嘴裡快語連珠:“師弟師妹聽令,快趁他們越過結界、引起騷動之前,將其驅逐。”
事發突然,可沒有辦法。
這裡是仙魔交界處,混戰每一日都在發生,魔修的笑聲、兵刃的撞擊聲、血火交融和凶狠廝殺,永遠混在一起,發生一波又一波。他們雲中闕是抗魔第一戰線,身負使命。
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
那個企圖越界的魔修,確實正準備越界,中途冒出來另一個魔修,跟他嘰嘰咕咕了幾句,那個魔修臉上悚然一驚,立刻折返了。
速度極快,像身後有狗碾一般。
呸,我輩仙門弟子高風亮節,怎麼能自比惡犬。
這樣的場景這幾日發生了多回。
雲中闕弟子:“?”
這是怎麼回事?
雲中闕弟子三三兩兩對視,好一番麵麵相覷,最後決定派出兩到三人組成小隊,混進魔域探查情況。
他們抵達時,那些魔修態度暴戾、很不友好,卻沒有掐訣動手,而是扭頭就走,完完全全退避三尺。
雲中闕弟子更茫然了,他們以身涉險越過結界,有幾分以自己為誘餌探聽動向的意思,卻換來這不清不楚的態度。
恰在此時,頭頂掠過一道凜然白光,年紀輕輕卻擁有屬於金丹巔峰的耀眼劍意。原來那是一名少年修士,身姿瀟灑,俊逸如風。
他輕飄飄落在沙地之上,黑色靴履不染任何塵埃。
雲中闕弟子紛紛抬眼,看清來人模樣,嗓音裡爆發出驚喜,“陸師兄!你來得正好,我們遇到了好幾樁棘手的糊塗事。”
聽了前因後果,陸麒淵眉峰一皺,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常。
這群茹毛飲血、廝殺成性的魔修不殺仙士了,也不想越過結界了,能不反常嗎?
陸麒淵脊背挺直,神色不定,隱隱有一個猜測。
有他做主,雲中闕弟子逮住了一個落單的魔修。那個魔修見自己被仙門弟子包圍,很乾脆利落就吐出了實情。
“……是清清少主。少主畢竟出身仙門,我們若私越結界、亂殺仙士,恐怕少主會不高興。”說這句話時,這位魔修語氣含糊,全魔城的人都知道,葉清不高興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葉清那喜怒哀樂的情緒牽動某一個人的神經。
裴玄一怒,血流千裡。
下位者想要活著,要擅長揣摩上位者的想法。
果然是葉清師弟!
一聽到葉清的名字,雲中闕不少弟子神色黯然。他們猜得不錯,對這個結果也毫不意外,隻有小師弟才會為仙門人士這般著想。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陸麒淵心裡也是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暴擊,心情有喜有憂。
百萬魔兵攻占仙門,掀起紛爭的源頭是葉清,當時所有人都不相信,畢竟葉清從頭到腳都跟魔沒有一絲沾邊,竟是魔族少主。
陸麒淵卻沒有感覺自己被欺騙了。
想到葉清在歸元宗一直聲名極好,一朝卻被舉世冠以小魔頭的稱呼,他就忍不住蹙眉。
‘裴玄凶狠殘忍,當年做下剖腹取子的惡行,可見性情,作為父親不是什麼好相處的,葉清他一定很痛苦,成日惶惶不安備受折磨……’
越是腦補,陸麒淵眉峰蹙得越緊,有一種飛越結界去魔宮一探究竟的衝動——不知道葉清師弟現狀如何,我想去看他,看看能不能找到機會將人撈出來。
這個念頭一升起,就翻江倒海難以克製,陸麒淵風風火火,想禦劍離開。可他畢竟是大師兄,底下有無數聽他號令的師弟師妹,於是他開口道:“葉清師弟為了天下蒼生以身飼魔,穩住裴玄,我想去龍潭虎穴裡救他。”
誰料,底下的師弟師妹被他一說,一個兩個都激動起來。
“師兄,加我一個!”、“我們也去!”
陸麒淵攔不住,本想一個人單槍匹馬,變成了一大波人馬浩浩蕩蕩,大家都願意以身涉險救出葉清。
風吹拂耳畔,蓋不住人心在鼓動,少年意氣驅使下,數道身影禦劍衝天,高空中呼嘯而過。
魔域是那般危險重重鬼蜮莫測,狂風強勁,整片大地死氣沉沉,一眼望不到儘頭,最嬌嫩的花朵到了會失去生命力。更彆提葉師弟那般柔弱,最適合捧在手心裡供養起來,精心嗬護不染一絲魔氣。
在想象中,葉清那凝聚了仙門道州所有靈氣和天光的眉宇,似乎已然蹙起,隻等著勇士去化解憂愁。
陸麒淵心中焚憂。
可他沒想到,自己剛抵達魔宮,什麼潛伏都沒做到,就遇到了強敵。
雙方交手了一會兒,劍氣如長虹,照亮整個白晝。奈何整座魔城固若金湯,守衛實在太多了,如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趕來,一個氣力衰竭不敵,仙門弟子被當場俘虜。
算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一群仙門弟子被關入了大牢,昏了過去。陸麒淵醒來時,雲中闕弟子被押往了一個地方。
黑暗之中有一人,正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那人生了一張皎若明月的俊臉,一雙幽紅眼眸直勾勾,與豔紅雙唇相襯,造就了一種陰鬱妖魅的氣質,正是燕赤離。
似乎認為眼前仙門弟子自投死路的場景十分有趣,燕赤離微微眯起一雙眼,嘴角笑容意味不明。
這就是鬼太子的真麵目?
雲中闕弟子怔了一怔。
埋骨之沙流傳一個說法,據說月圓之夜,黑氣彌漫白骨成堆中,鬼太子常常坐在彼岸花海裡吹笛,笛聲悠揚淒涼,時而又心平氣和,不知道在懷念什麼。
方圓數十裡皆是傀儡鬼蜮。
隻看得出花瓣紅得滴血,少年鬼魅妖異。
陸麒淵瞳孔一縮,感到幾分毛骨悚然,提劍欲迎。一劍還沒來得及施展,劍意還未成形,整個人就邂逅了一層看不見的威壓,手腳無力,軟倒在地。
他的劍落在了對方手裡。
燕赤離:“你們仙門弟子真是勇氣可嘉,這點修為也敢擅闖魔城。”他隨手一劍,在雲中闕弟子肩上一點,登時血流如注。
“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應該清楚。”聲音輕柔如情人呢喃。
“仙門有路你們不走,魔域無門偏送上來。”
對修士來說,這點傷不算什麼,陸麒淵與其他雲中闕弟子,紛紛咬緊牙關沉默以對,絲毫不流露出一點屈服跡象。
“你們以為不說,我便不知。”少年鬼修喉中滑出一絲笑,藏著近乎妖邪的魅力,“他可是魔域少主,你們一行人這點微末境界,加在一起也擋不住百萬魔兵鬼將,還敢來闖,確實英勇。”
這就被知道了?
陸麒淵心想,那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果斷承認,還主動問起現狀:“不錯,我們是來找葉清師弟,他最近過得怎麼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葉清被關在魔域多久了,明明不過數日。
陸麒淵被綁縛在一節木樁上,大約弱冠外表,五官英俊劍眉星目,一身仙氣飄飄的長袍,肩頸處有一絲血痕,一滴血濺在臉龐,明明是汙穢,偏偏血滴濺得恰到好處,反襯他氣宇軒昂。
隻看臉的話,放在整個仙門道州中都是佼佼者。
燕赤離眼神冷淡,臉上勉強有大度表現,“他過得好與不好,與閣下無關吧。”
他隨意敲了兩下劍柄,又是一劍往前送,“噗呲”一聲,硬生生隔著長袍刺破了少年修士的皮肉,一絲血滲透出來,空氣中除了血腥之氣,還有幾分魔氣在躁動。
勉強算是皮外傷。
這一行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險。
陸麒淵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條,他歎了一口氣:“落到你們手裡,我認了。你殺了我後,彆讓他看到。如果可以,事後請將我葬在鳴沙之地……若行有餘力,請在墳土上為我立個碑,寫陸麒淵是為斬妖除魔而死。”
來都來了,沒見到人,他也不遺憾。
隻是不知道這群魔頭會用什麼手段折磨他,他的死相會有多淒慘,少年劍修私心作祟,隻想保留自己威風凜凜的樣子,不想被葉清看到他狼狽一麵。
其他雲中闕弟子也紛紛開口,說希望自己被葬在什麼地方,墓碑上寫什麼文字。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纔不畏懼生死,隻不想死得無名無姓!
這群仙門弟子到底有沒有一點階下囚意識?魔修殺仙士,難道還提供一條龍服務,管殺管埋還管立碑的。
想的倒挺美。
粗略一計,十幾號人,都要寫上千字了。
燕赤離眯起眼睛,氣勢冷淡得徹底,神色不善。
感受到這股無形的威壓,其他幾名雲中闕弟子腳步踉蹌了幾下。
唯獨陸麒淵不躲不閃,他身板挺直,緩緩合上雙目,神色十分坦蕩。他早已做好了受折磨的準備,這一行深入魔域腹地,他沒什麼遺憾,非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看葉清一眼。
不出意外的話。
他隻當自己會鮮血四濺,傷痕累累。
可這一閉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什麼仙門弟子的慘叫聲、折磨聲皆無,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他睜開眼,“什麼情況?”
燕赤離眉眼冷淡,好整以暇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折磨你們了?”他聲音令人脊背發冷,心生寒意,也確實沒多少殺意。
雲中闕弟子:“?”
這情形竟鬥轉急下。
陸麒淵更是丈二頭腦摸不著頭腦,他隻能看到鬼修抱臂,眼眸閉上,神色似養精蓄銳,細長的眼眸不可察地眯起,精緻俊俏的五官無端端有幾分綺麗。
養什麼精,蓄什麼銳?
下一秒,他更是錯愕。
隻見一陣狂風吹來,木樁上的繩索自動鬆落,他脖頸傷口也消失無蹤。眾人隻聽到一聲驚呼,葉清瞪圓了一雙眼,結結巴巴道:“陸師兄,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聲音一出現,無數魔頭紛紛單膝半跪。
葉清還不知道,一刻鐘前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他鄉遇故知!還是一個《登仙途》裡擅闖魔域被剖骨挖心的故知!
燕赤離嘴角揚起,臉上不再有那嗜血冷酷的弧度,而是迷煞一個涉世未深少年的溫柔微笑。
反正迷惑葉清一個是綽綽有餘的。
“清清,他們來找你,似乎想帶你走。”
葉清果然震驚,“帶我走,為什麼?”
陸麒淵心臟一瞬間跳停,心裡暗罵一聲狡詐。他摸了摸衣衫連線的脖頸,想說一句此人剛剛兩劍挑出寒芒,精湛的劍花折磨他,下一秒撫上脖子,意識到傷口已消失無蹤。
他蹙了蹙眉,隻好作罷。
陸麒淵目光落在四周的魔修身上,有些推翻了先前的認知。
他有點難以想象,魔域魚龍混雜,民風彪悍,這裡的行事準則素來隻有廝殺,沒有嗬護弱小這種仁慈之心,魔修們卻對葉清恭恭敬敬。
他極其聰明,哪兒還能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他本以為,葉清在魔宮裡過得應當不好,什麼囚禁、虐待、淒苦,可如今見了這一幕,他忽然有些開不了口,不知道該怎麼鼓動對方離開。
更彆提,地牢環境陰冷,葉清朝他走來時,有一個魔仆在他肩上多加了一件鬥篷。黑色的鬥篷溫暖厚實,愈發顯得少年膚色白淨,眉目如畫。
僅是一處小小的細節,說明沒有半分苛待。
陸麒淵還是嘗試了一下,“葉清師弟,你是我們仙門弟子,你想不想離開魔域?如果你想,我拚了命也會帶你離開。”
少年劍修沒有發覺,他此話一出,整個魔宮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每個人臉上都浮現驚恐,他們下意識望向了一個空蕩蕩的地方。
好似那個地方有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或者是一口深淵。
“……?”
葉清暗道不好。
他實力低下,本來是感受不出來,可他開啟天道地圖,發現那裡有一個紅點,赫然寫著裴玄,察言觀色能力尚可的他,一瞬間明白了眾人恐懼從何而來。
他急急打斷道:“陸師兄,我不想離開。”
他也沒說過要離開啊!大家那麼熱情,前來魔域看他,他很感動,可他沒說過想離開魔域。
這句話不止說給陸麒淵聽,更是說給沒有安全感的老父親聽的。
陸麒淵皺眉:“為什麼?清清師弟,你真的是心甘情願的嗎?”
咦!
怎麼一下子從葉清師弟變成了清清師弟。
葉清微微愣了一下,他也沒有揪住這個細枝末節,他很誠懇:“陸師兄,我真是自願的,魔域沒什麼不好,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燦爛一笑,笑容十分有親和力和感染力。
陸麒淵本來也信了。
直到他嗅覺靈敏地感受到了空氣中泛起一陣波紋氣息,他心神一凜,不知道腦補了什麼,他沉默半晌,嗓音艱澀道:“清清,你犧牲太多了。”
其他雲中闕弟子也是如此,用飽含憐愛的目光注視著他,彷彿葉清身後有一隻隨時會擇人而噬的上古凶獸,而葉清是聖光普照、向掠食猛獸低下頭顱的聖人。
葉清:“?”
他是真沒覺得魔域哪裡不好啊,他在這裡吃好喝好睡得也好還不用奮鬥。
——
鳴沙州毗鄰東境,此地大大小小宗門和修真世家林立,地廣人稀,彼此距離相隔遙遠,天微真人慢半拍才收到了訊息。
他差點沒暈過去。
葉清身世暴露出來後,仙門道州中,天微真人心情差不多是最崩潰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從頭到腳怎麼看怎麼根正苗紅仙門子弟的葉清,居然是裴玄之子。兒子還是如命中註定一般鬼迷心竅!
無情的命運啊,明明白白把他玩弄!
這也就罷了。
他私底下曾對陸麒淵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擅越結界,恐釀成殺身之禍。夢境裡,兒子那淒慘的死狀天微真人還曆曆在目。
誰料今日收到弟子回複,天微真人差點想掐死這個兒子,魔域有多危險不知道嗎?命運七拐八拐、千迴百折,竟又走了原路!
天微真人大受刺激。
想也不想,立刻施展身法,前往結界。
兒子的屍身在哪裡?他是否遲了一步?沉浸在無數糟糕的聯想中,天微真人心情悲痛欲絕。
結果他什麼都沒有看到,隻看到了黃沙漫天中,一群浩浩蕩蕩的魔兵,護送著一行雲中闕弟子,朝鳴沙州邊界這裡走來。
魔兵態度客氣又不客氣:“沒事彆來了,少主是不會跟你們走的。”
陸麒淵橫眉冷對:“魔修行事霸道,你們拘了他,以為他這樣就會幸福嗎?”其他人也讚同道:“我們日後想去便去,你們少插手。”
天微真人:“???”
兒子沒事?還是被一群魔修送回來的?這又是在吵什麼?他心中驚濤駭浪不已。
見到天微真人,一群平安無事的年輕弟子,先是錯愕了一下,轉瞬神色納悶又疑惑:“掌門!”、“父親你不在宗門內,來這裡做什麼?”
你說呢孽障!還不是擔心你們的安危!
天微真人差點被這群弟子氣死。